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個農民工集體“造假”:有些人為了生存,放棄了自己_風聞
易简读书-2021-03-23 17:49
“親愛的西奧,我正朝着目的地走,我以為那個地方很近,但也許非常遙遠”。
這是梵高寫給弟弟提奧信中的一句話。
一百多年前,梵高的畫作無人問津,一生只賣出一幅畫,最後在貧困潦倒和精神失常中自殺而去。
一百多年後,梵高被譽為印象派大師,成了“世界上最昂貴的畫家”,每一幅畫作都價值連城。
在寫下這封信時,他或許沒有想過,在相隔萬里以外的中國東南部的一個小村落裏,8000多名的畫工依靠模仿他的畫,養活了自己的家庭。
這是一個關於畫工的故事,
也是一個關於夢想的故事。
《中國梵高》
有位豆瓣網友評價道**“這是一羣在產業鏈流水線最末端的贗品創作者,但他們仰望着星空、遙想着一位偉大畫家的一生。”**
誤打誤撞走進梵高的世界
80年代,香港畫商黃江來到大芬村,他收了幾十個進城打工農名做畫工,開始自己的仿畫生意,將臨摹出來的世界名畫出口到海內外。
從此之後,大芬村聚集了越來越多像黃江一樣的畫商,也越來越多農民工成為了畫工。
鼎盛時,中國生產了歐美市場70%的油畫,其中的80%來自大芬村,由此它也被人稱為中國油畫第一村。
縱長400米的村子,有8000多名畫工在這裏生活和工作,大大小小的畫室、工作坊在這裏遍地開花,各式各樣的油畫掛滿在櫥窗裏。
生活在這裏,畫畫是大多數“農民畫工們”謀生的一種手段。
無關藝術或夢想。
他們在這擁擠狹小的畫室,工作、吃飯、睡覺、養育子女。
是家,也是工作場所。
接到大單子,他們會分出三四條流水線,每條線七八個畫工,每個人負責一個局部。
我畫眼睛,你畫頭髮,他畫樹木,每個人都有嚴格的任務分配,拼起來便是一副完整的畫。
效率高時,能夠一天畫上十幾幅畫。

他們所做的一切和工廠裏的工人並無二致,每天都重複着枯燥無謂的動作,將油料堆砌在指定的位置。
問他們瞭解這些畫背後的故事和作風時,他們只是沉默,越發沉默。

趙小勇,也是這條流水線上的一名畫工。
與別人有所不同的是,他專攻梵高,幾乎將對方的所有的作品都畫過了。
甚至可以不用草圖,落筆即成。
訂單最多的時候,一天差不多可以畫10幅梵高的畫。
之所以會選擇梵高,僅僅是因為他的仿畫有最好的銷路。
對他而言,沒錢的苦頭已經吃夠了。
出生在湖南農村,少年時期,父親早逝,所有的重擔都落在母親肩上。
但即便母親辛苦工作,也僅僅解決到一家大小的温飽。
於是趙小勇上到初一便輟學,離開老家到深圳打工。
在踏入社會的頭幾年,成為工人,每月拿着微薄的收入,似乎一眼望不到自己的未來。

畫畫成就了當初窮小子,漂泊的生活終於有了着落。
同時也因為畫畫,趙小勇無意間與一個世界級別的大師有了聯繫,對他越發好奇。
一起畫畫的畫工們也好奇,他們日夜趕工的仿畫背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畫家?
在破舊的放映廳裏,他們緊盯着熒幕,深深被梵高的故事打動。
當梵高躺在病牀孤獨地死去時,他們的眼眶早已泛紅了。

電影后,一名叫做小魚的姑娘有些憧憬地説:“我想去學寫實風格……”
但轉念一想,似乎這永遠只是個夢想。
她捂着嘴忍住不哭出聲來,眼淚卻緩緩流下來。
“我不想有想梵高那樣悲慘的結局。”
他們感嘆着他命運多舛,敬佩他對畫的痴狂,也恐懼着自己像他一樣的生活。
趙小勇用力握着她的手安慰:“想畫就畫。”

這一句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花了20多年梵高的畫作,趙小勇想要接近梵高的技藝,也想遠離梵高的影響。
聽見夢碎的聲音
趙小勇也曾見過梵高,在夢裏。
梵高望着他問:小勇,你現在畫我的作品怎麼樣了?
趙小勇激動地説:“我已經進入你的狀態了。”
正當他準備伸手去握住梵高的手時,他卻突然消失不見了。
從夢中醒來後,他徹夜難眠。
自己雖然畫了10萬多張的梵高名作,卻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真跡。
他渴望能夠到梵高的故鄉里,親眼看看梵高的真跡,一睹他畫裏的地方,感受他內心對畫畫的痴狂。
然而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儘管有個荷蘭商人願意為他支付住宿和食用的費用,但一張飛機票對於他們家也是巨大的開銷。
因此妻子極力反對這件事,覺得訂單總是做不完,家裏也需要錢。
爭執、吵鬧一直充斥在陰暗的房間裏,直到趙小勇表示自己會在那裏學到更多東西,讓自己的畫作有更高的價錢。
軟磨硬泡,妻子才最終讓步,同意他的朝聖之旅。
“看啊,那是我的畫,那真的是我的畫!”
在梵高博物館的幾米之外的地方,他發現了自己的畫作,也見到了邀請他來的荷蘭畫商。
他的客户曾經和他説,我的畫廊就在梵高博物館旁邊,你這些畫在我那兒可是熱銷的搶手貨。
趙小勇一度以為那會是個高檔的畫廊,自己的畫作闆闆正正地放在櫥窗裏。
沒來之前,他一直以此為驕傲。

但當現實放在他眼前,他內心漸漸泛起失落:
在這裏,沒有玻璃窗,也沒有標籤,他的畫連個畫框都沒有,只是被隨意疊在一起,供客人翻看挑選。
更讓他無奈的是,這些標價幾百上千歐元的大尺幅高仿作品,自己能夠拿到手的不過是200元人民幣。
那天下着小雨,他帶着如同天氣一般灰濛濛的心情踏進博物館。
站在梵高的真跡前,趙小勇凝視良久。
**“不一樣,還是不一樣,用的顏色有差別……”**他喃喃説道。
當工作人員問他,有沒有自己的作品時,趙小勇啞口無言,內心更加愧疚。
“我畫了幾十萬幅畫,還比不上博物館裏的一張梵高畫……原創的意義是無價的,任何臨摹都無法與之相比。”
走出美術館後,他繼續自己的旅行,去了梵高生前曾經住過的阿爾勒醫院,又走到了死後安葬地奧威爾墓園。
在梵高墓前,他靜默許久,靜靜地擺成出香火台,給梵高點燃了三隻香煙。
這一場拜祭,才算真正見到梵高,內心有了許多波動。
趙小勇不停地思考着:自己究竟能不能成為真的藝術家,真的被人欣賞?
從畫工到畫家
正如本片導演餘海波所言:大芬村畫匠們是時代的參與者,他們的故事不是封閉的,它是不斷擴展的。
趙小勇從歐洲回來後,有了想要做原創的想法。
只是他明白自己不是梵高,沒有天賦,也沒有勇氣過他的生活。
一直迷茫着,直到友人的一句話打破了僵局。
“畫家、畫師、畫工只是一個概念名詞,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定位和自己內心的感受。 ”
他回到了自己湖南的老家,嘗試畫年邁的奶奶,畫冷清的小巷。
那些熟悉的人與景,在心中成像千萬遍。
他腦海裏還有一幅存在已久的草圖。
那裏是他朝夕相處的畫室。
這個狹小逼仄的房子,有太多他生活軌跡,那些仿畫帶來的寧靜時光,那些渴望原創的焦慮心情。
雖然現在,他的原創裏還有梵高的影子,但至少他在路上。
他從畫工轉變成畫家,有太多心酸往事。
趙小勇還記得自己剛到深圳,難以找到工作,曾經睡過馬路、橋洞,甚至睡在山裏的墳地。
一頭扎進梵高的仿畫裏,是無數日以繼夜的練習。
他沒有優渥的家庭環境,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靠的是自己努力,挺過那些灰暗的日子,實現自己的原創夢想。
如今,趙小勇在浙江寧波開了一間畫廊,他的原創作品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從原來的百元漲到萬元。
追求夢想對於每個人來説,是一個痛苦且漫長的過程,但不放棄,才會有實現的可能。
在大芬村裏,也越來越多人像趙小勇一樣,抓緊機會創作自己的作品。
2017年舉辦的第五屆中國中青年油畫展上,大芬村拿出的不再是仿畫,而是49件原創參展作品。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藝術。”
影片最後,趙小勇説了這麼一句話。
藝術從來都離不開生活,即便是平凡的人,都可以做自己生活中的藝術家。
梵高寫給弟弟提奧的信裏還有這麼一段話:
“別人眼裏的我是怎樣的?一文不名者、怪物、不合羣的人——一個在社會毫無地位,比最卑微者更卑微的存在。但縱使如此,通過我的畫作,我要人們看見,這卑微的肉體裏尚存靈魂。”
每個人在仰望星空,追尋夢想的時候,都閃閃發光。
作者:Quasimo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