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解讀】中印邊界問題的前世今生 (下)_風聞
随水-随水文存官方账号-2021-03-15 08:51
新中國
新中國成立又讓情況發生了變化。1950年我們解放了西藏之後,印度一看這情勢,把西藏當成了小尼姑——“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忙不迭搬出“麥線”作為主張,並在1951年出兵入侵了達旺,驅逐了當地的西藏政府官員。
1950年代,中印兩國都是窮國,山區基建基本為零,中國跟印度相比只可能更差,印度好歹有喜馬拉雅山地小火車能一直通到錫金邊上的大吉嶺,中國卻才剛開始建設通往西藏的公路。我們雖然知道印度人在藏南搞鬼,一來我們忙着抗美援朝,二來後勤補給有些鞭長莫及,三來出於中印友好的外交政策,中國不希望與印度正面衝突,四來尚未完成西藏社會的民主改革,因此沒有在藏南對印度的侵略行為進行反制,結果1951到1953年間,印度逐步向北蠶食推進到了“麥線”,把生米煮成了熟飯。話説印度軍隊入侵藏南的時候,遭遇了不小的阻力,有一支73人組成的巡邏隊在西巴霞曲(Subansiri River)上游遭到當地土著獵殺全軍覆沒,簡直就像《賽德克巴萊》裏拍的一樣。
早在一百多年前,英國人就已經把火車修到了喜馬拉雅山區裏
阿克賽欽的形勢則剛好是反過來的,那地方我們雖然也很難到達,但對印度人來説更難。在印度的NH1斯列公路(Srinagar-Leh Highway)修通之前,從斯利那加到拉達克首府列城需要16天,這條公路直到1975年才對普通老百姓開放通行。
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1950年代,中國悄悄地把阿克賽欽給一點點收了回來,而印度人居然完全不知情,這也恰恰證明了印度從未對阿克賽欽進行過有效統治。印度人1954年把阿克賽欽標在了自己地圖上時,根本就沒到過那裏。直到1957年咱們新藏公路已經修完了,他們才如夢初醒般跑出來抗議,於是也就拉開了兩國在西段對抗的序幕。
1909年英屬印度帝國的地圖,並不包含藏南,西段則按照“約翰遜線”來劃的
1947年印度獨立後的第一張行政地圖,把藏南劃給了自己,克什米爾跟中國邊界屬於未定界
1951年的第一版印度地圖,克什米爾依然屬於未定界
1954年的第二版印度地圖,邊界的主張跟現在基本一致,那時候印度尚未收復果阿
印度之前到過最遠的地方碟穆綽克(Demchok)那一帶,中國這邊稱為典角村。那裏是從拉達克往返西藏的傳統商道,所以路比較好走。自從1955年開始中印邊防人員就開始在那邊對峙,雙方相距650米,目視距離內可見。
一直以來,印度在邊界問題上主張的是“地理原則”,而中國則主張“傳統原則”——或者説,印度需要藉由“地理原則”的説辭來支持他們不合理的主張。我們中國主張的西段實控線,正是劃在當年李源鈵埋下界碑的喀喇崑崙山口和空喀山口之間,結合了以喀喇崑崙主山脊為界的傳統主張,一點都沒去占人家便宜;而印度則以“地理原則”為託詞,不斷往更北邊的“山脊線”推進。
老實説,獨立後的印度在處理邊界問題的智慧上遠遠比不過他們原來的英國主子。英國人雖然是流氓,但至少是要面子有文化的流氓,在邊界問題上具有務實性,有進有退——中國軟了,他們就來佔下便宜;中國硬了,他們也知道要迂迴一下。
英國人在國際事務上有着非常明顯的**“利益驅動”,每一步都有其戰略考量,不做虧本生意;但印度人的腦子就很軸,在劃界問題上更像是“面子驅動”**,單純為了多佔地盤,不顧後果,亦不知進退。
比方説印度在西段的主張是基於“約翰遜線”的。英國人當年這樣主張是為了防守俄國,而印度人的主張則完全損人不利己,純粹就是為了搶而搶,大概只要能夠讓中國不開心他們就開心,而不考慮搶的後果。印度人的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思維方式還體現在跟巴基斯坦搶錫亞琴冰川(Siachen Glacier)。我可以很明確告訴大家,錫亞琴冰川這地方真的沒啥戰略價值,根本沒可能從冰川上過部隊運物資,劃定印巴停火線的時候之所以沒有劃到那裏,正是因為那裏是一塊“死地”,佔着那邊純屬勞民傷財,每年耗費大量錢財。
為了維持佔領每天要燒掉五千萬盧比的錫亞琴冰川,多修點廁所不好嗎?
印度在印巴停火線上死摳一塊錫亞琴冰川出來的做法,就跟在西段死摳阿克賽欽是一樣的行為模式,所以跟印度人做生意一定要小心,簡直無孔不入
不過這兩年印度在這個問題上似乎有點開竅了,他們開始意識到西段對峙就是個燒錢的無底洞(真正的原因在於他們再怎麼燒錢也幹不過中國),於是冒出了這樣一個陰謀論:中國故意在西段消耗我們的國力,讓印度的經濟負擔更加沉重……這個事情上,中國好像並沒有逼過他們啊!是他們自己非要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除了損人不利己、不按常理出牌之外,印度人跟你談的時候,他還要先裝大爺,居高臨下跟你對話。1950年的時候尼赫魯一句話就直接把邊界問題給説死了——他不接受談判,希望中國接受“既成事實”,“麥克馬洪線”是唯一邊界。這種話一説出口,不是擺明了瞧不起人嘛。
正因為自己不是大爺,所以才需要裝大爺。以我個人對尼赫魯心理的揣測,他可能是想把在印巴問題上的失分,在中印邊境找回來。尼赫魯原本以為印巴分治只是暫時的,所以才答應了分治;沒想到後來印巴的局勢完全失控,兩國的仇恨讓事態變得不可收拾,讓英屬印度領土變得殘缺。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在中印邊界的問題上表現出自信、強硬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錯誤,體現自己的領袖風範。因此他在關於是否談判問題上,充滿了自相矛盾的説辭——一方面他説自己是亞非新獨立國家的領袖以及不結盟運動的倡導者,一貫強調通過談判解決的國際爭端;另一方面又多次重申印度的邊界是不容談判的。
1960年1月的記者招待會上,尼赫魯先表示自己願意進行談判,記者就問:“印度的立場是否仍然是我們的邊界是不容談判的呢?”尼赫魯回答説:“那是我們的立場。同時,世界上也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談判的東西。”後來尼赫魯對此的解釋是——不談判是我們的立場,但我們不能拒絕你跟我們談判的權利。
這種説辭的自相矛盾歸根結底是又當婊子又立牌坊——一邊要表現大度,一邊要表現強硬,結果就變成了説話如放屁,內心之糾結可見一斑。
印度人的説話如放屁也在“麥線”上體現了出來,才説完“麥線”是“唯一邊界”,1954年就對這條“唯一邊界”進行了修改,新修訂的地圖上某些地方位於“麥線”以北。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無論“約翰遜線”也好,“麥線”也好,都是當年殖民印度的英國人無視地方歷史傳統單方面製造出來的“劃線提議”,在歷史上根據自己不同時期的需要提出過11個不同的版本。尤其“麥線”更是缺乏實地考察的紙上談兵,以所謂的“地理原則”不斷侵蝕中國領土。印度在1950年代實地巡邏的時候發現,在很多地方的最高山脊線並不與“麥線”重合,每次碰到不太適合作為邊界的地方,在“前進政策”(Forward Policy)的指導下,往“麥線”的北邊尋找更加合適的“邊界”,這就是為什麼1962年中印戰爭前印度的許多哨所越過“麥線”深入中國境內,穿插到中國哨所的背後。1959年中印邊境的第一次武裝衝突“朗久事件”便是因此而起,這其實也從側面證明了“麥線”本質上是一條信手畫出來的不合理邊界。
背叛
1959年的形勢再一次發生了很大變化,尼赫魯收容一羣不該收容的人。
印度對西藏的“過度關心”,按照印度人自己的説法是出於“情感和文化上的聯繫”。尼赫魯一開始並不願意得罪中國,印度議會也強烈反對他的收容行為。但印度國內的輿論十分同情這些叛逃者,激起了印度社會的反華情緒。在這種反華情緒的挾持下,尼赫魯在一些原本可以和稀泥的問題上不得不站到了中國的對立面上,自從他決定收容叛逃者、干涉中國內政的那一刻起,中印關係就已經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惡化。尤其是尼赫魯後來破罐子破摔,索性把這看作了一個削弱中國在西藏影響力的契機。
印度之所以替西藏出頭,這背後有美國的攛掇和支持,也有印度自己的地緣政治利益,關於這些內容,我過去在《【解讀】中印之間為何無法建立起政治互信》一文中提到過。
於是尼赫魯緊接着在邊境修建了大量新的哨所,向邊境地區增派兵力,這就直接導致了當年8月發生在東段的“朗久事件”和10月發生在西段的“空喀山口事件”,這兩次武裝衝突正式開啓了中印在邊境上的角力。
在這樣一種背景下,中國的一切善意和誠意都只會遭到踐踏。此後中印邊境的僵持不下和反覆無常,都跟這個原因有關。
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從中國的角度來講,我們實在太需要國際上的支持以及和平的建國環境,一直都主張以現實態度和平解決邊境問題,甚至願意委曲求全接受“麥線”,但印度也不能欺人太甚啊!為了避免中印關係繼續惡化,1960年周恩來四次訪印,很有誠意地跟尼赫魯談邊界問題,想説服他接受現實——中國需要阿克賽欽的戰略公路新藏線,是絕不可能放棄阿克賽欽的,倒不如雙方各退一步。然而尼赫魯卻一口咬定中國對阿克賽欽和藏南的主張都不合法——這點就可以看出尼赫魯是個很可笑的人,説得好像印度自己的主張具有合法性一樣。就連西方學者都認為印度對自己主張提出的證據非常不靠譜(“the quality ofthe Indian evidence was very poor, including some very dubious sourcesindeed”),畢竟在歷史上英國人曾經使用過11條不同的邊界線主張,能靠譜嗎?
這大概就叫“沒有公主的命,卻得了公主的病”。尼赫魯的這種堅持究竟是源於何處呢?我給大家總結下1962年之前印度對於邊界幾個認知,大家就知道印度那時候有多張狂多欺負人了。
1954年中印協定已解決了兩國之間的全部問題;
中印之間不存在未定邊界和爭議邊界;
印度出版的地圖是基於地理、傳統、條約的,具有充分權威性,沒有可以懷疑的餘地;
除了個別小地方的歸屬應該通過協商來解決外,中印邊界不需要談判;
中國政府必須接受印度的全部主張,並按照印度地圖去修改自己的邊界畫法;
1914年的《西姆拉條約》是合法有效的。
這裏所謂1954年的中印協定,全稱叫做《關於中國西藏地方和印度之間的通商和交通協定》,就一些中印在西藏邊境之間的貿易、朝聖的事項達成了協議,我們大家耳熟能詳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就是在那個協定裏提出的。
簽完協定後,當年10月尼赫魯訪華時就問周總理:你們中國地圖的邊界咋跟我們印度的不一樣啊?周總理是很客氣的,解釋説邊界現在還沒有勘定確認,也沒有跟鄰國商量,所以我們暫時先沿用舊地圖。由於這番話沒有直接否定印度對中印邊界的畫法,印度政府就據此認為,中國政府已經承認了印度對中印邊界的畫法,只是還沒來得及修改。
印度政府是真傻還是裝傻我們不得而知,但在邊界問題上如此蠻不講理,遠遠超出了當時中國可以接受的底線,我們自然不會答應。作為回應,1960年4月中國外交部給印度駐華大使館的照會説:
“印度政府説,全部中印邊界,如眾所周知,是沿着主要的分水嶺的,並且説,根據國際慣例,沿着這種不變的天然地形的習慣邊界就算是規定了的,不需要雙方再正式規定。這個論點是中國政府所不能同意的。首先,中國政府早已論證,所謂全部中印傳統習慣邊界是沿着眾所周知的主要分水嶺的説法是沒有根據的。其次,根據國際公認的原則,國際邊界線是標誌着毗鄰國家在各自領土上行使主權的分界線,它必須由有關國家共同加以規定。因此,即使中印傳統習慣線的某些部分具有比較明顯的天然地形,它們的起訖點和具體位置也仍然需要由雙方共同加以規定。第三,甚至是英國在過去也沒有提出過中印邊界無需由雙方共同加以規定的主張,這可以從以下事實得到證明。英國曾經在1899年建議同中國規定克什米爾(包括拉達克)和新疆之間的邊界……”
這段話表明了幾個態度:
中印之間早就有傳統邊界,所謂地理原則的“國際慣例”是強詞奪理;
邊界的事兒不可能單方面説了算,大家得有商有量;
我們其實很早就承認拉達克是屬於克什米爾的,拉達克是印巴的爭議領土,我們主張的是阿克賽欽。
中印邊界事態升級了之後,尼赫魯又換了一個説辭:要談判可以,但除非中國先把軍隊從阿克賽欽撤離,否則沒得談。我想只要是任何一個讀過《三國演義》的中國人都能識破這種話術吧,簡直拙劣得好像在從三歲小孩手裏騙一粒糖,你們説就印度人這種智商跟我們中國人玩權謀,那不是自取其辱嘛!
依我個人的揣測,尼赫魯除了企圖染指西藏之外,很可能當時也做好了接受中國提議的第二手準備——既然中國人答應按照實控線確定邊界,那當然要趕在劃界之前儘可能多佔地盤,能佔多少是多少,多佔不虧。
尼赫魯之所以敢這麼搞,是因為他對於當時中印邊境的形勢,可以説是 “高枕無憂”。他認為東段的喜馬拉雅山脈就足以抵擋中國的軍隊;而在荒無人煙的西段,更是很難爆發大規模的軍事衝突。再加上中國一貫都主張以和平的外交方式解決邊界問題,這在印度人看來無疑是一種“軟弱”,軟柿子不捏白不捏。因此當1962年戰事爆發之際,尼赫魯徹底被震驚了,覺得自己遭到了中國的“背叛”。
在印度人看來,1962年的戰爭是一場中國發動的奇襲,事實上在這場“大地震”之前,早已發生了許多次“小地震”——那一年雙方在兩段邊界的衝突變得前所未有的頻繁,印度卻沒有引起警惕。1959年到1962年期間,印軍肆無忌憚鉚足了勁兒在邊境設法往前推進,在東西兩段都蠶食了我們很多領土——印度人可能覺得自己只是撓老虎的屁股,但這用力一過猛吧,把老虎給惹惱了。
換在平時的話,把老虎惹惱倒也不怕,這不是有鏈子綁着嘛!當年10月,古巴導彈危機爆發,綁着老虎的鏈子鬆了……憋着一股狠勁兒的猛虎衝下喜馬拉雅就是一頓撕咬,疾風驟雨般的奇襲把印度打出了亡國亡種的心理陰影,那一陣子印度國內極度恐慌,覺得中國人民解放軍隨時會在新德里兵臨城下。
古巴導彈危機一結束,中印戰事也就結束了,中國軍隊主動撤回我們所主張的實控線後20公里。中國的戰略目的很明確,不為攻城略地,只為形成威懾,以換得邊境地帶的平安,是典型的“以戰止戰”的智慧。
但這一仗也有個很明顯的弊端,雖然起到了震懾作用,但打得不夠徹底,而且打的那個人是阿Q。阿Q被人打了之後,心裏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印度人正是這樣,即便被暴打,仍然會有一堆精神勝利法進行自我安慰。有人評價中印戰爭説:“勝利者除了沒有失敗的名義,卻具備了失敗者的一切;失敗者除了沒有勝利的名義,卻得到了勝利者的一切。”——然而並不是,中國一撤退印度就宣佈了自己的勝利。
當時報道中印戰爭的內維爾·馬克斯韋爾(NevilleMaxwell)在那本著名的《印度對華戰爭》一書中寫道:“當中國軍隊取得重大勝利的時候,中國政府突然宣佈單方面無條件撤軍,這與其説讓全世界都鬆了一口氣,不如説是讓全世界都目瞪口呆。世界戰爭史上還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勝利的一方在失敗者還沒有任何承諾的情況下,就單方面無條件撤軍,實際上也就是讓自己付出巨大代價來之不易的勝利成果化為烏有。”
我不得不説,沒有趁當時的機會讓印度作出承諾、簽下邊界條約真是後患無窮。
順便説一句,由於內維爾·馬克斯韋爾毫不避諱地説出了很多被印度政府視為機密的真相,他被印度政府給“虛擬驅逐”了,他的書在印度是禁書。2014年他上傳了印度政府保密了50年的印度軍方報告,這份報告在印度境內也是讀不到的。
儘管阿Q嘴上説“兒子打老子”,但他畢竟是被打了,全世界也都看到他被打了。1962年這一戰,印度被打斷了脊樑,打垮了自信,放棄了“前進政策”,國際地位受到嚴重的打擊,尼赫魯兩年後便鬱鬱而終。
後來
戰後中國要求西段實控線恢復到1959年10月的狀態,然而由於缺乏任何以書面形式約定的協議,就連這樣一個要求,印度都沒有答應,依然不要臉地主張1962年戰前的實控線。這樣一來,就導致了中印雙方在西段實控線問題上一直沒有達成過共識,但是呢,由於西段本身就是無人區,雙方一般也碰不上,相安無事了很多年。
1967年我們在錫金邊界的乃堆拉(NathuLa)和卓拉(Cho La)山口發生過一場武裝衝突。錫金當時被印軍所控制,所以交戰的是中印雙方。這次衝突的結果又是“雙方各自宣告勝利”,印度充分發揚了吹牛不嫌事兒大的浮誇作風,我們在衝突中犧牲了32名士兵,另有91人受傷,印方宣稱的則是340人死、450人傷……大家感受一下這數據,就會明白要打敗阿Q精神有多難!這種阿Q精神作為印度人民的寶貴精神遺產代代相傳,至今依然散發着別樣的光芒,2020年加勒萬河谷衝突,我們犧牲了4名戰士,印度人非要説100多個……不愧是能夠拍出“抗中神劇”的國家。
抗中神劇截圖
1967年之後,直到2020年之前,中印邊境摩擦常有,衝突、對峙也有過幾次,所幸並未發生流血傷亡事件。儘管印方長年累月堅持不懈地在某些地方偷雞摸狗,比如修築工事、偷移界碑,但大多數地方的分歧只有幾百米,兩邊遇上吵一架也就各回各家了。
1981年開始,中印終於恢復了邊境談判,當時鄧小平想解決中印邊境問題,提出了“一攬子解決方案”,大體還是東段換西段,兩段一起解決。結果跟印度談了八輪沒談攏,因為印度完全沒有拿出談判的誠意來,印度在東段佔了便宜而在西段吃了虧,於是他們這樣建議:東段比較簡單,我們先把東段定下來,今後再慢慢解決西段的問題。印度人可能不知道中國有句人人皆知的俗話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又想用騙三歲小孩兒糖的伎倆忽悠我們。
冷戰結束之後,全世界都不再把政治看得那麼重了,大家都開始把發展經濟放在首位,要發展經濟那就得要和平安定的環境啊。中印之間總算在“先賺錢再説”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雙方在1993年簽訂了《邊境保持和平與安寧的協定》,1995年簽訂《邊境軍事領域建立信任措施的協定》,2005年簽訂了《解決中印邊界問題政治指導原則的協定》,這些協定的目的是確保中印之間不會又像1962年那樣打起來。可以説中印之間的合作,打一開始就是建立在“捏着鼻子做生意”這一前提上的。
這些協定肯定是有用的,雙方都接受了把“實控線”作為事實邊界,但我前面就講了,雙方對“實控線”的位置從未達成過共識。中印雙方在簽了邊境協定之後,也曾經試過要統一雙方的“實控線”,結果就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紙上談兵”,誰都説服不了誰——我們認為印度人非法入境的同時,印度人卻覺得是我們非法入境。比方説根據印度的報告,2019年中國軍隊越過了實控線660次,平均一天得兩次,簡直比拉大號的頻率還高,這進進出出的還真把印度當廁所了不成?對實控線缺乏共識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兩國敵視的加深,並且在現階段雙方都不肯讓步的情況下無解。
這張圖裏包括了對西段邊界的各種主張以及實控情況。紅色虛線是中國主張的實控線,除了巴里加斯地區,基本上跟目前的實控相符合;藍色虛線是印度主張的1962年實控線,衝突地帶正是發生在紅色虛線和藍色虛線之間。
實控線不統一的問題終於在2020年的加勒萬河谷衝突事件中爆發了出來,但我個人認為在這個事件中,實控線分歧只是導火索,讓事態演變至此的深層次原因是印度在經貿和外交等領域的影響力受到中國日益加深的威脅。
我們所熟知的2017年的洞朗對峙和2020年的加勒萬河谷衝突,起因都是修路。洞朗雖然是中國和不丹之間的爭議地區,但不丹的軍事和外交都被印度所控制,因此中不邊界問題的實質依然是中印邊界問題。
洞朗對峙的原因是中國要修路,印度不讓我們修路
在2003年之前,中印兩邊在西段的活動都很有限,偶爾派個巡邏隊去走一圈,為了避免尷尬雙方還會約好錯開巡邏時間,互相撞見的概率跟兩隻雪豹相遇的概率差不多。就算撞見也就是對罵一陣,起不了大沖突。巡邏的目的則是互相監督對方有沒有在爭議地區建永久性的道路或設施,由於上世紀兩國在阿克賽欽的後勤保障都很弱,就算想建也沒能力建,畢竟那裏太過偏遠,海拔又特別高。
到了2010年前後,中印兩國的經濟都發展起來了,基建也開始往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發展了。那時候差距並不像現在那麼大,2008年的盧比跟人民幣是5比1,現在是11比1,大家可以間接感受下。2010到2011年間,我們中國把G219新藏線原來的搓板路換裝成了柏油路面,通行效率瞬間就高了許多,這也就意味着往阿克賽欽投送物資、搞基建的效率也會高很多。那年我剛好在新藏線上騎行,2010年之前進藏的朋友,應該都對當時藏區的搓板路記憶猶新,比那些按摩椅啥的得勁兒多了,連腦子都幫你一起震動。
最早因為基建設施引發的衝突是2013年的德普桑對峙(Depsang Standoff),也叫“鬥拉特別奧裏地事件”(Daulat Beg Oldi incident),起因是印度沿着實控線把一條公路修到了接近喀喇崑崙山口的地方,此舉可能會威脅到我們對爭議領土的控制。對峙持續了三個星期,在談判中我們要求印度拆除印度實控區內的一些工事、哨所、監控等,印度當時也答應了,然後這個事兒就算完了。
德普桑對峙的原因是印度修了條路,中國要求讓他們把哨所都拆了
加勒萬河谷的衝突原因是中國和印度修路修得碰上了……幾起事件全都是“修路引發的慘案”
但問題在於,沒人知道印度答應了之後究竟沒有照做,我們又不能跑去對方那裏驗收,於是就陷入了猜疑鏈的困境。這種事情求人不如求己,最好的應對辦法莫過於你建我也建,免得吃虧……於是中印西段邊境就開始了目前這一輪的基建競賽。
然而搞基建印度怎麼可能是基建狂魔的對手,差距只會越拉越大。在印度眼裏,我們的整個西部開發戰略都是對自己的重大威脅——更別提川藏高速、川藏鐵路、中尼鐵路這種逆天改命的超級項目,將會大幅提升中國的兵力投送能力,以及在南亞地區的影響力、介入能力,你説印度能不着急嗎?
從某種意義上講,如今****中美之間也正進行着一場“大博弈”,印度作為美方陣營在邊境地區與中國的基建競賽和軍事衝突只是這場博弈的縮影。
2020年的加勒萬河谷衝突,儘管起因是修路引起的糾紛,印度對此的反應卻體現在經貿、文化等方面,諸如抵制中國產品、限制中資、禁用中國APP……對如今的印度而言,來自中國最大的威脅從來都不是邊境上那幾條公路幾座哨所,而是來自經貿、文化,以及地區乃至國際影響力等領域。
所以,中印在邊境爭奪的,也絕不僅僅是那些山頭、河谷,而是國際政治上的話語權——連自己領土都守不住的國家,又憑什麼能讓別人聽你的、瞧得起你呢?
展望
我知道很多中國人都希望我們能夠鐵拳出擊把印度胖揍一頓。然而在當今的國際環境下,兩國領土糾紛的實質,早已不再是軍事實力的對抗,因此軍事手段亦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領土問題。就算你要耍流氓,也都得按照法律程序來,印度吞併錫金、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都走了所謂“公投”的法律程序。
印度這國家確實欠揍,但想要靠武力把爭議領土都奪回來終究缺乏現實可行性。首先得要出師有名,其次要確保收益能夠抵消開動戰爭機器以及國際制裁、政治動盪的成本。1962年我們就已經具備了武力劃界的能力,但我們承受不起代價,現在也一樣。要是付出老大的代價才能費勁搶來一塊地,贏了你卻輸了世界,恐怕得不償失。伊拉克輕輕鬆鬆打下科威特,然而隨之而來的後果卻是其不能承受之重。
不得不承認,如今已經不再是那個****能夠用武力解決邊界問題的年代,在可預見的未來,發動邊境戰爭的經濟成本都是中國所無法承受的。2020年我們犧牲了4名戰士,4個家庭失去了他們的孩子,將加勒萬河谷的有效實控線往前推進了一公里;但如果真的要用武力劃界,那可能就要讓400個、4000個,甚至40000個家庭失去孩子,以及在其他方面無可估量的代價。
我們跟印度邊界談判的一大的障礙還在於印度的制度。印度是一個多黨派普選制國家,執政黨是選舉出來的,而選民是非理性的,不管國大黨也好、印人黨也好,假如敢在劃界中有任何讓步,那麼這個黨派就將永遠被釘在印度政界的恥辱柱上,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我們劃界的主張在五十年代是希望按照當時的實控線,願意吃點虧;八十年代是希望可以“一攬子解決”,東段換西段——當時的國家領導人有着巨大的威望,可以説服人民接受這樣的劃界方案,從而換取邊境地區的長治久安。那時候是印度不肯跟我們談,假如中印的邊界問題真能夠和平解決,開放口岸進行貿易通商,對整個西部的發展有着不可估量的積極作用。
如今隨着中國的國力越來越強大,我們劃界的主張也變得越來越強硬,在最近的談判中我們國家明確要求印度歸還達旺地區,不再像以前那樣願意接受“麥線”來委曲求全。至於對整個藏南的聲索,靠雙方坐下來談,肯定是談不下來的,關於這一點請各位看得現實一點,這並不是喊打喊殺能夠解決的問題。
想當年,大清朝在面對英國人在邊界的非法主張,由於自己的孱弱無力,連個屁都不敢放,默默隱忍當縮頭烏龜,正是為了等到有一天,中國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其他國家説——“**不!”**經歷了這些年的卧薪嚐膽,我們也再不是當年那個使館被炸了都只能忍氣吞聲的中國,我們可以堅持自己的主張,向那些蠻橫不講理、想佔我們便宜的國家説——“不!”
經常有人問我,現在拉達克、印度東北這些地方的人對中國的認同感如何。由於拉達克我們已經失去了太久了,當地人無論是對西藏還是對中國都毫無認同感。但是據我所知,錫金、藏南的人民對中國是有一定認同感的(儘管這種認同感非常有限),畢竟他們曾經有機會成為中華一家人,所以當有些人瞭解到了中國現在的發展狀況,內心多多少少是有些惋惜的。
隨着中國軟硬實力的增長,儘管印度政府不遺餘力地抹黑中國,依然有越來越多的印度人看清了現實。據住在印度非法侵佔的碟穆綽克(Demchok)的邊境居民説,20年前中國和印度兩邊看起來都差不多,一樣的破破爛爛,然而這20年裏看着中國那邊的典角村(即Demchok)修路通電蓋起小樓,實控線的兩邊儼然已經成為了兩個世界。邊境居民很不滿地對當地政府説: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們到中國那邊去!
經濟發展是比飛機大炮更有殺傷力的武器,因為征服的是人心
像Demchok居民這樣的心態轉變,最近這幾年也出現在藏南地區、錫金地區、甚至叛逃者社區中,有些人開始羨慕起喜馬拉雅另一邊如今取得的發展。大多數普通老百姓其實都很現實,他們壓根兒就沒太多真正的理想和信仰,對於尚在温飽線上掙扎的人們來説,自由和民主哪兒比得上公路和電力、繁榮和穩定、發展和就業,以及自己腰包裏的真金和白銀實在!
貧窮才是世界上絕大多數問題的根源。
孫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云:“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雖然我們軍事上可以碾壓印度,但跟印度在邊境上硬碰硬從來都不是上策,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中國繼續穩紮穩打,大力推進一帶一路,把南亞的其他國家都收為小弟,把印度“圍”起來。同時保持開放和發展的勢頭,繼續拉大中印差距,讓更多的印度人看到中國真正的實力以及改變世界的能力,用“社會主義的糖衣炮彈”來打“世界最大民主國家”的臉。印度畢竟還窮,印度的普通老百姓也沒有西方那些old money的傲慢以及對社會主義制度的極端偏見,他們相對容易被物質生活所誘惑。到時候印度國內自然會產生“公知”和“帶路黨”,對中國的造謠中傷只會反過來讓印度老百姓更加不信任印度媒體,醖釀出越來越多對印度政府不滿的情緒……
我在這裏可以做一個大膽的預言,少則二十年,多則五十年,印度只可能走上兩條路——
出現一個威權政府終結印度當前的低效率制度;
不同宗教、民族、階級由於各自訴求的分歧而導致印度再次分裂。
無論出現哪種情況,到那個時候,中印邊界問題都會比現在更容易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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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名隨水,紀實攝影師,專注印度社會文化、喜馬拉雅傳統文化等主題。自2012年起深入印度社會拍攝專題,駐地印度田野調查。2018年迎娶拉達克姑娘為妻,目前定居南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