英國是如何成為環境污染“鼻祖”的？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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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師範大學文化產業研究發展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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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糟的年代；那是光明的時節，也是黑暗的時節；那是希望的春季，也是悲傷的冬日。”

　　在人類歷史上，伴隨着工業革命的發生，英國成為率先開始工業化進程的國家。對於這場工業革命和工業化，人們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這是人類歷史的新紀元，它告別了農業文明，引領人類走向了工業文明。但在今天，重新回顧近代英國的工業革命和工業化進程，可以發現，它帶給人類的不僅是福祉，也有重大的失誤和慘痛的教訓。正如生活在工業革命時代的英國著名作家狄更斯所説：**“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糟的年代；那是光明的時節，也是黑暗的時節；那是希望的春季，也是悲傷的冬日。”**也如有些學者所説，英國是第一個工業化國家，第一個城市化占主導地位的國家，也是發明現代污染觀念的國家。

　　工業革命時期污染氣體的排放

　　在此，本文想從生態環境的視角來考察英國工業革命時期的環境污染和環境治理，而這或許對當下正處在工業化進程的中國具有一定的借鑑意義。

　　工業革命時期的工業生產

　　從18世紀50年代起，英國開始了工業革命。工業革命的展開是由一系列發明所引發的，而這些發明又被很快地應用到實際的生產中，並形成了大規模的生產組織形式——工廠制度，其標誌是1771年阿克萊特建立的英國第一家水力紡紗廠。從此，英國開始進入到工業生產的新階段。

　　瓦特蒸汽機的構造草圖

　　相對於原來的家庭手工業，工廠制生產具有鮮明的特點：**一是使用機器，**特別是瓦特的“蒸汽機”代替了原來使用風力、人力等自然性資源；**二是機器的使用突破了原來對建造工廠的種種自然條件的限制，**以前由於受到自然動力的限制，工廠必須建立在靠近水源的地方，而現在則不受此限制，改變了工廠的空間佈局，可以在任何地方建立工廠；**三是工廠的規模不斷擴大，**一些大型的工廠遍佈全國，生產率也不斷提高，以棉紡織業為例，由於阿克萊特的水力機和克倫斯頓的騾機的發明，迅速地提高了工人的生產率。如果要紡織100磅的棉花，印度手工紡線工需要用50000個勞動工作時，而一台裝有一百個紗錠的騾機（1790年）需要1000個工作時，一台以蒸汽為動力的騾機（1795年）只需300個工作時，到1825年，使用羅伯特的自動化騾機僅用135個工作時。工廠制的另外一個最為重要的特點是，**工廠是為了利潤而生產，大規模的工業生產可以迅速地增加個人財富，**滿足人們對金錢的渴望。正是在工廠制度下，或者説在工業體系下，工廠主不顧一切地擴大生產，賺取利潤。追逐利益的內在衝動在機器這一物質力量的條件下得到實現和放大。歷史學家保爾·芒圖説道，工廠的目的就是生產商品，在於儘可能快地生產無限量的商品。

　　早期紡紗騾，顯示主軸箱的傳動裝置

　　因此，在19世紀三十年代初期，紡織廠迅速建造出來，其速度之快足以使任何人為之瞠目。英國人的船舶像飛蟲一樣地蜂湧雲集，他們的印花布覆蓋了全世界。當時的社會不僅狂熱地建造工廠，也投資建造鐵路：

　　“報紙支持這種狂熱；政府許可這種狂熱；人民不惜為它而解囊。鐵路一時蔚然成風，如火如荼。英格蘭的鐵路已經打好了藍圖。利物浦——曼徹斯特鐵路的利潤和百分率被廣泛地引證。倫敦——伯明翰鐵路的前景和力量被説得天花亂墜。”

　　建造運河也是同樣如此。

　　工業革命帶來的環境問題

　　在工業革命這一百年的時間裏，正如馬克思所説，資本主義的近代大工業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生產力和巨大的財富。但是，也應該看到，在利益的支配下，在工廠制度追求利潤法則支配下，工業的發展給環境也帶來了巨大的破壞。實際上，工業發展得越快，機器使用的規模越大，對環境的破壞也就越嚴重，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煤煙滾滾，煙霧瀰漫。學術界一致認為，在英國工業革命中，煤炭是最為重要的能源，如果説蒸汽機直接提供了工業動力的話，那麼煤炭就是蒸汽機的直接能源。所以，美國歷史學家約翰·R·麥克尼爾就説過，到1820年，蒸汽機被應用於輪船和機車，產生了蒸汽船和鐵路。所有這些變化都依賴於煤所提供的能源。就像歷史學家所説，單單是煤炭的存在，或是蒸汽機的存在，都不足以讓英國成為19世紀世界上最富有、污染最嚴重的國家，但它們結合在一起，卻改變了一切。隨着工廠主用蒸汽機取代了畜力和水力，各行各業對煤炭的需求迅猛上升，並且持續增加。

　　早期紡紗騾，顯示主軸箱的傳動裝置

　　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英國的煤炭消費量達到了空前的1.83億噸。簡言之，從1780年到1880年，英國利用自己的煤炭儲備所提供的能源建立了世界上技術最先進、最有活力和最繁榮的經濟。但也應該看到，正是煤炭的廣泛應用，導致了英國歷史上最為嚴重的大氣污染。這裏有兩個原因：

　　**一是由於英國煤炭的品質，**英國的煤炭是含有大量雜質的有煙煤，其20%的重量是由硫磺、揮發性碳氫化合物和其他化學物質構成的。即使在理想條件下，燃燒煙煤也會產生毒灰、二氧化硫（酸雨的一種主要成分）、温室氣體二氧化碳。

　　**第二個原因是由於那時沒有任何環境保護的措施，甚至連“污染”這個詞語也沒有。**煤在燃燒時釋放出的含有二氧化硫等有害物質的滾滾濃煙，成為了人們常津津樂道的蒸汽機的特色和工業革命的特徵。在工業革命以前，英國被稱為是“快樂的英格蘭”，其中就包括着自然環境的優美，但現在，則變成了煤煙滾滾、煙霧瀰漫的另外一番景象。與此相關聯的另外一個詞語就是“黑”。因為濃煙滾滾，天空、建築物等都變成了一片黝黑。保爾·芒圖説，由於蒸汽機的作用，工廠將得以匯合集中起來形成一些巨大而黝黑的工業城市，蒸汽機將使無窮的煙雲飛翔在這些城市的上空。1784年，法國礦物學家在參觀卡倫鍊鐵廠後寫道：

　　“有那麼一大串的車間，以致遠處空氣都被蒸熱，在夜間，一切都被火焰和光輝照得雪亮，因此當人們在相當距離處發現那麼多堆的發亮的煤，又看到那些高爐上面噴出的火簇時，當人們聽到那些打在鐵鑽上的沉重錘聲夾雜着氣泵的尖鋭噓聲時，人們懷疑自己是否在一個爆發的火山腳下，或者被魔力送到火神及其獨眼神在忙於行施霹靂的那個巖穴口上。”

　　法國旅行家笛福曾經對新興的鍊鐵業中心謝菲爾德有過這樣的描寫：“這裏人口眾多，街道狹窄，房屋黑暗，不停工作着的鐵爐煙霧不斷。”

　　謝菲爾德是我見到的最髒、最多煙的城市之一。由於小鐵匠鋪沒有高高的煙囱，加上城市又有許多山坡，這樣冒出的煙就直接升到街道上。因此造成人們不停地把塵埃吸入體內。人在城裏呆久了，就必然吸進煤煙，積在肺裏，受到有害的影響。

　　歷史學家保爾·芒圖這樣形容過工業革命時期的工業城市：醜陋、黝黑，被煙霧包圍着。如在曼徹斯特和附近的一些小城市，到處都瀰漫着煤煙，它們的建築物是用紅磚建造，但在煤煙的侵蝕下，都變成了黑磚，給人一種特別陰暗的印象。為了靠近水源和水路運輸線，工廠一般都集中建在河谷的底部，因此，沿河地帶工廠林立，空氣污濁。在伯明翰地區，鍊鋼業的發展使城市上空整日錘聲迴盪，夜間則被熔爐的火光照得通紅，並且整個地區成為了名符其實的“黑鄉”。在倫敦，煙與霧相互混雜，形成濃濃的黃色煙霧，並長年不退，著名小説家狄更斯更是將此稱為“倫敦特色”，而這一煙霧的形成則是因為燒煤所引發的環境污染所致。19世紀倫敦的氣象學家盧克·霍華德指出，倫敦所有的煙囱都參與了造成如此經常地懸浮在該市上空的煤煙雲的過程。而在大氣停滯不動的時候，這座城市確實變得幾乎無法居住了。例如，1812年1月10日，一個無風的日子，倫敦在幾小時中陷入了黑暗。商店裏點起了燈火，行人必須特別小心以防事故發生。

　　有位作家也這樣描寫18世紀倫敦的煙霧，厚厚的煙霧瀰漫在她數不清的街道和廣場上，把150萬人籠罩在迷濛的水汽中。

　　曼徹斯特的工廠煙囱

　　二是河流的污染，在英國工業革命中，棉紡織業是第一個實現機械化的行業，也是生產量最大的部門，其對環境的污染也最為嚴重。由於工廠主只顧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及環境，直接將紡織廠生產過程中所產生的污水排進河中。不僅是紡織行業，其他行業也是如此，例如，由於紡織業的發展帶動了化學工業成長，對環境和水資源帶來了更加直接的破壞。1791年，克勞德·貝託萊（化學家拉瓦錫最著名的學生）出版了《染色技術》，後來，他又發明了將氯轉換成工業漂白劑的方法。1823年，威廉·帕特里奇出版了《關於羊毛、棉花和絲綢印染的使用論述》，這本書在後來三十年中一直是“包括所有最通行的印染方法……像烹調食譜那樣”的標準課本。貝託萊在戈伯蘭工廠的繼任者米歇爾·尤金·謝弗勒發現了脂肪酸的特性，將諸如膽固醇、甘油和硬脂酸這樣的物質分離出來。他還發現脂肪是甘油和脂肪酸的結合物，很容易通過皂化（水解）加以分離，從而改進了肥皂的製造。

　　1749年，工廠主羅巴克在蘇格蘭創辦了一個硫酸工廠，另外還建立起了與化學工業密切相關的啤酒、製革、制鹼、玻璃製造業等工廠。相比較而言，這些工廠對環境特別是河流所造成的污染更加嚴重，曼徹斯特附近的艾爾克河就是典型。沿河建造的工廠有製革廠、染坊、骨粉廠、膠料廠和瓦斯廠等，這些工廠的污水和廢棄物，包括附近污水溝排放的污水，都統統匯聚在艾爾克河中。在河的對岸，居民區的每一棟房屋都被煙燻得黑黑的。河水黝黑，裏面充滿了污泥和廢棄物，臭氣泡經常不斷地往上冒，散佈着惡臭，令人作嘔。在英國工業中心地區情況基本相似。正如當時人所説，新工業帶來了新的污水，但“排水的河道和溝渠依然處於自然狀態”，水質嚴重惡化。

　　英國學者卡特萊特也認為，到1830年，英格蘭的大工業城市沒有一個安全的飲用水供應，這些地區的河流都受到了嚴重的污染，以致河裏魚都沒有了。最典型的當是倫敦的泰晤士河，由於工業污水不加處理直接排放到河中，使得本來清澈宜人的“母親河”變成了奇臭無比的污水河。1858年是泰晤士河的“奇臭年”。這年6月，臭氣沖天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就連河邊議會大廈的窗上也不得不掛起一條條浸過消毒藥水的被單。

　　1878年，“愛麗絲公子”號遊船在河上沉沒，死亡640人，其中許多人並非溺水死亡，而是因為喝了污染的河水。因為污染，河裏的魚類已幾乎絕跡，只有少量鱔魚因為能直接游到水面上呼吸才得以倖免。

　　1828年的漫畫，一名婦女發現為了顯示倫敦飲用水中的雜質而放大的一滴泰晤士河水中令人吃驚的成分後，在驚恐中將茶杯跌落到了地上。

　　**三是自然環境和城市環境的惡化。**在工業革命中，繼棉紡織業之後，鋼鐵業也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但是作為重工業的鋼鐵業對環境的破壞也相當嚴重。鋼鐵業的發展直接導致了對森林的大肆砍伐。保爾·芒圖説，每一冶煉廠的四周都對樹木進行過大規模的砍伐，鋼鐵工業的發展，以過分砍伐和最終毀滅森林為其不可避免的結果。鍊鐵廠在沃裏克郡、斯塔福德郡、赫裏福德郡、伍斯特郡、蒙默思郡、格洛斯特郡和薩洛普郡的森林中所造成的損害是不可想象的。而這樣的破壞直接帶來了生態環境的惡化，在英國，大片的森林早已不復存在，人造林的面積也特別小，直至今日，英國的郊外依然是草多樹少。即使在城市，

　　由於濃煙滾滾，也影響了自然植物的生長。例如在城市裏，公園不再美麗，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樹木的生長受到阻礙，奄奄一息。花朵掙扎着開花，但它們的種類幾乎讓人辨認不出來了。費雷德里克·哈里森在1882年説：

　　聚集10萬座工廠煙囱，吐出煙塵，用有毒的蒸汽填滿空氣，直到10英里內的每一片葉子枯萎；用散發惡臭的垃圾堵塞河流；把大小和新森林相當、一度和新森林一樣美麗的廣闊土地變成不毛的、有害的荒野……日夜籠罩着煙的黑暗棺罩，所有這一切並非一種輝煌成就。

　　費雷德里克·哈里森

　　不僅如此，**工業革命中，隨着新興的工業城市的出現，人口的大量集聚，也帶來了城市環境的惡化。**街道上到處都是垃圾，排水設施不暢，住房和地下室常常積滿了水，即使有排水溝，其中流淌的污水也充斥着化學污染物的怪味，甚至會有硫化氫的水蒸汽溢出，這些氣味會對人類健康造成嚴重威脅。所以，就城市的居住環境而言，工業革命時期“人們居住的大小城鎮都是些可怕的地方，充滿了令人厭惡的景象和氣味，促進健康和幸福的東西幾乎樣樣都缺”。特別是在工人集中居住的地方，形成了城市中的貧民區，在這些貧民區裏，街道坑坑窪窪，高低不平，大部分沒有鋪砌，也沒有污水溝。到處都是死水窪，高高地堆積在這些死水窪之間的一堆堆垃圾、廢棄物和令人作嘔的髒東西不斷地發散出臭味來污染四周的空氣，而這裏的空氣由於成打的工廠煙囱冒着黑煙，本來就夠污濁沉悶的了。閲讀當時的一些文獻，熱氣、臭氣、煙氣、毒氣等字眼是描寫城市環境最為常見的詞彙。

　　在英國工業革命時期，城市人口越來越稠密，空氣越來越污濁，溪水越來越骯髒。例如在1858年，由於天氣温暖，少風，充滿污水的泰晤士河刺激性氣味加劇，造成了“惡臭”。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歐文等人目睹了這樣的現狀，明確地指出，工業革命給英國社會帶來了一個有害的環境，除了在生產關係上存在着兩個階級的壓迫和分裂對立這樣的社會環境之外，還包括生態環境的惡化。他曾經這樣講過，工業革命帶來了新型的工業城市，而在這些新的工業城市中，勞動人民的周圍環境十分骯髒，呼吸着煙霧和塵埃，舉目四顧，很少看到什麼使人賞心悦目的景物。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工業革命在創造了巨大財富，建立起了現代大工業生產方式的同時，也給環境造成了嚴重的破壞。以往人們大力讚揚英國的“煙囱林立，濃煙滾滾”這樣的繁榮景象時，卻忽略了其背後所隱含的那些環境污染的危害。如果説工業革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建立起了大工業，那麼同樣可以説，正是以此為開端，人類也開始了大規模的對自然環境、生態環境的征服與破壞。1872年，英國人羅伯特·史密斯第一次創造了“酸雨”這個詞，來指稱工業污染所造成的雨水酸化現象，今天我們常説的“温室效應”其實早在英國工業革命時期就已開始。

　　漫畫《對泰晤士河污染情況的觀察》，1855年

　　不僅如此，**環境污染的嚴重、生態環境的惡化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疾病流行。**1831年至1832年，英國爆發霍亂，造成約2.2萬人死亡。1848年霍亂再次發生，其程度比1832年還要嚴重，死亡人數超過7.2萬。1854年，英國又爆發了第三次霍亂，倫敦在10天中就有500人死亡。1866年，霍亂第四次爆發。如果説霍亂的爆發是水污染導致，那麼，各種的煙氣、熱氣和毒氣也直接帶來了多種呼吸道疾病的流行。在英國，肺結核、支氣管炎、肺炎、上呼吸道感染已經成為常見病和導致死亡的最大原因。僅在倫敦，1873、1880、1892和1952年就發生過四次毒霧事件，造成非常慘重的死亡。1952年的煙霧事件在四天內就造成4000多人死亡。環境污染不僅造成了很多人的死亡，而且由於長期生活在這樣有害健康的環境中，人們飽受疾病之苦，身體素質下降。例如，詹姆斯·史密斯在報告中指出，由於空氣不斷處在污染狀態中，大批的人體弱多病，無精打采，養成了對烈酒和麻醉劑的嗜好，人們生活日益貧困，許多人夭折。

　　1952年倫敦煙霧事件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