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文人的兩條生死路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2021-03-17 10:39
伯陵説: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政治立場決定知識分子的走向。
1
週末刷了30集《覺醒年代》,看完只有一個感受,終於有講究的正劇了。再看一眼豆瓣評分,高達9.0,評分這麼高的正劇不多見。
如果大家劇荒,強烈建議刷這部劇。
《覺醒年代》從陳獨秀創辦《新青年》説起。
1915年9月,陳獨秀在上海創辦《青年雜誌》,不久後改名為《新青年》,專門宣傳科學、民主和新文化,新文化運動自此拉開帷幕。
由於文章辛辣,敢噴人所不敢噴,很快吸引了大批有理想的知識分子,他們喜歡《新青年》,也願意在雜誌上發表觀點,於是《新青年》有了非常優質的作者團:
陳獨秀、李大釗、胡適、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高一涵、魯迅……毛澤東也深受影響,以“二十八畫生”的筆名發表《體育之研究》。
《新青年》聚集了百年前最有才華的年輕人,也因為年輕人的奮進,改變了一個時代的走向。
如果説“五四運動”是新中國的開端,那麼《新青年》就是“五四運動”的起源。
然而在“五四運動”以後,《新青年》的作者們開始分化,慢慢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陳獨秀、李大釗、魯迅和毛澤東,走上左翼的革命道路,要徹底掀翻舊社會,重新打造新的中國。
胡適從才華橫溢的青年,淪為貪生怕死的國府狗腿子,屬於極右了。
錢玄同和劉半農很早去世,沈尹默和高一涵成就不大,暫且不去説。
《新青年》作者團的分道揚鑣,其實也是民國知識分子的普遍命運。
可能有人要説,國共爭雄,知識分子肯定要站隊。這只是最表面的原因。因為即便是站隊,往往也不是個人能決定的,其背後有一些深層次的邏輯。
而這些邏輯,也決定了他們在49年的命運。
今天借《覺醒年代》聊一下,有沒有看過劇不重要,基本都是大家熟悉的常識問題。
2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那麼知識分子的基礎,便是政治立場。他們以後向何處去,往往是政治立場決定的。
《覺醒年代》裏,毛澤東和邵飄萍有段對話,説的是如何做好新聞記者。
毛澤東説:
“要做好一名新聞記者,知識博學固然重要,但我認為比知識更重要的是思想、立場還有職業操守。不能人云亦云,要對自己獲取的信息分析、論證、去偽存真,做出自己的判斷和結論。”
“這裏面立場是至關重要的,我們只有站在大眾的立場上,站在歷史潮流的前面,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和要求,我們的文章才有助於這個社會的進步。”
所謂立場,只能是政治立場。
簡而言之,毛澤東的意思是講政治,這也是他一輩子堅持的原則。
從青年時代的新聞追求,到創立根據地的政策理論,再到建國後的“政治掛帥”,都有濃厚的毛澤東“講政治”風格。
曾經有段時間把“政治掛帥”批臭了,有些人説政治就是政治,永遠不要插手文化和經濟,要讓文化和經濟自由發展,政治統領一切就變味了。
但不講政治是什麼樣子?
如果沒有政治立場,知識分子可以給貧苦人民説話,也可以給美帝和資本家搖旗吶喊,經濟可以實業報國,也可以壟斷行業聚斂財富,總之就是沒有政治立場,任何事情都沒有參考的標準,結果就是羣魔亂舞。
可見政治才是一切事情的源頭,它提供的立場,給了人們價值標杆。
有了政治立場,大家做什麼事情都能知道,該往什麼方向走。
比如知識分子信仰了共產主義,就有了左派立場,寫文章引導輿論的時候,自然會給貧苦人民説話,而不是給資本家的剝削唱讚歌。
於是陳獨秀、李大釗、魯迅、毛澤東等立場鮮明的知識分子,基本都站在共產黨一邊,以解救貧苦人民為終生事業。
而且做任何事情,都有信譽的問題。
我們説起百年老店,首先想到的是不賣假貨、不欺詐等等,這些都是長時間積累下來的信譽,只要中間出一次錯誤,招牌就砸了。
知識分子也一樣,你説出來的話就一定要做到,哪怕現在做不到,將來也必須去做。
因為你説出來的話,就是許下的諾言。
陳獨秀、李大釗、魯迅和毛澤東等知識分子,説要解救貧苦人民,便真的去做了。有的寫文章搞理論,有的專噴黑暗面,有的組織軍隊去戰鬥。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逐漸實現了自己的諾言,也反過來加深了自己的信譽,最終形成吸虹效應,事業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所以在民國時期,左派知識分子的力量特別強。
而以胡適為首的一些人,是不講政治的。
在北大的時候,胡適經常説的一句話:“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並且在文章裏説,現在輿論界的大危險,就是偏向紙上的學説,不去實地考察中國社會需要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言外之意就是,學術和政治要分開。
猛一看非常有道理,於是吸引了不少粉絲,前些年胡適都被説成民國聖人了。
但是有個問題,做學術研究問題,不就是為了解決現實困難嘛,要解決現實困難,必然要選擇政治立場,才能決定從哪方面入手。
政治立場站在人民還是權貴,區別可大了。
而且胡適們希望全盤照搬美國,標榜民主自由科學,但民主自由和科學,哪個不是政治?這方面的學問,根本不可能和政治脱離關係。
最重要的是,民主自由也有政治立場。
如果偏向人民的民主自由,就是和共產黨站在一起,他們不願意。如果偏向資本家和權貴的民主自由,又違背了他們改變中國的心意。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到處標榜自己是“獨立知識分子”,導致胡適這些人的表現非常擰巴。
既然不想有政治立場,只想做學問,那麼避開政治之後的學問,對於推動國家和社會進步有什麼意義呢?
無非是尋章摘句的酸秀才而已。
沒有政治立場便沒有成績,信譽也破產了,不可能吸引更多的人加入。
於是,胡適這些人成了掛羊頭賣狗肉的鍵盤俠,除了“自由主義者”的頭銜以外,什麼都沒有。
知識分子不能實踐自己的理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只能淪為反動政權的附庸和狗腿子。
有沒有政治立場,是民國知識分子的第一道分水嶺。
3
民國知識分子的第二道分水嶺,和他們的出身有很大關係。
1922年,胡適發表了一篇文章——《我們的政治主張》。説好的不談政治,還是忍不住談上了,可見他是真的擰巴。
胡適在文章裏提出“好人政府”的觀點,也就是政府要管事情,但必須由社會上的“好人”做官,領導政府管理國家。
凡是腦子正常的人,都會覺得“好人政府”的觀點很荒謬。
什麼是好人,好人的依據是什麼,如何在社會上選出好人?完全沒有任何明確的標準嘛。
既然沒有明確的判斷標準,那麼誰是可以做官的好人,唯一的標準就是大眾的評價。
誰能得到大眾的好評?
要麼是地方豪族,要麼是社會名流,反正不可能是工農羣眾,甚至連小知識分子都沒機會。
這種“好人政府”的論調,其實就是翻版的九品中正制,而且和儒家士大夫的“明君賢臣”一脈相承。
可是想改變20世紀的中國,哪裏是好人和明君賢臣能做到的,如果真有用的話,慈禧太后和袁世凱早就成功了,還有胡適唱高調的機會?
胡適主張“好人政府”,不是蠢就是壞。
不過胡適有美國博士學位,説他太蠢也不至於,那他為什麼要主張“明君賢臣”和“好人政府”呢?
自古以來,知識分子都是學而優則仕,讀書就是為了做官。而從古至今的政府,也是給知識分子準備的。
胡適這些人的潛意識裏,天然就認為自己是國家領導階層,開啓民智指明方向是自己的天職。
換句話説,和清朝一脈相承的民國政府,永遠是胡適等名流的後花園,想怎麼玩都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既然如此,共產黨徹底改造中國的理論,豈不是砸自己的飯碗?
他們肯定不會選擇左派立場了。
所以胡適在抨擊三綱五常的時候,又在標榜明君賢臣,無非是要維護知識分子的優勢地位。
有改變中國的理想,偏偏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以胡適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只能在改良、完善的舊套路里轉圈。
可要是改良真的有用,戊戌變法就成功了呀。
於是他們在註定失敗的舊套路里,撞得頭破血流,失望之餘,又把一切希望都寄託於外國,希望外國帶着他們走出苦海。
這是什麼?
文化買辦啊。
更多的民國大師則親自説明,什麼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比如《亮劍》裏的田墨軒,一輩子躲在家裏什麼事都不做,等新中國成立了,又出來唸叨什麼民權、民主之類的話。
總而言之,這些民國知識分子身處亂世,又有知識和地位,卻沒有在改造中國的歷史進程中實踐過。
而在胡適發表《我們的政治主張》之後,共產黨對“好人政府”很不滿意,推陳獨秀起草了《中國共產黨對時局的主張》,直接指着胡適的鼻子罵:
“軍閥勢力之下,能實現好政府嗎?北京不過是走了一個徐世昌,你們就開心的不行,根據歷史經驗,你們就是妥協的和平主義、小資產階級的和平主義、向惡勢力作戰的障礙物。”
就差向胡適吐唾沫了。
他們要徹底推翻舊中國的一切,然後在一張白紙上另起爐灶,所以不可能接受任何改良、明君賢臣之類的東西。
左派的政治立場,也讓他們有足夠的動力去實踐操作。
先是用《新青年》宣傳理論,然後是“五四運動”動員學生青年,緊接着便是工人運動、和國民黨合作北伐,最後在南昌舉起武裝起義的大旗。
魯迅等左派知識分子用筆戰鬥,寫出一系列優秀文章,屬於另一條戰線上的戰士。
不管是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還是用筆戰鬥的戰士,他們的理論和實踐,每天都能讓中國進步一點點。
到了1930年,毛澤東經過多年實踐,寫出《反對本本主義》,開篇第一句就是: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
他在文章裏説:
“許多做領導工作的人,遇到困難問題,只是嘆氣,不能解決。邁開你的雙腳,到你的工作範圍去走走,學個孔夫子的每事問,任憑什麼才力小也能解決問題,因為你未出門時腦子是空的,歸來時腦子已經不是空的了,已經載來了解決問題的各種必要材料,問題就是這樣子解決了。調查就像十月懷胎,解決問題就像一朝分娩。調查就是解決問題。”
隨後毛澤東講了調查的技術,包括調查什麼人、開會人多好還是人少好、定調查綱目、要親自出馬、要深入、要自己做記錄。
事無鉅細,安排的明明白白。
10年前胡適號召學生多研究問題、少談主義,並且實地考察中國需要什麼,卻由於脱不開歷史包袱和個人利益,什麼事都沒做成。
10年前的青年學生毛澤東,反而因為堅定的政治立場、不在乎個人利益的勇氣,和無數知識分子走上解決中國問題的路。
從這點來説,民國知識分子在1920年代的分歧,已經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隨着歷史進程的推進,民國的各種政治勢力不斷分化組合,最終在40年代後期形成國共爭雄的局面。
那些只談學術不談政治的、崇洋媚外的、沒節操的知識分子,都團結在國民黨周圍,做一個合格的花瓶,以及萬年國大的舉手機器。
稍微有些理想,願意為中國進步而奮鬥犧牲的,則和共產黨站在一起。
4
1918年,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工作,每個月的工資是8塊錢。
他在借書的知識分子中,認出一些新文化運動的知名人物,其中就有胡適,特別想上去和他們談談政治和文化問題。
但他們都是大忙人,沒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説湖南土話。
可想而知,那時候的毛澤東對胡適等人,有一種仰視的心態,直到18年後和斯諾説起,依然是一肚子怨氣。
新中國成立以後,毛澤東説起胡適,態度完全改變了:
胡適這個人真頑固,我們託人帶信給他,勸他回來,也不知他到底貪戀什麼。説實話,新文化運動他是有功勞的,不能一筆抹殺,應當實事求是。
言外之意,除了新文化運動,胡適的其他方面……也就那麼回事吧。
原本大家都是相同的起點。
陳獨秀、李大釗、魯迅、毛澤東為首的左派知識分子,把理論和實踐結合起來,通過幾十年努力親自創建了一個政權,挽救了國家,也實現了曾經吹過的牛逼。
雖然很多人犧牲了,但活着的人有足夠的理由驕傲。
再看胡適為首右派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幾十年的時間一事無成,甚至淪為反動政權的狗腿子,還有什麼可説的。
偶爾説幾句好聽的話,給他們留足面子,有機會的話繼續做一個花瓶就行了,不能再要求更多。
這樣的結果也説明了兩個道理:
政治掛帥其實是沒問題的。
跟定主義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