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自信平生無愧事 死後方敢對青天_風聞
智慧沙漏少东家-微信公众号:智慧沙漏少东家2021-03-20 18:08
對於一個小説家來説,這輩子寤寐求之的,大抵是耗費一段人生,傾注心力,寫出一部對得起自己,經得起時代考驗,停筆那刻不由感到“生而無憾”的作品。於是曹雪芹有了《紅樓夢》、普魯斯特有了《追憶似水年華》、瑪格麗特·米切爾有了《飄》、哈珀·李有了《殺死一隻知更鳥》。


飄
對於他們而言,一輩子寫就一部作品,一生已然足矣!而對於陳忠實,《白鹿原》就是這麼一部作品。
陳忠實的面相,一看就是飽經風霜。西北的作家也好,藝術家也好,他們的面相都頗有兵馬俑那種千年歷史的風霜滄桑感,張藝謀、賈平凹都可以看出,陳忠實尤甚,他的面相確實如一尊雕塑一般。
在創作《白鹿原》的四年時間裏,陳忠實每天都要經受着各種人物在腦海中的較量。艱苦的寫作、糾結的心情,讓陳忠實額頭上的皺紋如同黃土高原上的溝壑一般深刻。

陳忠實出生在西安東郊白鹿原下的蔣村,年少時就在這片黃土地上刨食。白鹿原的春夏秋冬、草木榮枯,陳忠實都再熟悉不過了。陳忠實瞭解白鹿原昨天的辦法,一方面是走訪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從他們的記憶中去找尋家族歷史記憶的殘片。另一方面,他仔細查閲有關白鹿原的縣誌。
“一部二十多卷的縣誌,竟然有四五個卷本,用來記錄本縣有文字記載以來的貞婦烈女的事蹟或名字,不僅令我驚訝,更意識到貞節的崇高和沉重。這些女人用她們活潑的生命,堅守着道德規章裏專門給她們設置的“志”和“節”的條律,曾經經歷過怎樣漫長的殘酷的煎熬,才換取了在縣誌上幾釐米長的位置。”
“我在密密麻麻的姓氏的閲覽過程裏頭暈眼花,竟然產生了一種完全相背乃至惡毒的意念,田小娥的形象就是在這時候浮上我的心裏。在彰顯封建道德的無以數計的女性榜樣的名冊裏,我首先感到的是最基本的作為女人本性所受到的摧殘,便產生了一個純粹出於人性本能的抗爭者叛逆者的人物。這個人物的故事尚無影蹤,田小娥的名字也沒有設定,但她就在這一瞬躍現在我的心裏。我隨之想到我在民間聽到的不少蕩婦淫女的故事和笑話,雖然上不了縣誌,卻以民間傳播的形式跟縣誌上列排的榜樣對抗着……這個後來被我取名田小娥的人物,竟然是這樣完全始料不及地萌生了。”
從1988年開始,陳忠實把妻子和長輩安置在城裏,隻身來到鄉下的祖屋,潛心寫作。1992年3月25日,50餘萬字的《白鹿原》終於畫上了句號。1993年6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白鹿原》單行本。爾後,這部沉甸甸的小説以星火燎原之勢,席捲大江南北。
《白鹿原》是一部深刻反映渭河平原上五十多年社會變遷的雄奇史詩,也正是在這種社會變遷的時刻,故事人物的命運比其他時代的人更加豐富,也更加艱難。全書濃縮着深沉豐富的民族內涵、波瀾壯闊的歷史變遷、驚心動魄的社會劇變、厚重深邃的思想內容、複雜多變的人物性格、跌宕曲折的故事情節、絢麗多彩的風土人情,形成了作品鮮明的藝術特色和令人震撼的真實感。

正像日文版《白鹿原》腰封上的介紹:民族史詩,陳忠實在《白鹿原》卷首引用了巴爾扎克的這麼一句話:「小説,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
《白鹿原》保持了歷史的混沌性和豐富性,使這部偏重於感性和個人主義的歷史小説成為了一部家族史、風俗史以及個人命運的沉浮史,同時也是一部民族命運史和心靈史。
從清末民初到建國之初的半個多世紀裏,一陣陣狂風掠過了白鹿原上空,而每一次的變動都震盪着它的內部結構:打亂了再恢復,恢復了再打亂。人物的命運是縱線,百轉千回;社會歷史的演進是橫面,愈拓愈寬。
傳統文化的興衰則是全書的精神主體,以至人、社會歷史、文化精神三者之間相互激盪,相互作用,共同推進了作品的時空,在我們眼前鋪開了一軸恢宏的、動態的、斑斕多彩的、觸目驚心的、極富縱深感的關於我們民族靈魂的現實主義的長幅畫卷。

《白鹿原》,以陝西關中白鹿原上素有“仁義村”之稱的白鹿村為故事起點,在以關中人生存為大的文化背景下,細膩地講述了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的恩怨紛爭愛恨糾葛。以主人公白嘉軒為敍事核心,白鹿兩家矛盾組織情節,以反映白嘉軒所代表的宗法家族制度及儒家倫理道德,在時代變遷與政治運動中的堅守與頹敗為敍事線索,展開了一系列的人物活動,粗野樸實的鄉村習俗、慎獨隱忍的儒家精神,則透過一個個鮮活的人物體現出來。
“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裏娶過七房女人。”《白鹿原》開篇這句話,將氣氛烘托的神秘而詭異,擁有讓人過目不忘的魔法,人物、情節、時間的重新整合,在簡短的概括中充滿張力,像是浩瀚的海洋連通陸地的小塘清水,讀者藉此遊入,漸漸地,陳忠實那汪洋恣肆的語言海洋,盡收觀光者眼底。
繼之寫出的白鹿精靈的傳説和白嘉軒與酷似白鹿形狀的仙草的偶然邂逅,都把人拉入一個屬於白鹿精靈的傳説世界,可當人們準備看白鹿仙草的傳説如何發展時,文章突然如一顆參天大樹般從主幹生髮出無數個茂密蒼翠的枝幹撐起整個小説的框架:白鹿兩家為主的原上人們開始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走出不同傳奇的人生,上演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活劇:娶妻生子、巧取風水地,惡施美人計,孝子為匪,親翁殺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大革命、清朝顛覆、日寇入侵、三年內戰……白鹿原翻雲覆雨,王旗變幻,家仇國恨,交錯纏結,冤冤相報,代代不已,古老的土地在新生的陣痛中顫慄。
然而再高聳茂密的枝葉也離不開主幹的撐扶,白鹿原依然是整部小説的靈魂,書中無論“鬧農協”“交農”的人禍,還是大旱瘟疫的天災,都從正面或側面表現了時代的變遷和人性的複雜,讓人讀起來彷彿親歷那段歷史,感悟多個人生。
陳忠實能將關中大地百年滄桑娓娓道來,源於他漫漫人生路的經驗積澱。
《白鹿原》中對生活情景的描寫細膩精緻,到了什麼節令該播種收割什麼莊稼,莊稼的成色和人們在田裏勞作的過程,都絲毫不差的展現在讀者眼前。婦女搖紡車紡線的情景,男人鍘畜生草料的情景和木工活、打坯、手工藝,這些民間技藝的情景都活靈活現,彷彿自己就身處其中。
這樣真切精確的描寫只有深入生活,在真實的經歷和親身的體驗中摘選截取其中精華,才能寫出這樣的效果。
《白鹿原》在人物的塑造上可謂費盡心思精心刻畫,書中每一個人物的命運都毫無雷同卻精彩至極。黑娃、孝文、田小娥、白嘉軒、鹿子霖、鹿三、朱先生等一幅幅鮮活的人物形象譜寫了一個個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
田小娥是《白鹿原》中一個屬於傳統女性與新型女性之間的過渡女性。這部作品對這個純樸、善良、無助、無辜的女性進行了濃墨重彩地描述。

這個出身於書香門第的女人,從一開始就被父母出售給年齡夠得上給她做爺爺的郭舉人做小妾,做小妾又受正室的欺負。然而她天性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一種生命的本能使她去“勾引”黑娃。

田小娥一生做過“泡棗”的容器,復仇的工具,冤屈的厲鬼,但很少時間做過一個真正的人。她的命運始終無法逃離時代的枷鎖,是《白鹿原》中的最大悲劇。

朱先生,《白鹿原》中真正的“聖人”式的靈魂人物,白嘉軒的姐夫,書中最具智慧之人。自幼苦讀,晝夜吟誦,孤守書案,飽學儒雅,淡泊名利,慧眼看世。每次眾人遇事疑難不能決,朱先生只用幾句話就能點醒。
朱先生的原型是晚清關中大儒牛兆濂,朱先生的一些傳奇事蹟和文作都取材於此。白嘉軒和朱先生的差距,是凡人和聖人的差距,就像白嘉軒説的那樣,朱先生總能比“凡人”看得更遠更透徹。

“聖人能看透凡人的隱情隱秘,凡人卻看不透聖人的作為;凡人和聖人之間有一層永遠無法溝通的天然界隔。聖人不屑於理會凡人爭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難以遵從聖人的至理名言來過自己的日子。聖人的好多廣為流傳的口歌化的生活哲理,實際上只有聖人自己可以做得到,凡人是根本無法做到的。凡人們絕對信服聖人的聖言而又不真心實意實行,這並不是聖人的悲劇,而是凡人永遠成不了聖人的緣故。”
每當事態陷入迷局,甚或陷入危局時,總是由朱先生分辨明晰力挽狂瀾,他永遠是那麼的剛正勇毅,正義凜然:當白嘉軒被種鴉片的暴利誘惑時,是朱先生禁煙犁毀罌粟,拯救了白鹿原;當清兵總督將要進攻西安,人人束手無策時,是朱先生隻身奔赴前線,以一己之力勸退清兵;每每白嘉軒迷茫、動搖、束手無策時,朱先生都如同定海神針一般,支撐着白嘉軒內心的堅定,穩穩地護佑着白鹿原的一方安寧。

在朱先生身上可以看到中華五千年文明的精華,既有儒家的捨身取義,也有墨家的孤單行俠,還有道家的隔世歸隱,最後也有些佛家涅槃坐化的味道。
最後知道大限將至時,朱先生從鄉下叫來了兩個兒子兒媳,還有老伴,一家大小在太陽下曬暖暖的場景,無疑是人世間最温暖的一幕。
朱先生死時有白鹿從房子裏躍出,也許傳説的神奇白鹿就是朱先生,讓白鹿原不受兵戈創痛,讓百姓不受飢餓折磨。
陳忠實借白嘉軒的口最後評價道:“這個人一生留下了數不清的奇事逸聞,全都是與人為善的事,竟而找不出一件害人利己的事來。”“世上肯定再也出不了這樣的先生嘍!”
朱先生的一生,是真正的清清白白,一塵不染。葬禮上,他“最好的學生”土匪黑娃給他題了這麼一副沉重有力的輓聯:
自信平生無愧事
死後方敢對青天
恰當至極!

白嘉軒和鹿子霖是《白鹿原》中的兩位主要人物,他們不僅人生經歷傳奇波折,而且他們體現着白鹿兩家迥然不同的家風傳統和持家理念。
鹿子霖應該是《白鹿原》中最鮮明的反面人物,他比嶽維山和田福賢都顯得卑鄙:他傳習了老祖宗鹿勺娃傳下的在人下時可以忍受任何屈辱,在人上後再百倍報復、作威作福的“勾踐精神”,勢落時也能平靜生活,可一旦勢起就吃喝嫖賭無所不為,陰謀報復一切給過他難堪的人。白嘉軒雖然對他鄙夷,但沒有針對打擊過他,然而鹿子霖卻一直把白嘉軒看作是對手,並且利用田小娥陷害他,使他顏面掃地、踢地賣房、和兒子反目成仇。這樣的人落得眾叛親離、被羈押着看槍決時突然變得瘋傻,最後凍餓而死的結局,也只能説是報應了。

白嘉軒是書中絕對的第一主角,為人正直仁義,開明大義。用陳忠實自己的話來説:“白嘉軒就是白鹿原。一個人撐着一道原。 白鹿原就是白嘉軒。一道原具象為一個人。”

這個一輩子始終挺直腰桿,憑良心做事的關中人,看遍了白鹿原的滄桑變化、悲歡離合。
他認為但凡説過的話和做過的事,就不要怕被任何人評説。因此,不論面對流匪、日寇,還是兒子吸毒、家族敗落,他始終直挺挺地站在人們的目光下,堅守着自己的氣節和正義。
有人説,社會就像一個大染缸,當你走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別無選擇。
而白嘉軒卻給我們走出了一條最令人敬佩的坦蕩之路。在父親白秉德去世後,白嘉軒逐漸成長、成熟,最終成為一名無愧於自己與族民的族長。
白嘉軒並非英雄式主角,他繼承了祖宗傳下的無論世事如何變幻,都只顧往自己那個有進無出的木匣裏扔一枚枚銅板的“木匣精神”。不管是被鹿子霖算計的踢地賣房、被田小娥的冤魂威逼恐嚇、甚或被黑娃讓人打斷腰桿,他都一如既往的堅持自己的原則,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毫不因恐嚇而退縮,仇恨而報復,更不會因富貴而跋扈囂張。
白嘉軒的真正意義,是告訴我們,有一些原則,是跨越時代、無關政治、本質的、普世的。這些原則,無論外部環境如何變化,都值得始終如一地堅守,比如:契約精神、不作惡、不妥協。
白嘉軒一生都堅守着這些原則,他那被黑娃所打傷的背、佝僂如狗一樣的身軀,反而更突顯了他那挺直了一輩子的腰桿。
正因為始終堅守這樣的原則,白嘉軒才保住了自己的家庭,保住了白家的產業。

把原則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憑着良心做事,面對任何人都可以問心無愧,讓自己的一生都可以放在太陽底下晾曬,這是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人生境界。
書中有太多的人生智慧值得我們反覆咀嚼:
“好好活着!活着就要記住,人生最痛苦最絕望的那一刻是最難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熬過去掙過去就會開始一個重要的轉折,開始一個新的輝煌歷程;心軟一下熬不過去就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朋友之交,宜得刪繁就簡。”
“世上有許多事,儘管看得清清楚楚,卻不能説出口來。有的事看見了認準了,必須説出來;有的事至死也不能説。能把握住什麼事必須説,什麼事不能説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世事你不經它,你就摸不準它。世事就是倆字:福禍。凡遇好事的時光甭張狂,張狂過了頭後邊就有禍事;凡遇到禍事的時光也甭亂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過了受過了好事跟着就來了。”
“能享福也能受罪,能人前也能人後,能站起也能圪蹴得下,才活得坦然。”
“世間一切佳果珍饈都經不得牙齒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後來就連什麼味兒也沒有了;只有聖賢的書是最耐得咀嚼的,同樣一句話,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體味和新的領悟,不僅不覺得味嘗己盡反而覺得味道深遠;好飯耐不得三頓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書卻經得住一輩子讀。”
“讀書原為修身,正己才能正人正事;不修身不正己而去正人正世者,無一不是盜名欺世。”
《白鹿原》可能是當代中國,最好的一部家族史小説,它也完全有資格,在文學史上樹立起屬於自己的豐碑。陳忠實,這個來自陝西的,早先甚至擠不進一流作家的人,藉此構築了自己的文學王國,他不再束手束腳,終於放開膽子,向諸多他所懷疑的、所欲打破的舊事物發起了進攻。
翻開《白鹿原》,你會發現,陳忠實以悲天憫人的情懷,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出路做出了深刻的思考。在描寫這本書的時候,陳忠實僅僅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沒有立場和批判,裏面的主要人物幾乎沒有一個是絕對崇高,或者被符號化、特質化的,即便是仁義大度的白嘉軒,也能手段惡毒,也有着不那麼光明的一面。白嘉軒、鹿子霖、白孝文、黑娃、田小娥等等,他們都遊走在善惡好壞間的灰色地帶,他們都被各自的慾望牽引着,他們的首要本分都是頑強地活着。一出出人世間的悲喜劇,由此鋪陳開。故而,你很難對書中人物進行道德審判,或者圈定他們何種信仰、何種立場,活着可能就是他們最大的立場。
翻開《白鹿原》,你會發現,歷史也許未必是螺旋上升的,它可能毫無規律,人也許根本不會因為悲劇而避免悲劇,我們也未必比古人更加精明。
翻開《白鹿原》,你會發現,看似家族更迭、時代劇變,本質卻依然如往昔。因為無論時代如何變幻,世上唯一亙古不變的便是人性!真實的人性,是很複雜的,它不是簡單的偉光正,也不是簡單的黑惡醜,只會以形形色色的面目展現出來!
《白鹿原》在未來也許還將保持着它的影響力,只要人類尚存,書中描寫的人性主題便會永遠始終伴隨——假如你洞悉人性本質的話。

《白鹿原》是一部偉大的著作,包羅萬象、意藴深長,毫不留情的將無處不在的世態萬象撕扯掉隱形的面紗,赤裸裸的展示在世人面前,那撲面而來的真實感,讀完讓人駭然心驚回味無窮。
祝你,從渺小啓程,以偉大結局。終其一生,活出最渴望的閃光璀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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