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網都在逼女人的子宮遵守道德,這是什麼魔幻世界?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1-03-18 20:07
兩會剛剛結束,**#委員建議女性莫錯過適齡生育期#**的提案上了熱搜,顯然大家都對女性的子宮很有表達欲。
前幾天,她姐的首頁為着一個新詞「子宮道德」爭得頭破血流。剛消停一會兒,又藉着生育的話題捲土重來了。
初看「子宮道德」幾個字有點懵:有子宮還不夠人受罪的,現在還要讓子宮講道德了嗎?
於是,她姐去做了一下功課。原來早在2013年,這個詞就出現在百度貼吧裏。

最早出現在2013年的貼吧
她們認為,優秀男性要通過先天條件和後天努力,方才獲得繁殖機會。女性沒有理由只因為有子宮就隨意生育,製造垃圾和怨孩。
到了2021年,演變成了“找漂亮男性生漂亮小孩是子宮道德”。
這股思潮在互聯網上越演越烈,甚至成為辱罵和規訓已婚女性的武器,譬如下圖。

用子宮道德謾罵選擇結婚生小孩的女性
有女孩活在爸爸的陰影裏自殺,網友卻指責起媽媽不講子宮道德:一個母親連自己女兒都保護不了。

用子宮道德來攻擊死者母親
但網友解釋説,子宮道德的初衷是好的,本意是給女性賦權:
女孩為了對自己的子宮負責,不會輕易生育,即便要生孩子,也會對孩子父親做嚴格的篩選。有家暴史、社會地位不高、長相不好看的男性率先剔除在外。
如此一來,女性地位提高,下一代整體質量上升,家暴、強姦、棄嬰等社會現象大大減少,你好我好大家好,講道德一本萬利。
可是,真的是這樣的嗎?
「女性賦權」,顧名思義是給女性權利,在這裏即是生育權——女性可以選擇生或者不生,跟誰生,生幾個。
而當下互聯網,子宮道德的使用場景就跟婚驢一樣,成為女性對女性的謾罵和攻擊。
當權利以道德之名,降臨在每個女性身上,那還是權利嗎?
這讓她姐想到去年一部火遍全世界的電影——《女人的碎片》。

多少規訓,假以正義之名
這部片由馬丁·斯科塞斯擔任製片,在去年威尼斯電影節全球首映,當時獲得了廣泛的好評。
女主角凡妮莎·柯比第一次演女主角,就拿下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女主,還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女主,拿獎勢在必得。

《碟中諜6》中的凡妮莎
在《碟中諜6》和《王冠》里美豔大殺四方的凡妮莎,放下鉛華,成為一個待生產的普通女人瑪莎。
《女人的碎片》開始於一場悲劇,瑪莎生下女兒,但幾分鐘後又永遠地失去了她。這時候所有人都在告訴瑪莎:“你要起訴助產士,這是你的權利”。
一個母親失去了孩子,讓助產士付出代價,便成了最大的正義。

以正義之名綁架她的母親
想要起訴助產士的有瑪莎的媽媽,她需要終止悲劇,需要女兒走出陰影,一場審判就是捷徑。
想要起訴助產士的有瑪莎的丈夫,喪子之痛在他心裏割出一道口子,證明助產士的失責,才能讓自己重建安全感。
想要起訴助產士的還有律師,因為這個案子一定能贏。
甚至在場所有人都希望起訴助產士,彷彿只要做了這件事,失去孩子的母親就能順理成章地重新開始。
但這裏的所有人,並不包括唯一的當事人瑪莎自己。

瑪莎放過了助產士
最終,瑪莎選擇了不起訴——居家分娩是她和丈夫一早做出的決定,助產士很專業,女兒去世是一場意外。
她不起訴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喪子之痛就發生在她身體裏,就發生在當下,這不是一場正義審判可以彌補的。
起訴助產士,在這一刻成為了社會規訓:失去了這個嬰兒,你必須做點什麼,好有人來承擔這個錯誤。
當有人説,擁有子宮意味着「你應該做什麼」,就要保持警惕了,因為這跟自由不再有半毛錢關係。
生育權是屬於女性的權利,權利意味着「女人可以做什麼」同時也有「女人可以不做什麼」的自由。
瑪莎可以起訴,為自己的生育權抗爭;也可以不起訴,不起訴也是她的自由。
瑪莎通過不起訴的自由,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體。

長達30分鐘的分娩鏡頭
電影最震撼人心的地方,是開頭30分鐘的長鏡頭,它記錄了瑪莎分娩的全過程,沒有一處剪切。
那個鏡頭彷彿壓在所有觀眾的心口,你不能眨眼,不能喘息,因為正在生孩子的女人只能用力向前,命運沒給她們喘息的機會。
如果分娩鏡頭有樣板戲的話,多半是這樣的三幕:虛弱的產婦一邊尖叫一邊用力、亢奮的助產婆不斷鼓勵她使勁、嬰兒啼哭然後被送到媽媽懷裏。
而《女人的碎片》,則多出來太多複雜而微妙的情緒。

即便瑪莎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還是完全沒料到生孩子原來這麼痛,她甚至想到臨陣逃脱,想跟助產士説:“我做不到”。
在她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聞到廚房的異味,瑪莎竟然還有空要求丈夫去倒垃圾。
而當身體完全暴露在助產士和丈夫面前,瑪莎依然會感到羞恥,即便她的女性意識如此強大,還是會受「身材羞辱」的困擾。

剛生產完的瑪莎抱着女兒,她光顧着喜悦,完全沒注意到寶寶渾身發青,畢竟她也是第一次當媽媽呀。
突然發現,以前的影視作品似乎從來沒有好好講述過女性分娩。

紀錄片《生門》
而過去的社交媒體又總是充斥着「完美女人敍事」:卡戴珊生寶寶彷彿跟做瑜伽一樣輕鬆;凱特王妃剛生產完幾個小時,就抱着小王子閃亮登場…
事實上,女性分娩是一個如此複雜、瑣碎又心力交瘁的勞動,那些男性生育體驗課完全無法與此劃等號。
而且,這還不是生育的全部。
雖然失去了女兒,但瑪莎的身體依舊剛挺過大風大浪,她必須穿紙尿褲以防止漏尿的尷尬,走在路上胸部會突然漲奶弄濕上衣。
還有激素影響情緒波動;還有需要安慰的丈夫像小孩兒吵着要奶喝;還有自己的辦公室被他人佔領…

隨時有漏尿和漲奶的風險
這一切,都只源於她擁有子宮。
沒有哪個女孩天生就是為了成為母親。可一旦選擇生小孩,就必須經歷上訴那些旁人無法想象的情感勞動和體力勞動。
所以,生育權必須是女性的權利。
因為,生育使用的是她的子宮,她的身體。

再談子宮道德的底層邏輯
説回「子宮道德」,創造出這個新名字,彷彿是中國女性主義的重大突破。
可事實上,它的底層邏輯並不新鮮了。
早在上世紀就出現了類似的概念,那時候人們稱之為「優生學」。
優生學誕生於英國,在美國生根落户,很快升級為「優生法」推行了整整70年。

優生學宣傳手冊
那些年裏,美國人篩選劣等基因、做智商測試,6.5萬人被閹割,至少15萬兒童被送去低等兒收容所。而所謂“收容所”,其實是充滿虐待和性侵的人間煉獄。
美國這段臭名昭著的歷史已被塵封,但人類的本質是復讀機,之後又出現了相似的案例,譬如眾所周知的納粹種族清洗。

納粹集中營裏的猶太小孩
再後來,優生學被證明是偽科學,是對達爾文進化論和孟德爾遺傳學一知半解下生產的民科。
因為遺傳學並非絕對的顯學,漂亮父母生漂亮孩子是概率事件,而男性劣質基因更是非常粗糙的簡單定義。
現在人們所做的婚檢和產前篩查是為了避免生出有重大基因缺陷的嬰兒,跟優生學已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子宮道德的理論基礎,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科學。

生育自由,而非子宮道德
如果真的是為了給女性賦權,我們應該推崇的是「生育自由」,而不是「子宮道德」。
因為自由是去桎梏的,而道德反而又上了一道枷鎖。
就好比《女人的碎片》裏的瑪莎,她可以通過做點什麼來捍衞自己的權利,同樣也可以不必做什麼,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子宮道德」這個詞背後,隱藏着一條判斷女性價值的鄙視鏈,不結婚>不生孩>跟高富帥生小孩>跟帥哥生小孩>跟矮窮矬生小孩…
如果是這樣的話,《小婦人》的二女兒梅格就是最不講子宮道德的人——她嫁給了一個窮人,還生了一對雙胞胎。
她姐永遠記得梅格結婚前夜,喬哭着勸她:“你應該在舞台上大放異彩,我們一起逃走吧。”
梅格也哭了:“就因為我的夢想跟你不一樣,並不代表它不重要。”

《小婦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排序,結婚如此,生孩子如此,追求什麼樣的家庭、理想、生活方式亦是如此。
不能因為這條簡單粗暴的鄙視鏈,就矮化了所有女性的自我價值。
即便退一千步,有的女孩真心認同子宮道德的標準,拿來自我要求也無可厚非。
「道德」是對自己的要求,一旦把標準強加到別人身上,那就成了「道德綁架」。

而退一萬步講,姑且認為“對男性進行基因篩選,選擇跟更優秀的人生小孩”是一種正確,那麼問題來了:人有沒有可錯的權利。
劉擎教授在奇葩説「媽媽瘋狂追星不着家該不該阻攔」的辯題裏,是這樣説的:
“要尊重一個人第一人稱的理由,他是當事人,這是他的生活。尊重意味着,把他當做一個可以犯錯的、但是可以承擔責任的人。”

「尊重」甚至比「正確」更重要。

2020年是女性元年,中國互聯網上關於女性議題的討論如井噴一樣勃發,這是一件快樂的事。
當我們陷入一個議題展開激烈的辯論,並不意味着站隊、分庭抗禮、與異己劃清界限。
這只是智識上討論,離開辯論席,我們還有自己的生活。
討論「子宮道德」可以,但她姐希望——
每個女孩在自己的人生裏,都能追求心之所往的燈塔,不負愛與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