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現場丨為啥動畫新人的淘汰率如此嚇人？_風聞

　　作者/蘑菇

　　編輯/思考姬

　　排版/番茄

　　“這段作畫好帥！好厲害！”“我的名字如果能出現在片尾的名單上就好了。”“我也想做這樣的動畫！”

　　動畫：“先聽我説……”

　　前言

　　動畫製作，是一項分工明確的集體作業。

　　以二維動畫為例，作為動畫團隊當中最基礎的崗位之一，剛剛入行動畫的新人，一般都是從**「動畫」***這一初始職位開始做起。

　　*一般情況下，動畫的工作不僅僅是純粹的加原畫與原畫之間的中間張，還可能包括清線甚至上色等工作，因此本文內，用日文的動畫一詞來代稱這一工作內容，與中文的動畫印象作區分。

　　這也意味着，許多動畫新人在成為動畫的同時，也是第一次進入製作現場，他們將面臨許多未曾遇到過的問題。

　　這一職位在國內二維動畫團隊的配置，通常分為兩種：一種是帶有動畫職位的動畫團隊，通常這一崗位的人數非常有限；而另一種情況則是，專門負責動畫的外包團隊，他們來承接不帶有（或者不養）動畫職位的公司的外包業務。

　　這兩種情況可能導致動畫的薪資、職場環境都不同。此外，所處城市不同，也會讓動畫的薪資、職場環境千差萬別。

　　那麼，一名剛入行動畫的動畫，其切身體驗到底如何呢？

　　本文作者是一位從業1年的動畫。在文中，她將結合自身的經驗以及對其他4位動畫從業者的採訪（均來自二維動畫團隊），為各位讀者分享一些關於動畫這一崗位的經驗。

　　通常，動畫入行的新人選擇從事這門職業，多數都是懷抱着對動畫的熱愛，懷揣着製作出優秀動畫片的夢想。

　　圖片來源：白箱

　　不過，一旦愛好變成了工作，在“熱愛”與“夢想”之前，能不能先養活自己，就上升為了首要問題。而且，職業賽道上，還總伴有殘酷的生存競爭。

　　那麼作為動畫行業的新人，面對的是怎樣的現實呢？

　　不同動畫公司之間，工序流程可能存在一定的差異，薪資水平和工作環境也各有不同（如前言所説）。

　　這篇文章，筆者將通過對4位二維動畫行業的從業者（共來自兩家團隊規模在50人左右的公司）**的採訪，**以及本人對於環境的瞭解，來嘗試描述和分享一些動畫行業的現狀和經驗，尤其是動畫這一職位的一些相關信息。

　　這些內容僅代表筆者自身瞭解到的一些情況，若有偏頗，還望指正。

　　城市級別

　　任職職位

　　工作年限

　　被採訪人1

　　一線城市

　　製片人

　　10年+

　　被採訪人2

　　一線城市

　　製片

　　4年

　　被採訪人3

　　一線城市

　　原畫

　　2年

　　被採訪人4

　　二線城市

　　原畫

　　3年

　　筆者

　　一線城市

　　動畫

　　1年

　　動畫片的製作是集體作業，各個環節分工明確，不同分工對應着不同職業能力的要求。

　　相信看過動畫**《白箱》**或者有關注過動畫製作流程的讀者，對二維動畫的製作流程已經有一定了解。

　　日本京都動畫曾在短片中透露的公司內部動畫製作流程

　　比如，在繪製動作的作畫環節中，就涉及到了演出（一般標註在台本內）、Layout（設計稿）、原畫、動畫、作畫監督和動畫檢查等職位。

　　演出負責把控表演風格，設定動作表演的細節。

　　Layout（以下簡稱LO）又稱設計稿，LO根據分鏡設計構圖、光影，按照導演和演出的指示完成最初的動態草圖。

　　LO完成後交與原畫，原畫負責關鍵幀的繪製，在原畫中又分為一原和二原。一原表演動作，標註完整的軌目。二原細化一原的畫面標好色線，如果是電腦作畫還要負責空好動畫幀再交給動畫。

　　動畫則要按照原畫的指示，將原畫稿謄稿為動畫稿、並在原畫張和原畫張之間插入中間張（中割）使動作連接流暢。有時，在動畫公司缺少上色部門的情況下，甚至還會負責上色的工作。

　　圖片來源：《白箱》

　　作畫監督（以下稱作監）負責監修原畫，把控作畫水準。一般原畫完成之後要交與作監進行檢查和修正。交到動畫手中的原畫是經過作監檢查修正的，否則原畫出了問題動畫的工作也就白做了。現在也出現演出兼任作監，LO兼任一原的情況。

　　動畫檢查（以下簡稱動檢）負責動畫環節的動作檢查以及線條是否規範。

　　當然，每個動畫公司會根據實際的作畫現場對各個環節的職責內容稍作調整，但是在作畫階段標配的入門職位是動畫，新人都要從動畫做起，這是毋庸置疑的。

　　從其他一些行業從業者的角度來看，做動畫真是一份既不賺錢，又辛苦的工作。尤其作為動畫新人，收入低幾乎已經共識。並且，即便你已經做好了吃苦的心理準備，但在真正進入業界後，也會有一定的落差，這種落差正是因為部分新人還未切身瞭解過這份辛苦到底是怎樣。

　　説到薪水，我們先來看一下被採訪的業內人士透露的動畫薪資情況。

　　先從動畫的工資構成來看，工資主要由基本工資和績效兩部分構成。以筆者所瞭解到的，做國產動畫番劇且自身擁有動畫崗位的一家一線城市和一家二線城市的動畫公司為例：動畫職位的基本工資大概在1500-2000元左右；績效則是與**卡***息息相關。

　　*這裏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國內也有動畫的績效是按照張數來算，但是筆者所接觸的案例，確實是按照卡來計算。這兩種計算方式其實異曲同工，因為難度較高係數的卡，通常也對應着更多的動畫張數。

　　卡的實際價格由項目卡均價和難度係數（根據動畫項目的級別、作畫張數和難易程度，製作一卡的價錢也不同。）綜合來界定。卡值（每卡的報酬）**有25元一卡，也有200元一卡，每個公司的標準都不同。**當然LO、修型、一原、二原、動畫的卡值是有差別的，動畫卡的價格一般是最低的。通常來説動畫主要負責清線、上色以及畫中間張的工作。新人很難拿到張數很多或者作畫難度係數高的卡。

　　圖片來源：《白箱》。圖中的安原繪麻是原畫。關鍵cut一般是戲份很重要的場景，難度係數高。這裏引用新人原畫的境況，原畫和動畫相同，新人基本拿不到高難度係數的卡。

　　雖然難度係數低，但不代表動畫卡的繪製工作就輕鬆。哪怕卡里只有走路的動作也可能會出現多角色、多景別、多方向的行走，畫起來並不輕鬆。

　　**我們來具象一下動畫的工作量：**如果一個動畫接到的1卡里有20張原畫，30張左右的中間張，內含5個角色分為5層且角色做全身運動。那麼他不僅要補完30張中間張，保證動作銜接自然、人物不跑型，而後清線。還要完成20張原畫清線工作。

　　**線條要保證粗細一致、勻稱流暢、乾淨利落。**要知道一張上的線條出了問題，剩下的張數里線條也會跟着跑偏。線條一點點的偏差積少成多最後就會造成畫面的崩壞。

　　圖片來源：《白箱》，由於原畫線條的不確定，動畫在中割時無法確定哪條線是正確的輪廓線，一張加一張越來越跑型

　　如果動畫還需要上色，那麼接着還需要完成20張原畫和30張左右的中間張的上色工作，且****要嚴格按照色指的標準，不能漏色或有色差。在這些全部完成之後上交給動檢和色檢檢查，如果有問題還需要返卡重修。哪怕是一次就通過，新人也需要耗費2天的時間。

　　很多剛入行的新人因為準確度不高或者工作還未上手等原因導致作畫速度有限，每個月15卡左右已經量產很高了，月產10卡，甚至是個位數，對新人來説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圖片來源：《白箱》，此處為安原繪麻的台詞。以原畫喻動畫

　　**也許有人疑問：**不是還有基本工資嗎？

　　通常我們理解的基本工資，就是只要是全職並且保證出勤夠就能拿到的固定工資。但筆者所瞭解到的動畫的基本工資，非也！

　　基本工資，其實是動畫所需要達到的最低工作量標準。比如一個動畫的基本工資是1500元，他的卡值是平均70元一卡，那麼他就需要先畫夠1500元的基本工資然後**超出的卡才有績效。**不過，為了保證新人能夠維持生活，即使達不到標準，有的動畫公司也會發放績效。待到當前動畫項目快結束時，製片則會發給未達到標準的新人一些其他項目的卡，以此來補之前發放的績效。

　　然而，畫不夠基本工資的新人，非常非常多，月入1000-2000元不是夢而是現實。

　　説白了國內大部分的動畫新人和日本動畫新人的待遇一樣，只能靠畫卡數量的計件拿到工資。**並且卡的價格只會根據難度和複雜程度來定價，**同樣等級的卡不會隨着你的入行年限而加錢。

　　對動畫新人而言每個月不要説月光，連最起碼維持生活的成本都不夠，甚至連最小的卧室都租不起。所以有許多同公司的動畫新人都會選擇兩人一起合租一張牀位，合住一間卧室，這樣的話至少保證還可以留下伙食費。

　　圖片來源：《白箱》

　　既然工資完全按卡計量的話，那為什麼會有一個基本工資呢？

　　**因為基本工資是考量新人是否合格的隱形標準，**如果一個動畫新人長時間畫不到基本工資的工作量要求，那他面臨的就是被殘酷的淘汰，**不管你多喜歡動畫都不行。**這也是新人容易忽略的一點，很多抱着對動畫的熱愛入行的新人，每天耗費時間和精力在每一卡每一張上力求完美，但從來不主動去了解自己的卡值，從而導致自己被淘汰。

　　圖片來源：《白箱》

　　**也許還會有人疑問，既然這樣那就畫快點多畫幾卡，多挑有難度係數的卡畫不就好了嗎？**實在不行也可以接外包呀？

　　先不説動畫新人速度根本快不了，快也只有在畫準的前提下才有效，不然每次都要返卡的話快也沒有意義，不停的返卡也會給動檢增加工作量。畫卡的先後順序也不能完全按照難度係數來排，製片在髮卡的時候都會寫好卡的優先等級，以此來決定先畫哪一卡。最重要的是製片也不會輕易把難度係數高的卡交給新人。

　　圖片來源：《白箱》

　　再來説外包。首先個人很難接到外包的動畫卡。**就國內目前的就業環境來看，動畫公司很少招聘兼職作畫人員，除非是作畫能力超羣或者是製作方有過合作經驗的原畫。**動畫卡也多外包給公司，基本不會外包給個人，國內的動畫新人沒有辦法像日本的動畫人一樣接多個動畫項目的卡來增加收入。

　　接着，就要提到動畫的工作時長。以8小時工作制為前提，前文提到有20張原畫，30張中間張的動畫卡，如果一天只工作8小時那可能2天都畫不完。**為了畫夠基本工資，動畫新人一天工作12-15小時以上是常態。**更不用説到最後作畫的衝刺階段，馬上要播的片子有卡要返修重置的話還要通宵加班。甚至有動畫公司會要求動畫月產最少1000張。

　　所以動畫新人基本沒有辦法通過兼職或外包來賺錢補貼生活費。

　　據**《2020年中國大學生就業報告》（就業藍皮書）報告顯示，2019屆本科畢業生平均月收入為5440元。反觀動畫新人月收入只有1000-2000元左右，且每天需工作12-15小時以上。更令人沮喪的是這樣的收入要維持1-2年**，哪怕升為原畫也很難達到就業報告中的畢業生平均月收入水平。確實是辛苦又不賺錢的工作了，咬牙堅持的人多數依靠得只有對動畫的愛和自己的夢想。

　　還有，比起物質生活上的辛苦，工作上的瓶頸更難突破。

　　動畫卡留給動畫的發揮空間有限，再加上工作量大並且有速度要求，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機械畫卡的狀態。對新人而言“熟能生巧”也許不是好事。要知道原畫畫好關鍵張標好軌目的動作和完全由你自己掌握節奏的動作畫起來是兩回事。

　　能否更進一步不是光靠時間，在入行之後不少人會發現很難再有完整的空白時間練習作畫，因此在工作中有心的動畫會在畫中割的時候研究卡里原畫的作畫技巧，靠**“偷師”**來提高自己的作畫水平。

　　圖片來源：《白箱》

　　**雖然是辛苦又賺錢少的工作，但是新人的淘汰率並不低。**所以從開始新人就要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有一個很大的誤區就是只有在入行後我才能學習如何作畫，但在現實中不能抱着學習的心態入行，業界不是學校，製作方需要的是可以直接上崗的人。

　　當然，誰也不是生來就是作畫大佬，最起碼人體結構、透視要能畫對，中割要畫準確。在達到入行的標準後再通過工作經驗逐漸提高作畫水平。入行之後會有機會接觸到厲害的原畫，工作中的相互切磋間就能成為新人的成長養分。雖然現在有不少動畫公司直接跳過動畫，只招收二原以上的核心職位人才，但也有動畫公司招收零基礎的學員，自己培養新人。

　　圖片來源：《白箱》

　　經常有新人上來就説要做出什麼什麼風格的動畫片，但是導演、演出、作監、分鏡這些核心的職位都是需要作畫經驗的積累才能達到能力要求。抱着要做優秀動畫片的願望是沒錯，可是作為新人空降成導演基本是不可能的。正如《白箱》中的製作進行（國內會簡稱為小製片）矢野繪里香所説：“即使是製片人也都是從製作進行做起的。”要先“落腳”再求更上一層。

　　如果你是以原畫為目標，那就應該知道原畫涉及到你能不能把握好節奏給出最準確的關鍵張位置，知道原畫中間應該加幾張動畫，知道怎樣才能讓動畫表演的性價比更高。這些都需要長期經驗的積累才能達到。所以新人要沉下心來從動畫做起，先把型畫準，中割位置找對，不要老是返卡增加時間成本、耗費精力。

　　曾經聽一位演出説過：“哪怕你今天比別人畫得快1張，日積月累也能拉開很大的差距。”作畫速度和能力是相輔相成的，一筆到位速度就會上去。同樣，只有卡畫得快、返卡率低製片才敢發給你難度係數高的卡。

　　圖片來源：《白箱》

　　再説到製片髮卡，就要提到新人在工作中很容易忽視的溝通問題。

　　動畫製作需要集體合作，不能關上門窗一個人醉心創作。**工作中的溝通交流很重要！**比如你想多畫一些哭戲那就一定要跟製片溝通，讓製片知道你有這樣的意向，在確定你的作畫能力可以勝任之後製片自然會多發給你哭戲卡；如果只是埋頭畫畫，想着等卡畫完再騰出時間練習那浪費的是自己的時間成本。要學會主動要卡，沒有製片會嫌你畫得多。

　　在畫卡的時候如果讀不懂原畫給出的指示就主動請教吧。自己猜的結果可能就是你想當然的誤解，打回重畫。不僅是原畫，動畫新人也要儘可能跟LO、演出、作監多交流。**不是所有的運動規律都寫在書上，不是所有的作畫技巧都能被編輯成冊。**多跟有經驗的作畫人員交流，他們會教給你什麼地方要省着畫，什麼地方要下功夫畫。這樣的作畫小技巧都是他們經驗積累出的“捷徑”。

　　《白箱》中的久乃木愛雖然很萌，但她的溝通能力放在現實的工作現場會讓人頭大。新人中“宅”的比例想必不低，社恐也不在少數。溝通可能對這樣的新人來説也是一項不小的挑戰。

　　圖片來源：《白箱》

　　相對於體制內的工作，動畫公司裏的人確實沒有那麼嚴格的等級制度，哪怕是導演或者總製片也沒有權利指使新人跑腿買煙買水。同事中絕大多數也是因為熱愛動畫而選擇這一行，互相之間的認同感比較強。同組的作畫人員在工作之餘也會聚在一起逛漫展、看番劇、分析作畫，氣氛一度非常融洽。

　　但是製作動畫是一份工作，動畫公司並不是世外桃源，欠薪不給等等所有職場上的問題都不可避免的存在。

　　圖片來源：《Legal High》

　　在工作時要從動畫迷的身份中暫時脱離出來，製片的統籌表得主動去看，作畫時把注意事項放旁邊隨時提醒自己。即使動畫知道自己的收入是靠卡的計件也很少有人主動了解自己的卡值，一個月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畫了多少，很容易就忽視了基本工資這個隱形標準。

　　入行的兩三年對新人來説相當的難熬。不要覺得自己喜歡動畫就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物質和精神雙重考驗再加上工作的壓力可以説非常修羅場了。抱着愛與夢想入行，如果被淘汰的話對新人的打擊是致命的。

　　主動選擇放棄的動畫新人也有不少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瞭解真正的工作現場是怎樣的，加上現實的種種原因也不得不讓他們選擇退出，並不是他們對動畫不夠愛。如果選擇堅持留下來，就先以靠動畫維持生活為目標吧。

　　畢竟，“能夠靠自己喜歡的工作維持生活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圖片來源：《白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