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語言暴力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21-03-17 13:20
我時常會説一些極其愚蠢且無聊的話。
比如今天在課堂上我説:
“我知道怎麼説話能刺傷別人,但不去説,這説明我情商高。”
讓我們將此稱為表達方式1。
這話的背景,是我教的西方哲學史課上期有幾個同學不及格。我期末閲卷時感到這幾個同學學習太不認真,很想好好鞭策一下,就説出剛才那番話,意思是説:
“我閲完你們的卷,沒有立即好好罵你們一頓,算是宅心仁厚,給你們面子了。”
但我並不是直接這麼説(我們將其稱為表達方式2),而是用了開頭那種自作聰明,弄巧成拙,極其愚蠢的表達方式1。
比較一下:
表達方式2雖然也不是太妥當(比如學生不及格,老師不可能沒有責任),但它是光明磊落、誠實坦率的,表達的無非是略有些急躁的“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而表達方式1,則含有一種把“刺傷別人”當作“本事”來顯擺的語言暴力傾向和一種“我就是有辦法整你”的蠻不講理的威脅意味——這兩者都是作為教師所不應該有的極不健康的心理。
唐太宗李世民寵愛次子魏王李泰。有一次他聽説三品以上的大臣對魏王不太禮貌,就召集三品以上官員當面訓斥道:
“隋文帝在位時,皇子們對一品以下的官員都是想怎麼羞辱就怎麼羞辱,誰敢説個不字?魏王不是朕的兒子嗎?朕不過不願皇子們來羞辱你們罷了!你們倒不識好歹,反過來欺負魏王?朕如果讓皇子們為所欲為,你們又能怎樣?!”
大臣們嚇得魂不附體,紛紛磕頭謝罪。
唯有魏徵直言道:
“按照禮法,大臣與皇子是平等的,沒有誰羞辱誰的道理。臣以為官員們也不會敢去羞辱魏王。國家綱紀敗壞時,不去説它,只要國家綱紀尚存,君主有道,都不會讓皇子侮辱大臣。至於隋文帝,他嬌縱皇子羞辱大臣,最後幾個兒子都死於非命,隋朝也因之滅亡,陛下認為這是可以效法的嗎?”

唐太宗聽後,認識到自己錯了,向魏徵和眾臣作了自我批評。
我説的那些蠢話,就類似李世民説的“我本來可以像隋文帝一樣放縱皇子來羞辱大臣”一樣,是拿一件本不該做的事情當做威脅別人的資本,但是:
1.直接了當狠狠批評學生,與“用言語刺傷學生”,是兩回事——前者可能會説“你學習太不上心了,你這樣對得起父母為你花的心血嗎?”後者則是想盡辦法讓學生難受,甚至可能會像最近曝光的天津那位肖老師一樣説“我以前教的學生,人家媽媽一年賺的錢你媽二十年也掙不到。所以人傢什麼素質,你什麼素質?”
2.後者既然是你所不做的,就説明你認為這不對,是不應該做的。
3.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把不做一件本來就不該做的事情,當作好像多高的一個德性呢?
想起這些,是因為在微博讀了一位比較激烈地主張女權的姑娘的文章,説她很看不慣有些男的動不動就對她説“我本來是支持男女平等的,但你們這麼鬧,那我可就……” 在她看來,這種邏輯類似於“同窗四年我都沒有殺了你,但你這麼鬧,那我可就……”
天津肖老師那些話引起了大家批評,而作為教師,在批評她之前,首先是不要讓自己像她那樣迷戀於這些語言暴力,還以為自己講話是為學生好,講得又多麼高明。
當然,我並不贊同那位女權博主的一些觀點,尤其是她和她的“粉絲”們對結婚的女性表現出輕蔑與挖苦。據她們説:不少結了婚的女性聽説她們主張女權,就向她們訴説丈夫對自己不好,她們就建議“1.離;2.以後別再結”。可這時那些訴苦的妻子們又不依了,有的甚至會説“你們是不是心理陰暗,嫉妒我們有正常家庭生活啊?”——她們由此得出結論:女的結婚簡直是犯賤。

這樣説,是不對的。
狄更斯的《雙城記》中,卡爾頓為了幫心愛的姑娘獲得幸福,頂替她的未婚夫(一個要被法國革命政府處死的貴族青年)去上斷頭台。他在獄中碰到了一位年輕的女裁縫,也將在第二天上斷頭台。女裁縫説她沒有罪,可共和國是為她這樣窮人辦好事的,如果需要她死,她也情願,可是她擔心自己到時會害怕,希望卡爾頓到時陪着她,牽着她的手。
在去刑場的囚車上,姑娘對卡爾頓説: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説吧。”
“我有一個年紀很小的妹妹。如果共和國真是為了窮人好,她一定會活得很長很長,活到很老很老。”
“嗯?”
“可我現在就要到天堂等她了。我會不會等得太久?” “不會的,小妹妹。天堂裏是不會有時間的。”
“您真好,謝謝您。”

這看似閒筆的一段,會給所有讀者留下極深的印象: 法國革命是偉大的,但任何革命或社會運動都應該儘量避免傷害無辜——也只有這些運動的發起者和參與者認真地履行這一點的時候,人們才會信任它,才會看到這個運動不是盲目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負責任的,真正有力量的。
這樣的運動才是可持續的——魯迅先生説過:革命不是為了讓不革命的人都去死,而是為了讓他們都好好地活。
希望她們能好好想想這一點。
可是她們的有些話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下圖這些是清華男生們向女生祝賀“女生節”的條幅。

她們很反感這些條幅,認為這些話不但油腔滑調,而且充滿了一種“女生在我們眼裏就是談戀愛的對象,甚至乾脆就是“泡妞”的對象”的輕慢與歧視。
這個看法是完全正確的。
偶爾説兩句傻話,這誰都會有;
但向着某個特定羣體刻意製造大量這樣的蠢話,認為某個性別的同胞,只配被這樣油滑而弱智的蠢話所取悦,這就不能不説是一種偏見——何況這些蠢話歸根到底是為了“泡妞”,也就是讓女性來取悦自己。
無論是對學生,對女性,只要把人當作人來尊重,這就夠了,不用去玩什麼手段,什麼花樣。
這也是我們都應該提醒自己在平時的言行中注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