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霧霾中看不到自己的明天 | 單讀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45-2021-03-16 14:06
今天的文章來自居住、工作於皮村的小海。經歷了昨天末日般的天氣後,我們想起他在《單讀 16:新北京人》裏的一句話:我在霧霾中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在皮村,小海是一個詩人,常年輾轉於各大城市的工廠間,小海將詩歌視為他唯一的精神出口。
在今天的文章裏,他寫到自己的困境:相親、掙錢等等現實的壓力迫使他遠離鄉村的傳統和父母的規訓,但在北京這座城市裏,他依舊找不到自己的歸宿。這是很多人的處境,我們將城市視為某種意義上的避難所,但惡劣的環境、飛漲的房價、不友好的管理,則讓我們越來越看不到明天。

城市倒像避難所
撰文:小海
媽媽昨晚又打電話了,連續打了兩個。這是她一個星期裏第二次給我打電話了。一年裏媽媽幾乎從不打電話給我,哪怕我兩個月沒往家打電話,我再打過去媽媽也只會問,“怎麼那麼長時間沒打電話?”她不會給我打過來。
但這次不同,一通電話媽媽就説“票訂到了嗎?什麼時候回家?”我還以為是媽媽不怎麼懂手機,無意間碰到了撥號鍵。
前幾天我用手機搶票搶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後來聽朋友介紹又換了一個搶票軟件,真搶到一張。沒有座。我説,“票訂到了,臘月二十七,公司忙,提前請不了假。”

王福春《火車上的中國人》
“村裏的巧蘭給你説了個對象,還是縣城的,那家有兩個女兒。”媽媽説。“巧蘭是誰?”我不禁問。“她是以前村裏老書記家的小兒媳婦,現在是村裏的婦聯主任。”我差點大吃一驚,村裏還有婦聯主任?在我想象中,好像只有城市才有。我這婚事,婦聯主任都跟着操了心。
“她是村裏婦聯主任?平常都忙些什麼啊?”媽媽説,“你別管人家忙什麼了,你不瞅瞅你自己多大了,都三十了,還不下工夫好好找。上次你表姐給你介紹的,有聯繫嗎?”我對這類問題都有點怕,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嗯嗯,有聯繫啊,聊得還不錯!”
媽媽也似乎猜到我在撒謊,無奈地説,“真替你發愁,那麼大不找對象,你有沒有想過外人會怎麼説?你只顧着自己。自己條件不好,還不主動點兒?”這幾年這樣的話我聽得越來越多,一下把我拉回到現實的大牆之下,一種自責又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嘴上只能輕輕地説,“知道了,知道了。”
媽媽的口氣略帶埋怨,“你是不知道,過年前有可多女孩子都回家早,説媒提親的又多,這些日子就像是農忙收麥子一樣,晚一天説不定就是耽誤一年啊!你一年到頭在外邊也沒見掙到什麼錢,也不知道整天忙什麼。”
這一年來,我跑了兩座城,換了幾份工作,都年關了,錢也沒剩多少,還真是令人發愁。每到過年,我都會茫然,要操心提前訂票回家,過了初五六就訂票離開,都不知道回家的意義是什麼。不外乎跟着媒人去相親,明知道沒什麼可能,也不得不跟着。浪費飯錢煙錢不説,主要是浪費時間。在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當下,結婚成家成了新時代農村年輕男女的大問題。
眼看我的年紀越來越大,家裏人就説,“無論怎樣,找對象結婚是首位,沒錢可以借,再怎麼難都要借夠過小禮過大禮結婚辦喜宴的錢。”我想到了上學的時候,大部分農村父母也都會對子女寄語:“只要你好好學,能考上大學,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大學。”
我們都在這卑微的無力感中顫巍巍地行進,上了大學也沒見改變命運,和沒上學的人一樣,在農村和城市間奔波掙扎。盲目一如既往,疼痛的同時又充滿幻想。慢慢地,家從港灣變成了現實的競技場,看哪一艘船大,哪一艘跑得快。城市倒像是避難所,得以短暫地逃避熱烈青春與殘酷現實帶來的陣痛和麻木。

昨日的北京
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絕望,這都快成了一個拒絕英雄的時代,只有戲子與小丑在運氣的舞台上表演着拙劣滑稽的把戲。一些有權勢的人,前一刻還是為人民服務的孺子牛,後一秒就穿上囚衣成為千夫指。各大選秀節目也瘋狂至極、娛樂至死,兩億多一線工人的所思所想難道就由他們代言?那些外表光鮮的慾望,所謂夢想實現就能立刻改變人生的事蹟,只會助長錯位的思想,讓貧窮的更加貧窮,富裕的更肆無忌憚,導演一出出聽來讓人震驚的人間悲劇。
我的思維飛旋着,聽媽媽説起家長裏短,只是“嗯嗯”應和着。半個小時過去了,媽媽又説,“你可得加緊了,聽説鄰村的一個過年就結婚了,前幾天男方家人去過大禮,本來女孩對男孩説不要的,男方家人怕不給不好看,帶了兩萬過去,結果女方家人嫌少不接,還説帶不夠八萬就取消婚期。只得東借西湊,錢夠了再去過禮。你得好好幹,錢該花的花,不該花的要省着點兒。”
“嗯嗯,知道了”,心裏不禁一陣唏噓,賺夠娶媳婦的錢,還差太遠了。最後我安慰她,“我知道了媽,能早點回去我會提前的,我會把握機會。”
掛了電話,已是十點多鐘。夜色在北京城蔓延,我在霧霾中看不到自己的明天,還是洗洗睡,養好精神,明天為這虛無的生活繼續奮鬥吧。
(本文摘自《單讀 16:新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