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華語流行樂壇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21-03-16 07:46
如果説“中島美雪養活了大半個華語樂壇”,那麼今天要説的這位作曲家則是親手哺育了整個華語樂壇。
她就是我們中國流行音樂的教母——谷建芬。

1955年,谷建芬從東北音樂專科學校畢業,一班20多人被分到北京工作。那晚,年輕人們坐着硬板火車,興奮得整夜未眠,路途明月當頭,到站時正好趕上天安門國慶狂歡。廣場上,年輕人瘋狂扭動身體,谷建芬隨即像水珠匯入河流,跟着大家一起跳集體舞。汗水灑在空氣中,青春熊熊燃燒。
那年十月一,谷建芬終身難忘。當晚回到家,她在日記上寫道:“將來我一定要寫一首歌,在國慶的夜晚,在天安門的上空飄蕩。”

作曲中的谷建芬
37年後,谷建芬的願望實現了。那是1989年初,正值國家解放40週年,北京市政府向社會募集紀念歌曲,谷建芬抓住橄欖枝,寫下《今天是你的生日》,從此每逢國慶,這首歌成了大型慶祝活動上的必唱曲目。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清晨我放飛一羣白鴿,為你銜來一枚橄欖葉…… ”

谷建芬不是七步成詩的曹植在世,她的創作過程往往漫長,但這首歌不一樣,下筆如有如神助。或許是因為「韓靜霆的詞選用第二人稱來稱呼祖國母親」,讓谷建芬倍感親切,又或許是因為個人獨特的經歷,使谷建芬對國家的情感「不用高聲呼喊,是一種真摯的心靈溝通」。總之,從提筆到完稿,一氣呵成,彷彿只過了短短一瞬。
谷建芬跟其它紅歌創作者不一樣,她生在日本,並在那裏長大。老家在山東威海衞,19世紀末日本搖旗進攻中國的時候,此地首當其衝。為什麼還移民去日本?谷父後來做出選擇,完全生活被迫。舊社會地少人多,他們只得舉家飄洋過海,謀一份工作。
1935年,谷建芬在大阪出生。小女孩睜開眼睛,就見大阪空中翻滾的雲霧,雨後濕淋淋的櫻花樹。大阪氣候濕潤,常常降雨,雨落滿谷建芬的童年,雨聲叮咚是她生命中最初的旋律。
母親在她童年中扮演重要角色,看老照片,是一個温柔冷靜的女人,谷建芬完全尊敬她:「母親很漂亮,清秀,比家裏所有孩子都好看」。她對孩子很少言傳,皆為身教,什麼事都做在前頭,孩子們都「怕母親」,即使她從不動粗。

谷建芬10歲那年,東瀛芒刀再次磨響,谷家乘船逃難回國,窗外雷聲轟轟,烏雲可怖。
「孩子不怕不怕。」母親拍着她的背,帶着她們往回逃,殊不知家鄉早已淪為偽滿洲國。還好有正義的旗幟,「冷靜,穩住,我們不能淪為敵人的囚徒。」
**母親是谷建芬的定心丸,也是她的音樂啓蒙,小時候起牀,媽媽一定要放音樂,不放音樂她就不會醒。**谷建芬對母親的信任和尊重毫無保留,後來谷建芬創作的《媽媽的吻》、《燭光裏的媽媽》能夠成為流傳百年的經典,想必是投入了這一份愛在其中。
耳濡目染,在對母親的崇拜之中,谷建芬成了世界上的第二個母親,一舉一動,都能看到母親的影子。
很多年後,名滿天下的大作曲家谷建芬開辦“谷家班”,培養了一大批學生,包括那英、孫楠、毛阿敏。谷建芬栽培他們,就像當年母親栽培自己。

不是母親,勝似母親
1984年,谷家班教室門口來了個毛頭小夥,寬圓臉,寸頭,樣子樸實,名叫李傑。
他是慕名找到谷建芬拜師的,沒背景沒資歷,只有手中厚厚的手稿和一副好歌喉。谷建芬對學生一視同仁,對極為真誠者會更真誠,她熱情接待李傑,雖然他「沒有上過學,理論接受慢一些」,逐漸,谷建芬發現他「感覺超過班裏的所有同學,沒學過鋼琴,手指頭卻非常靈活。」
李傑參加1997 廣東五省校園歌唱大賽,谷建芬親自去現場為他伴唱。那次比賽,李傑拿了第一名,後來,他的路越走越寬敞,寫出了首著名的《紅旗飄飄》。

李傑《男孩》
李傑拿獎的那次比賽上,谷建芬還注意到了一位年輕的女歌手,名字叫毛阿敏,聲音特別「通」,在台上貌似有點緊張,沒能拿一等獎。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奇妙,谷建芬覺得這個姑娘身上「有一種招人喜歡的勁」,不是「豔氣」的那種,而是樸實,還有點可憐。谷建芬專門去後台找她,讓她有時間就到北京來,可以給她培訓一下。
毛阿敏當時受寵若驚,隔三岔五跑向北京,就這樣,毛阿敏成為了谷建芬的學生。在老師的細心指導下,水平突飛猛進。谷建芬這麼多學生裏,最欣賞毛阿敏,「毛阿敏在我的弟子中年齡稍長,和我們這一代人沒有多大的代溝,我的歌適合她來演唱的也相對較多。」
帶着這份欣賞,1987年 ,谷建芬帶着毛阿敏到南斯拉夫參加「國際流行音樂節」,參賽曲目是《綠葉對根的情誼》,這也是谷建芬最滿意得作品。
然而,毛阿敏也沒有讓恩師失望,她的演唱獲得了三等獎,成為首位在國際流行歌曲大賽中獲獎的中國流行歌手,對中國流行音樂發展史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一次比賽成為了毛阿敏人生的轉折點,讓她在國內音樂屆引起轟動。毛阿敏後來回想起來感激不盡,當初喊她到北京來,「老太太付出很多心血,抽出很多時間,外界也傳出很多不理解的聲音」,但谷建芬始終沒有放棄對她的栽培,毛阿敏説**「她不是母親勝似母親,在她身上我感受到另一種母愛。」**那場國際比賽上,《綠葉對根的情誼》也獲得了作曲獎,兩人相輔相成。
老太太收學生的標準上,有些説不出的“執拗”。所有的學生經她精心選擇,她厲色説,不是「唱歌讓我感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我不要,「品德不好的」,我不要。
1988年的一次比賽上,谷建芬發現一個小姑娘,音色粗粗的,像小男孩。旁邊的人告訴她,這個歌手叫那英。
獨特的音色讓谷建芬一下子就相中了她,「流行音樂音色很重要,不一定説亮的不好,沙啞的不好,自然最重要。」
那英説話一股大茬子味,人傻沒心眼,當時還在四處比賽,沒有穩定的工作。谷建芬把這隻「醜小鴨」接到了北京,安排她在中央歌舞團,住集體宿舍。除此之外,生活上也給了那英很多照顧,那英暴脾氣,在集體宿舍經常犯衝跟人打架。她還三番五次吃毛阿敏的醋,總覺得谷老師只喜歡毛阿敏不喜歡她。
谷建芬對她又愛又恨,恨恨地説,那英啊,「一副好嗓子,長個狗腦子」。

谷建芬喂那英吃飯
谷建芬對待學生,生活上調侃隨和,有時突如其來地毒舌。剛剛説那英,後來收孫楠為徒之後,摸着這孩子的頭説,「白白胖胖像小豬」。
然而,她在工作上卻又嚴苛冷言,最早那會兒,有個學生叫蘇紅,她以往去練歌,有時帶着小心思,學雜誌辦漂亮,扎着頭髮或別個髮卡。谷老師看到了,立馬説,「頭髮給我放下來,大白臉洗乾淨」,想要練好歌,首先就要擺正態度,清除雜念。
她從不發大脾氣,毛阿敏説,谷老師不滿意的時候,會板起臉,説,「你在想什麼呢,這一句就夠了,讓你特別無地自容。」
那樣子就像兒時冷言的母親,不怒自威。

1992年,谷建芬帶着孫楠、那英、解曉東等學生到香港舉行中國風演唱會,成功將這些學生推向了更大的舞台,後來,解曉東籤給EMI,孫楠籤給BMG,劉歡籤給索尼,那英簽到福茂。谷建芬心裏一下變得「空蕩蕩的」,但也很高興,學生總是要到外面的世界闖蕩的。
曾經培養的孩子長大了,雨停了下來,種子發芽。


不盲從的藝術家
毛阿敏説,老太太是位「純粹的藝術家」,她非常正直,不市儈,不隨波逐流。
谷建芬在創作方面是標新立異的,這一點毛阿敏最為了解,因為1988年那首《思念》,演唱者就是毛阿敏。
“你從哪裏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幾日停留/我們已經分別太久……”

**谷建芬反彈琵琶,「思念不一定是灰顏色的」,以前唱思念總是傷春悲秋,事實上人類的感情「是一種期待,期待就是有希望。」**明快的旋律和節奏,與人們習慣的看法形成一個反差,與88年欣欣向榮的社會氛圍完美融合。
其實谷建芬「不隨波逐流」的特性,從更早的時侯就能看出來了。
那時是1978年,谷建芬事業中最重要的一年。這是新時期的第二個春天,人們對未來充滿熱忱,憋在心裏的話時間太長了,都想要把心裏的歌唱出來。

那年穀建芬43歲,中央歌舞團給她派下出訪拉美6國、收集國外歌曲資料的工作,總共100天。那短短3個月裏,當地人民「鮮活生動、飽含熱情」的生活方式使谷建芬靈感迸發,她創作慾望強烈,在稿紙和鋼琴前躍躍欲試、摩拳擦掌。
然而,讓她真正開始創作的,是一個並不美好的契機。
改革開放那會兒,年輕人是聽歌唱歌的主體,他們沒有歌唱,因為樂壇寂寞太久了。他們「飢不擇食」,拎着錄音機,只得聽鄧麗君,戴蛤蟆鏡,穿喇叭褲。當時上映了一部電影叫《小花》,主題曲《絨花》由李谷一演唱,收錄在專輯《鄉戀》中。為了唱出電影中的感覺,李谷一首次在國內使用「氣聲」,聽起來嗲聲嗲氣的。
社會上的長輩一時間難以從沉悶和保守中解脱,接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轉變,稱李谷一的歌曲為蠱惑人心的“靡靡之音”,聽了會讓人不思進取,並且禁止李谷一登台演唱。
那時團中央搞了一個「15首歌」評選,《鄉戀》獲得15萬張票高位當選。有人説,這15萬張都是流氓投票,這是流氓喜歡的歌。谷建芬就坐在下面聽着,氣不打一處出來。
回家後還在生氣,先是為好友李谷一不平,再是「同情這些年輕人」,她説孩子沒歌兒唱,是怪老子沒給他準備好。懷着這種愧疚心,谷建芬想着創作一首歌,這首歌要滿足3個條件,一是調不要高,二是音域不要寬,三是要「説着唱」,讓年輕人們都能唱,在這個大好時辰,「自己給自己玩一把。」
於是1989年,《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問世,衝破時空,成了年輕人們最喜歡的歌。
**看到年輕人們喜歡,谷建芬就覺得一切努力都值得。**谷建芬認為,歌曲是為人民創作的,在日本生活的那幾年,有條社會俗語讓她印象深刻,「睜開眼往上看,那是天;平着眼看,全是大眾,沒有人在下。」音樂不分誰貴誰賤,社會給的那些規定,都是對好音樂的褻瀆。

後來為了創作校園歌曲,谷建芬還專門去北京大學體驗學生生活,學院裏獨有的純真的朝氣被化作音律,變成一首《校園的早晨》,沿用至今。
這一首接一首的通俗歌曲,讓谷建芬受到批判,他們説「她創作的音樂毒害了中國的年輕人」,母校也説「沒想到谷建芬墮落到如此程度」,一場接一場的研討會洪水般向她湧來。
驚愕的是,在這種反抗聲下,谷建芬絲毫沒有動搖,心靈如明鏡般澄澈,「我於是沒必要扭扭捏捏,我只有寫出我的作品,讓唱得最好的歌手呈現在社會面前,讓我的作品、讓培養出的人才去回答。」
谷建芬繼續寫歌。閒暇時光,還自己出門給自己“討個説法”,她帶着自己的作品,乘公汽到北大,到人大,到工廠,又或是到幼兒園,開自己的作品演唱會。她拿着20首歌,在黑板上寫出名,弄個話筒支在那兒,一首一首地彈,一面彈一面講這首歌是怎麼回事。
先生在旁邊發一張白紙,讓聽眾寫寫對歌曲的看法,她只好奇「老百姓喜不喜歡我的歌,我的歌是不是資產階級害人的靡靡之音」,至於其他非議,她不想管。結果呢?99%的聽眾都説這些歌都非常好,那些活動回來後,谷建芬心裏更踏實了,就這樣,「我就給自己平反了。」
人一生要經歷多少苦難,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谷建芬化作春雨潤物,卻被錯認為洪災的始作俑者。當時帶着谷建芬走出低谷的還有兩位友人——「南朱北李」,南方的朱逢博和北方的李谷一,都是著名歌唱家。

谷建芬和朱逢博
之前谷建芬還在為李谷一鳴不平,現在反過來,聽説谷建芬有難處,她立馬致電説:我支持你,我來唱你的歌。而朱逢博之前與谷建芬素昧平生,在太平洋錄音棚裏草草寫下一封信,她在信中説「你要堅信自己的方向,不要停你手中的筆。我現在就決定錄一版專輯,裏面全是你的歌。」
這些老藝術家們信仰堅定,拿着燭火互相扶持,走過那一段黑暗時期。

巾幗英雄
1990年,谷家班的聲樂培訓工作告一段落,生活變得清閒起來。同時,谷建芬在創作上也遇到了瓶頸,她準備出國,出去走走,開拓視野。可臨行前接到一個電話,邀請她寫三國的主題歌。
她一聽,立馬搖頭,「我不寫,我對這個題材不感興趣」。小時候看三國小人書,裏頭全是打打殺殺,谷建芬不喜歡。對方依然不放棄,跟她説:谷老師,你先試試。

她只好應允,拿出了三國看看,沒想到開篇一首《臨江仙》,立馬擊中了她的內心。不知為何,跟兒時讀起來不一樣了,都説「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這一讀便憂心忡忡,思緒萬千,谷建芬對臨江仙有了共鳴,坐到琴前誕生了一首千古名篇——《滾滾長江東逝水》。
當時,三國的導演一共找了五位作曲家來創作主題曲,篩選了幾個月後敲定谷建芬的曲子。當大家知道她是個女人時,面面相覷,一位領導甚至走過來説:《滾滾長江東逝水》是寫英雄的,不要找一個女的寫。好傢伙,這説的是什麼話,谷建芬聽後很不服氣,當天晚上回家後又重新寫了一版。
重寫的這一版,好到讓那個領導沉默,好到無法拒絕,這一版就是我們最終聽到的《滾滾長江東逝水》。
這正是這次作曲,讓大眾看到了女性也可以創作出氣勢磅礴的英雄之歌。
不多言,用實力説話,在複雜的時代沉潛,用心給人民羣眾,做好歌這就是谷建芬,音樂界的戰士,數一數二的巾幗英雄。

聲樂班停辦了,可老太太的心閒不下來。70年代,她擔心年輕人沒有好歌唱;現在,她擔心兒童沒有好歌聽。「小孩子一開口,就唱老鼠愛大米。」在未成年人教育工作會上,谷建芬認識了吳儀同志,他倆就這個想法展開了討論,隨後不久,谷建芬出了寫給孩子的第一張唱片《古詩30首》。
我們耳熟能詳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採蘑菇的小姑娘 揹着一個大竹筐」,全出自谷建芬之手。
谷建芬感慨:年輕的時候東跑西顛的很多事情不明白,人老的時候才覺得這一生真是應該做一些需要你做的好事。為孩子寫古詩詞歌曲,就正是「在點兒上」的事。如果再不做,我覺得就是愧對祖先、愧對孩子了。

和孩子在一起
在錄音棚裏,邊唱邊錄的時候,老太太常會「掉下眼淚來」,谷建芬以前教歌星唱歌,要告訴他這麼唱或是那麼唱,但小孩那種純真淳樸的東西幾乎涵蓋了所有音樂所需要的感覺,不用動,就那樣放在那就非常好。
人到了晚年,開始變得慈悲,覺得萬物都可愛。變得感性,像個老小孩。

**「2035年,我就一百歲了。2040年能不能再寫,可以期待一下。我還不老,還有好多想法。」**谷建芬微笑着説。
從大阪到威海衞,再到北京,谷建芬去適應逐漸乾燥的空氣,最後自己變成了一場雨,淅瀝瀝下了好多年,隨風潛入夜,滋潤萬物,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