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打假，今天道歉，明天度假，315晚會意義何在？_風聞

酷玩實驗室作品

首發於微信號 酷玩實驗室

微信ID：coollabs

“昨天315消費者權益日，今天316商家聲明/道歉日，然後還一如既往。”

這是2021年315晚會結束後，一位網友在微博上發出的心聲。

而他不是一個人：

令人尷尬的是，還真被他們説中了。

被315點名後，許多企業連夜聲明或道歉。

一份簡單的word，一頁簡潔的文字，加上企業的名字，也許是缺少了公章的襯托，透露着蒼白而無力的味道。

而UC震驚部的道歉聲明，這底色，這排版，我甚至忍不住懷疑是公關在下班的路上，隨手拿手機便籤寫的。

一句話總結：我道歉，但這是代理商的錯，以後一定好好管管他們。

也有外國的企業，也許是水土不服，直到今天，道歉聲明才姍姍來遲。

但無論是被315點名後，什麼時候道的歉，拿什麼寫的道歉聲明，似乎都沒太大關係。

有網友總結出了315晚會時，各企業領導的真實反映。

無論是否被曝光，不管有沒有道歉，最後都歸於一句話：

一切如常，度假。

有人甚至直言，建議取消315晚會。

因為這樣的315，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不會對任何企業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但今天的年輕人很少知道，曾經的315不是這樣的。

它是懸在企業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老百姓的利益代言人，是中國最權威的打假晚會。

1993年，一家報紙發出這樣的評論：老百姓最愛看的是春晚，老百姓最想看的是3·15晚會。

彼時的3·15才誕生不過兩年，但它剛一誕生，就像一顆重磅炸彈一樣，在中國老百姓的心中站穩了腳跟。

315晚會的出身，其實是個草根。

1991年3月15日晚8點，央視和兩家報紙、消費者協會搞了個“消費者之友專題晚會”，晚會準備得很倉促，連個預演也沒有，就在現場設置了10部熱線電話。

但誰也沒想到，電話直接就被打爆了，一晚上接了400多個投訴電話。

一位打不進電話的退休老幹部，乾脆把自家的洗衣機抬到了央視門口。

晚會結束後，全國6000多個維權電話和來信便如雪片般飛向了央視大樓。

那是一個假貨橫行的年代，就更談不上服務和質量。

你可能無法想象，那時的國營飯店，甚至能把**“嚴禁打罵顧客”**作為自己的標語，這已經是最好服務。

就在那一年，一位領導到温州考察，他在一個收拾攤前停下腳步，並問了一句：你賣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攤主淡定地説：我這裏全都是假的。

領導也只能無奈地笑一笑：你倒是説真話。

面對如此社會環境和消費者的無限熱情，央視深感自己準備不足。

於是，第二年，他們決定重拳出擊。

在那一年的315晚會上，播出了敬一丹遠赴安徽採訪一起因使用熱水器導致消費者死亡的案子，受害者的家屬被請到了節目現場，他們聲淚俱下的控訴着自己的遭遇。

坐在電視機前觀看晚會的安徽省有關領導，當場就做出了對那家企業做出行政制裁的決定。

晚會即將結束，主持人宣佈這一消息時，全場掌聲雷動。

同樣在那一年的晚會上，央視一次性點名批評了霞飛等8家化妝品重點企業。霞飛被曝光：部分化妝品外包裝無衞生許可證、生產日期和保質期。

那時的315晚會還沒有很硬的後台，霞飛的負責人直接跑到輕工業部去告狀，説央視在“搞垮民族工業”，這事兒直接驚動了中央。

但那時的央視負責人很硬氣，面對“搞垮民族工業”這樣大的帽子，他只是表示：“做得對，天王老子説情也不怕，再大的壓力，中央電視台也得頂。”

結論是，霞飛整改完包裝後，方能繼續銷售。

國家也看到了315晚會的巨大影響力，以及對商品質量監督的巨大作用。

於是，1993年的315晚會上，十多個國務院的部長蒞臨晚會現場，就連監察部也在內，他們來只做一件事：為老百姓的利益保駕護航。

此後，315晚會便迎難而上，曝光了一系列具有重大影響的社會案件，甚至推動力法律的進步。

1996年，晚會報道了17歲少女賈國宇被卡式爐爆炸燬容的案件，女孩的父親説：求求那些製造這些東西的人，別去害更多的人了。

一年後，法院判定責任方賠償賈國宇27萬元，這是中國首例精神損害賠償案件。

1997年，晚會肯定了知名打假人王海“知假買假”的行為，鼓勵廣大老百姓參與進來，共同監督商品的質量問題；

1998年，晚會曝光了雲南某廠生產的青飼料切碎機因為設計不合理，而相繼斬斷了2000多個農民的手指、手掌。

同樣在1998年，晚會曝光了傳銷的惡劣性質，當年4月21日傳銷便被政府明令禁止；

1999年，晚會直接推動了“B”字啤酒瓶和直排式燃氣熱水器退出市場。

2007年，315晚會曝光了一種名叫藏秘排油的減肥茶，説它利用明星代言，誇大產品效果。

兩年後，中國食品安全法明確規定，明星代言食品廣告將承擔連帶責任。

2008年，315晚會曝光了垃圾短信羣發和個人隱私泄露問題。

第二年初，全國人大把出售或者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納入了刑事處罰的範疇。

那時的315晚會，從一個企業到一個行業，從一個人的利益到一羣人的利益，一砸便是一個坑，擲地有聲。

它讓企業聞風喪膽，也讓百姓交口稱讚。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315晚會突然就變了呢？

315晚會口碑崩壞，是從2013年開始的。

那一年曝光的企業，有在華售後政策存在歧視的蘋果公司，也有變速箱故障的大眾汽車等。

晚會照常進行，明星何潤東以**#315在行動#**為話題發了一條微博：

蘋果竟然在售後玩這麼多花樣？作為‘果粉’很受傷。你們這樣做對的起喬幫主嗎？對得起那些賣了腎的少年嗎？果然是店大欺客麼。大概8點20發。

“大概8點20分發”立刻成為輿論焦點，儘管何潤東很快刪除了微博，並否認該微博為自己所發，但如此藉口，連小學生都不會買賬。

無獨有偶，#315在行動#話題之下，當時的大V們包括留幾手、鄭淵潔在內，全部齊齊整整地將炮火對準了蘋果。

質疑聲鋪天蓋地，如果連打假的315都要請“託”，就挺耐人尋味的。

打臉的豬隊友，絕不止何潤東一個人——由於曝光的問題過於“温和”，或者記者調查不充分導致的烏龍，315晚會甚至鬧出過笑話。

2012年，麥當勞被曝使用過期食品以及衞生問題，這個過期食品，是超過規定售賣期兩個小時的食品。

新聞一曝光，麥當勞火速道歉，有網友表示，“央視告訴我，過期15分鐘在麥當勞就是一件在全中國丟臉的事，而且麥當勞中國居然還認錯了”，還聲稱“明天，我要去吃它一套巨無霸”。

一套操作下來，麥當勞股價不跌反漲。

2014年，網易郵箱被曝偷窺用户信息，進行廣告營銷，網易官方回應：絕無可能，順便宣傳了一波自己的安全性。

2017年，315曝光無印良品涉嫌銷售核污染區的食品，更是被無印良品官方直接打臉，稱記者搞混了“公司註冊地”和“食品產地”。

小問題重拳出擊，大問題卻視而不見。

比如今年的315，投訴榜上排名靠前的直播平台假貨亂象無人提及，頻曝投訴門的特斯拉也安全過關，惹得一眾媒體紛紛吐槽。

更令人詬病的一點在於**“贊助商”**——坊間盛傳，315晚會的贊助商，彷彿拿到了“免死金牌”，明明頻遭投訴，卻總能毫髮無損。

比如聖象地板，2014年-2018年間連續5年都是315晚會贊助商，公開號稱14年零投訴，但其投訴新聞卻屢屢見諸媒體。

比如“想瘦哪就瘦哪”的綠瘦，連央視自己都點名批評過，但綠瘦依然位列2015、2017年度315晚會贊助商名單。

2016年，魏則西事件直指百度的競價排名體系，但次年晚會被曝光“虛假廣告”的，卻是“互動百科”。

同樣是這一年，315曝光餓了麼黑心作坊，無證經營，結果餓了麼官方在3月10號就提前“押中大題”，趁早一步，下線了2萬多家違規餐廳。

自稱餓了麼員工的人更是在朋友圈配上“忘記續費”的圖片，充滿了黑色幽默。

一台以公益為出發點的晚會，卻有大量的品牌贊助商，本來就惹人遐想。

更諷刺的是，2014年5月，檢方以受賄罪帶走央視央視經濟頻道總監郭振璽，而郭振璽，正是央視315晚會和年度經濟人物兩大品牌的總負責人。

到2019年，“CCTV國家品牌計劃”涉嫌廣告違法被市場監管總局約談，當年的315晚會再無贊助商信息露出，連晚會前的廣告環節也被取消。

這就有點説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相比於曾經“刮骨療毒”式的曝光，今天的315，更像一台娛樂性質的“晚會”，它無法再觸及企業或行業的根本問題，只能隔靴搔癢，以至於被曝光的企業往往第二天發一封道歉信就可以歌照唱舞照跳。

再加上新媒體時代，人人都可以發聲，舉報、維權變得更加多元，比如2016年三星手機爆炸門、2017年蘋果手機降速門，2018年微博用户@花總丟了金箍棒引爆的星級酒店衞生問題……基本都是消費者通過網絡曝光，從而推動企業的整改。

反觀一年一度的315，由於不趕趟、不犀利，其影響力逐漸式微，似乎變得可有可無了。

2020年，由於疫情原因，315晚會推遲到7月份播出，有人發出靈魂拷問：（既然時效過了）央視為什麼非要辦315晚會？

類似的疑惑，社交媒體上也是一抓一大把。

“發現了不對，不治不罰。”

“最大的意義是收穫一堆道歉書。”

“監管部門就這一天上班嗎？”

“央視315該取消了。”

仔細算來，315晚會從1991年開播至今，已經走過了30多年，是和新聞聯播、春晚、焦點訪談一樣“長壽”的節目。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它不夠及時，也不夠全面，或許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它絕不應該取消。

首先是影響力的問題。

央視315晚會，受眾比其他媒體平台要更廣，影響力也更大。試想一下，今年老年機被曝安全隱患，如果不是央視曝出，又有多少老年人會看知道呢？

也正是由於315晚會巨大的影響力，喚醒了人們的維權意識，從前國營商場標榜“本店不打罵顧客”就是優質服務，今天人人都知道，買東西可以“7天無理由退換貨”。

其次是威懾力的問題。

央視的影響力，往往更能推動公權力的介入，從而對一些無良商家或行業積弊產生震懾作用，推動着整個行業的改革。

比如2007年315曝光的藏秘排油減肥茶，直接促進了國家食品安全法新規的落實，從此明星代言食品廣告將承擔連帶責任。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是315晚會的象徵意義。

是的，今天315的象徵意義，會大於它解決問題的意義。

一台面向全國的電視節目，每年強調着“消費者權益”，強調着“打假”，就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製假售假死路一條，中國製造絕不是以次充好、假冒偽劣，我們有能力、也有信心做世界一流的產品。

所以，315晚會不該取消，起碼現在還不到時候。

當下，315最應該做的，是整合更多的信源、發揮更大的媒體力量，讓維權不僅侷限在3月15日這一天。

同時，出現問題不應該僅僅只是曝光，更應該利用媒體影響力，積極關注事件進展，及時更新動態，監督公權力機構介入，推動問題最終得以解決。

如此，才算是事事有着落，件件有迴音。

也許有一天，世間再無假貨、次貨，消費者無需擔心危險、被騙，315晚會才能真正的停播。

酷玩實驗室整理編輯

**首發於微信公眾號：****酷玩實驗室（ID：**coollabs）

如需轉載，請後台留言。

分享給朋友或朋友圈請隨意

參考資料

郭恩一 王動，《3.15晚會今晚開播，可我一點也不期待它》，發佈於“鳳凰WEEKLY”

託尼，《315晚會，求求你別秀了》，發佈於“創業邦”

《央視3·15晚會，27年來它改變了什麼？》，發佈於“央視網”

陳小江，《“315晚會”三十而立，何時“不惑”？》，發佈於“螳螂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