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上主教練的脱口秀運動員_風聞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朱秋雨

　　52歲的前國足隊員范志毅，再次因為他的表達，重回公眾視野。

　　他上一次讓人拍手叫好的語錄，還要回到2013年6月15日。國足在安徽合肥舉行的友誼賽中，1-5慘敗泰國隊。後者，還是以非主力的青年球員出戰的。

　　“中國足球，臉都不要了”，頭髮還滴着汗的范志毅叉着腰接受上海媒體採訪時説，語氣裏帶着痛心疾首。

　　范志毅經典吐槽：“中國足球，臉都不要了”

　　2021年，當了上海足協副主席的范志毅來到了李誕的吐槽大會，與中國職業籃球聯賽（CBA）遼寧隊主帥楊鳴分到一組，來了一場中國足球隊與籃球隊的互相傷害。

　　在范志毅的上海主場，他火力全開，隔幾秒就説出讓人捶胸頓足的笑梗。

　　開場他先放低姿態——“（中國）足球還能有鞭策別人的那一天？”隨後對着曾在2019年世界盃征戰波蘭隊表現不佳的男籃關鍵球員——周琦、郭艾倫大放“嘴炮”。後兩者也作為特邀嘉賓到場聆聽。

　　這些精彩發言讓眼前一亮的觀眾大笑着評判，昔日的亞洲足球先生、中國男足隊長 “在脱口秀界絕對有一席之地。”有觀眾形容，他是上海版的沈玉琳，擅長“鬼扯”，沒有中心地亂説一通後，惹人捧腹。有豆瓣網友評價：“他看着像駕校教練，大老粗，脾氣也差，但很聰明，也很努力。”

　　爭議也隨之而來。讓范志毅出圈的台詞，更多集中在對男籃2019年世界盃意外失利的一番批評。有球迷不滿當年導致主要失誤的球員——周琦和郭艾倫還能在場下“笑得出來”。而在一些體育圈人士眼中，籃球與足球本為跨界，這樣的批判是“在傷口上撒鹽”。

　　前中國男籃隊員王仕鵬看到這場吐槽後，説自己又氣憤又傷心，“什麼時候足球運動員都有資格評價我們籃球運動員是好還是不好？”

　　范志毅在綜藝《吐槽大會》上的精彩表現

　　不過，他忽略的是，當嬉笑怒罵最後能引人心碎、引人羞愧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1

　　一戰封神

　　范志毅的話火出圈，主辦方笑果文化也未預料到。節目導演組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説道，“錄製完成後，我們才發現這期效果這麼好。”

　　時長9分鐘的范志毅個人脱口秀中，他將槽點大多留給了男籃後衞郭艾倫和中鋒周琦，説的都是球迷長年以來對男籃“恨鐵不成鋼”的吐槽。觀眾們則用球場的解説詞形容他説脱口秀的風格——范志毅“殺紅了眼”。

　　他批評周琦對波蘭最後7秒的發球失誤，是他“用腳傳球”都不會犯的，“當場把姚明“氣矮一截”；他笑郭艾倫那場比賽只得了1分，“籃球只拿一分不容易的”；再對着周琦重説了一次他的成名語錄，“在家門口都打成這樣，臉都不要了”。

　　范志毅重説他的成名語錄，“在家門口都打成這樣，臉都不要了”

　　單拎出來説，范志毅的台本不如呼蘭、楊鳴當場的吐槽來得精彩。脱口秀演員呼蘭形容周琦在籃球場上不爭不搶的佛系狀態，説的金句是——“一花一世界，一分一籃板”。遼寧隊主教練楊鳴戲謔中國男籃打球不如女排“作風硬朗”，於是當場號召：“以後打球娘們一點，別老爺們兒唧唧的”。

　　知乎有網友解釋，人們唯獨對范志毅現場表演忍俊不禁，是因為范志毅的狀態不是人們熟知的表演狀態：“他那完全是隔壁鄰居喝了二兩白酒後説，‘哎喲我去，我本來不想説但實在忍不住’的狀態。”

　　有眼尖的網友發現，范志毅這一集體育明星專場播出後，《吐槽大會》第五季在豆瓣上的評分一夜間上升了0.1。這也是該節目籌劃體育明星專場以來，最火爆的一集。

　　現任CBA遼寧男籃主教練楊鳴在節目中的片段

　　事實上，從第二季邀請國足隊長馮瀟霆、足球解説員黃健翔、林丹等嘉賓後，《吐槽大會》即收到了來自體育界嘉賓帶來的正面效果。笑果文化CEO賀曉曦曾以“嘉賓不再侷限於演藝圈了，而是逐漸拓展到不同圈層”來解釋此後每一年設置體育專場的理由。

　　但在這些年，能引發非體育迷破圈關注的脱口秀表演，並未出現。無論是馮瀟霆對國足的自嘲：“林丹老是摔球拍。我們國足就不一樣了，只摔自己，摔不好了還要被判為假摔”，還是乒乓球冠軍鄧亞萍對王仕鵬的批評：“我和孫楊家裏掛的是獎牌，你的家裏掛的是5.8秒的動圖（2006年世錦賽，王仕鵬因最後5.8秒一記絕殺三分球一戰成名）”，能激發觀眾嗨點的吐槽，還僅限於體育迷之間。

　　今年，體育界德高望重的“老炮兒”范志毅的出現，直接將過去三季“不痛不癢”的話語體系全部打破。

　　他本以敢怒敢言、脾氣火爆的風格被稱為“範大將軍”，做球員時常常吼隊員、打裁判，退役後又以大尺度噴足壇為名。

　　央視曾在製作關於他的紀錄片裏説道：“范志毅看不得足球圈有一粒沙子。”

　　於是，當范志毅帶着象徵意義槓上了晚輩男籃隊員，又碰上節目組的精心設計——整場嘉賓都提到了讓全國人憤懣的2019年世界盃關鍵一戰，體育專場便“炸裂了”。

2

　　揭開傷疤

　　並非所有人都能為之欣喜，尤其對於被范志毅戲謔的籃球圈。

　　籃球記者賈磊發文表示，“一點不好笑，有種傷疤被揭開的疼痛感”。足球媒體人姬宇陽表示，“破圈的方式除了當笑柄，還有別的。在真正熱愛體育的體育迷眼中，那些所謂脱口秀網紅，完全沒法和國字號的頂級體育運動員相提並論。”

　　籃球記者賈磊發文表示，“我們每個身在其中的人更應該做的是記住這種疼痛感。”

　　輿論爭議因為前男籃隊員王仕鵬的發聲而發酵。在一檔節目中，王仕鵬稱，看到范志毅的吐槽後他發了一條朋友圈，很想發問：“好笑嗎？不要臉這個梗好笑嗎？”

　　在他眼中，2019年的世界盃對陣波蘭的失利是男籃的“傷疤”，“現在再拿出來説，是在傷疤上在撒鹽。”他隨後發出了那句，男足有何資格評論男籃的叩問。

　　於部分體育迷而言，重提往事，意味着將記憶拉回2019年世界盃的炙熱與痛楚。在主場北京五棵松，“眾志成城的中國隊”只是第一場對陣科特迪瓦的形容詞。在之後打波蘭、委內瑞拉等小組賽中，留給全力歡呼球迷們的，只有嗅到失敗滋味時的雙手捂臉與搖頭嘆息。

　　只是，時隔一年半，國人對比賽失利的痛心疾首逐漸消淡，依然有人大聲表達被揭開傷疤的不滿與怨氣。當他們用非專業人士無資格批評中國籃球的理由來嗆范志毅時，你才會明白，

　　這就是范志毅能激發如此大反響的真正理由——中國體壇太缺乏敢説直言的人士，人們也很久沒聽到酣暢淋漓的抱怨了。

　　2019籃球世界盃中國男籃最終排名第24

　　在這其中，我們或許要弄清楚的一點是，當揭開他人傷疤並非帶有主觀惡意，而是以娛樂大眾的方式呈現時，中國男籃隊員的形象反而能因此提升。

　　笑果文化創始人、董事長葉烽曾經指出，喜劇的理念一定是正能量的，《吐槽大會》是 “用盡量自嘲自黑的解壓方式來跟這個世界取得和解，這是幽默能夠帶給大家真正意義上的正能量。”

　　這樣的正能量，正是在反覆調侃與無限自黑的輕鬆戲謔中產生。這往往意味着，嘉賓與編導事先溝通好“傷疤”的內容，等到舞台上故意説難聽的話，讓觀眾看到被罵之人的尷尬與無奈，是這類娛樂節目的標配。

　　如同脱口秀演員卡姆在舞台上談及《吐槽大會》的幕後時所説——“大家都太虛偽了。在我們剛剛上台前，大家在那個後台一見面，喲！甄子丹老師您來了，幸會幸會慢走慢走。”

　　等到人一上台，“甄子丹你個垃圾。”

　　周琦與郭艾倫遭遇的，恰恰如此。

3

　　體育與娛樂，早已不分家

　　有人在厭惡范志毅的段子帶來的負面情緒時，有聲音則在擔心運動員們用付之一笑忘掉輸球恥辱。央視籃球解説楊毅開創的公眾號寫道：“輸波蘭這場球才過去一年半，我看着吐槽大會上兩位國手的笑容，他們坐在那裏聽關於自己的笑話時的模樣，就好像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該文章指出，“笑一笑，十年少”，當所有人最終都會被輕易原諒時，競技體育尋求人類自我突破的“更快、更高、更強”就成為落伍的皮鞭。

　　周琦發微博表示“笑對不代表忘記”

　　在揹負國家榮耀的運動員面前，體育與娛樂在不少人眼裏，需要嚴格劃開界限。但同樣矛盾的是，中國體壇常苦於缺乏外界關注，而能幫助體育走向大眾化的，大多時候都與娛樂有關。

　　就好像人們看春晚總要在欣賞節目時找梗與彩蛋，在很多記憶力不強的體育節目面前，走向娛樂化無非是大眾審美面對體育競技時的用腳投票。

　　在這過程中，人們沒記住“怪力少女”傅園慧在世錦賽中的名次，反而流傳下了她的經典表情包“洪荒之力”。人們也許忘了寧澤濤、劉湘擅長的游泳項目，但記住了他們出場時的俊美臉蛋。

　　所有的關於體育明星容貌的關注、產生的梗與調侃，都將轉化為人們對競技體育項目的支持，成為一代人對於體育的記憶。著名籃球評論員張衞平也因此認為：“在一個成熟的產業中，參與娛樂是為了更好的推廣體育。”

　　2017年，長期跟蹤報道廣東恒大的媒體人潘偉力曾寫下《我為什麼支持馮瀟霆去吐槽大會？》一文，詳細介紹了時任國足隊長馮瀟霆在接到節目組通知時的糾結心境。後者對其述説，更希望自己成為中國足球的正能量大使，而不是劍走偏鋒變成一個娛樂明星。

　　潘偉力依舊對他表示：“必須去，一定上”。

　　他的理由最終説服了馮瀟霆——“上吐槽大會，是為中國足球正名，是去告訴所有並不瞭解足球的年輕人，中國足球正在變好，中國的國腳也可以陽光積極，談笑風生。”

　　這正是我推崇體育明星適當上《吐槽大會》等娛樂節目的理由。**過去外界對中國體育明星不善言辭、只會訓練的形象理應在社交媒體時代，通過幽默感與良好的表達能力得到扭轉。**對於運動員價值的評判，也不應侷限於“銘記恥辱” “拿奧運冠軍”等單一維度。

　　人們渴望並看到的，是每個運動員作為鮮活的個體，在面對終生熱愛的競技體育時的活力與自信。而非時刻喪着臉，以低頭沉默的姿態表現對比賽失誤的“贖罪”。

　　他們不需要沉默，而需要更多關注與支持。

　　3月15日，面對微博上湧來的超過5000條留言，范志毅寫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多人來告白，在面對歡笑之餘，希望大家也多關注足球，一起把足球界的傳承重新建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