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盜墓小説作家來“夜話三星堆”,不太合適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2021-03-23 13:41
作者:雷斯林** 公眾號:為你寫一個故事 / raistlin2017******
最近,三星堆遺址的深度挖掘工作帶來了一波文物熱潮。
考古工作者在三星堆遺址新發現了6座“祭祀坑”,坑裏有金面具殘片、巨青銅面具、青銅神樹、象牙等重要文物。
這是大好事,各大品牌紛紛祝賀:

除了祝賀,網友們也充分發揮想象力,做了很多美好的聯想。
神似火鍋的容器令網友們想象古人吃“火鍋”、喝小酒的日子。
半張神秘的金面具引發的P圖大賽令奧特曼和美國隊長稱兄道弟。

多種文明要素的堆積令學生一族感嘆歷史課要背的內容更多了。

一片歡聲與讚歎中,絕大多數人是樂於想見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和豐富雄厚。
其實僅僅八十年代以來三星堆的文化符號就給人莫名的震撼,很獨特很奇怪,又很捕獲人心。

有人總結道:“沉睡三千年,一醒驚天下。”
為此央視在新聞出來的當晚製作了《夜話三星堆》,連線互動時,在專家名單裏請了作家南派三叔。
於此,這件事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
1, 紛至沓來的憤怒
《夜話三星堆》的預告文案寫着:
今天“堆”裏有哪些新發現?
國寶級文物青銅大立人當年如何出土?
考古系大學生對天下之謎三星堆又有何猜想?
節目目的很明確,用比較專業的方式來科普三星堆遺址的文明信息和考古事蹟。

本是好事一樁,卻沒想到激起了極大憤怒。
另一層浪,則是針對狂熱之風的反對和憤怒。
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一個寫盜墓小説的作家能上央視?

就像上面説的,一些人會被盜墓類懸疑小説帶偏了對歷史的認知,長此以往下,對於為我們文明的傳承不是好事。
這等於讓考古的成果白費。

這等於讓同行學者的辛苦努力付之東流。
之前出圈不久的“河南考古”怒不可遏,直接點名:“你們這一番神操作,讓人情何以堪。”

不久後,找不到這條微博了。
科普作家河森堡則沒那麼直接,他欲言又止地指出考古的門檻性。

網上也出現了很多這樣比擬手法的評價。
大到涉及國家宏觀層面的事務,小到關聯個人生活領域的細節;

抽象到概括性行為,具體到指名道姓,文藝到解構經典,

無不在抨擊央視邀請南派三叔發言的不合理性。

在他們看來,這不僅僅本末倒置,還意味着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何況這石頭本身就是害人不淺的膽結石、腎結石……
更有怒斥的:“一切就娛樂狗帶唄?噁心!”

也許因為這樣的言辭太激烈了,事後發現自己的微博“僅自己可見”。

“見過”、“知道”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外行指導內行。
就像據網絡信息顯示的,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抨擊了央視和南派三叔的行為:
近年,往往有這種情況:有些媒體不瞭解考古學者,文物收藏者,盜墓類懸疑小説作者是根本不同的人羣,讓後兩者跨界去對作為科學的考古學評頭品足,這是讓考古學界非常反感,非常難以接受的。因為這兩類人不僅完全不懂考古(考古太專門了,一般人都不懂),而且做出行家裏手,居高臨下的姿態,對考古評頭品足,指手畫腳,令人十分厭惡。這樣的情況出現,暴露出某些媒體人缺乏對考古是一門嚴謹科學的認知,把考古與考古和文物保護的天敵——盜墓混為一談,把考古成果的宣傳與胡編亂造地寫盜墓小説的人混為一談,這是最讓考古學家憤怒和不可接受的。希望央視不要再出現此類情況。
王巍教授參加過夏商周斷代工程,主持過河南偃師商城宮城的發掘,是2001-2018年擔任“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首席專家。
如果真如網絡信息所言,讓這樣一位學者專家説出憤憤不平的話,可見央視的行為在他眼裏有多嚴重了。
説白了就是不要不懂裝懂,不要侮辱了考古的神聖性。
實際上出了考古圈,直男聖地的虎撲也在不斷強調:考古和盜墓有本質的區別。

朋友圈裏還有開罵的,這裏就不展開説了。
但這事還不止,很多人發現三星堆博物館本來打算3月24日舉辦根據南派三叔盜墓類小説改編的動畫首映禮。

好傢伙,這等於在火堆裏再添加了助燃的柴火。
知名歷史博主“青年考古學生”滿腔怒火。

也許是輿論反對的聲音太強烈。
據網絡信息顯示,在三星堆博物館的盜墓類動畫首映禮已經取消。

至此,一件本來是想讓更多人看到的科普宣傳,最後卻搞到眾怒難平,這是何等的魔幻。
唉,一聲嘆息。
2,這事怪誰?
看了上面這些批評,你可能覺得央視這個節目整個就是採訪南派三叔,而南派三叔一副專家的樣子,在那真的給觀眾科普對吧?
但事實不是這樣。
首先,你看南派三叔的發言,其實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
“這麼嚴肅的一個場合,我覺得也不能太娛樂化,這種事情跟我們寫小説的關係不大。”

他主要還是以一個小説作者的狀態去介紹自己的創作歷程, 他還稱讚了一把,正是青銅神樹啓發了他的創作,正是現實的偉大讓小説怎麼樣都追趕不上……
然後,再看看央視。
一共142分鐘的對話連線中,南派三叔的部分只佔了3分鐘,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其他專家學者主導了這次的節目。
比如讓1986年三星堆考古發掘領隊陳德安與人大和北大的四位考古學生對話,關於青銅大立人手裏握的是什麼的問題説説自己的看法。

一個學校的學生不同意另一個學校學生的看法,然後陳德安老先生又不同意一個學校的説法,暢所欲言。
至於真相是什麼,有待考古發現。
這樣的科普非常好,它把各方觀點交代清楚,而且用青年學生的出現來拉進與年輕羣體的距離。
更重要的是,它把答案留給每一個觀眾,也留給以後的歷史。
節目還邀請中阮演奏家馮滿天為三星堆譜寫奇妙樂章;
還邀請哈佛大學人類學教授傅羅文,傅教授生動形象地説三星堆是過去成都平原的CBD。

除去南派三叔的部分,從形式和內容上來説,不得不説央視這次節目並不算離譜,像有些評論裏講的那樣“沒有請專家”的説法,確實有點兒偏頗。
所以這件事,正如大佬説的一樣,真正招黑的並不是這樣一場直播沒起到科普作用沒請專家,而是在這樣一場直播中,加入盜墓小説作者的內容,並且大量用盜墓小説作者來連線去做宣傳。

3,大家為什麼反感?
一方面,是三叔的某些粉絲比較狂熱,諸如一些粉絲認為《盜墓筆記》是個預言小説,預言到了青銅樹會成現


這顯然弄錯了因和果。
另一方面,則是有 一些年紀比較小的讀者,讀多了盜墓小説,甚至覺得考古和盜墓差不多,或者覺得盜墓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百度甚至專門要有一個詞條,解釋考古和盜墓的區別。

考古和盜墓有區別嗎?
顯然是有的。
從目標物上而言,
盜墓人挖到值錢的金銀珠寶或者完整古代器物會欣喜若狂,挖到碎片會懊惱不已,有時候為了墓穴的照明乾脆燒掉了他們自認為不需要的破爛針織品;
而考古學者要找的,恰恰是證明古代人如何生活的種種器物,除了找文物,還要 發掘房屋、道路、橋樑、生活設施等。
所以,考古不是挖寶,金銀財寶的挖掘、古人墳墓的挖掘只是考古工作中的一部分。
從操作手法而言,
盜墓的方法是打洞;考古提取文物的過程有加固、保濕、拍照、繪圖、登記、逐層逐件提取等。
實際上盜墓的手法簡單粗暴,往往就是炸藥一用,炸炸炸;考古則需要地質學、物理學、化學、微生物學等多學科多技術的綜合應用,小心翼翼地對文物遺蹟進行發掘。
這是技術門檻高低之差。
正是這種對比,所以往往造成這樣的局面: 盜墓賊把墓穴毀得慘目忍睹,而考古專家要經年累月地進行修繕工作。
山西省博物院鎮館之寶“西周·晉侯鳥尊”,由於盜賊的爆破,鳥尊被炸得有百快碎片,之後經專家修復才得以重現本來面目。
但即使如此有時候文物修復專家對此也無力迴天。

從出發點而言,
盜墓是主動去偷盜,目的是斂財;考古是搶救性挖掘,目的是文物保護。
中國頒佈的《考古發掘管理辦法》明確規定,不得主動發掘古墓,保護為主,搶救第一。
從落腳點而言,
“盜墓只是小説,考古才是文脈。”
中國長安網的這句話道出了盜墓所缺乏的深刻價值。

比如考古工作能夠在宣傳歷史文化知識、弘揚民族文化、 振奮民族精神、增強民族凝聚力方面發揮積極作用;
比如考古成果可以改變我們認識國情和世界的方式,可以為社會文化發展,滿足國民的文化需求做一系列正能量的事情。
這些就是考古在文明進程中的應有之義,也是盜墓所完全不具備的。
簡單來説,考古為公,盜墓為私。
詳細來説,考古為公利而幾十年如一日地奉獻,盜墓為私心而不顧文物的毀壞與否。
兩者差別之大,足足有賽博坦星到地球的距離那麼遠。
而且盜墓的多了,對官方考古工作是一個巨大阻礙,很多本來可以保護起來的文物,會因為盜墓者的破壞損害殆盡。
甚至盜墓者和考古者會出現肢體衝突, 以致於新千年初著名考古學家鄒衡先生回憶自己在天馬-曲村的發掘工作時,非常痛苦地寫道:
“我不敢隨意外出,怕盜墓賊加害於我……”

而到了2015年,光明日報的文章依然指出:
“一線人員經常會面對盜墓團伙的人身威脅,甚至是黑洞洞的槍口。”
這是簡單的違法所能概括的嗎?這是簡單的拆盲盒所能描述的嗎?
不能。
到這裏,應該能明白考古界對盜墓者的討厭,對盜墓文化盛行的討厭。誇張點説,考古工作者和盜墓者應該是勢不兩立的。
創作者有他們的自由,不能説因為“怕教壞孩子”,就把盜墓小説給禁了。但考古工作者辛苦在一線,出現成果後,不希望媒體請來盜墓小説作者過來“科普”,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所以,更好的考古宣傳迫在眉睫,否則工作做得再好,很多人還是會把專家們當成文物販子。
4,那央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上面這些道理,相信央視的工作人員不會不明白,但他們依然通過三叔炒熱度,最後惹得眾怒。
一個很大的原因,還是在於他們的目標,是讓更多人關注到考古成果上來,希望話題能出圈,但更多時候,這些相對嚴肅專業的話題,難以出圈。
科學當然需要關注,科學家也需要流量,媒體的工作應該是在不誤導公眾的情況下,幫助這些科學工作獲取流量。
所以一味批判央視做法也不太好,畢竟央視也只是希望能讓這事多點關注度,讓科學家能多點粉絲,生活狀態也能好一點。
在這裏,其實美國的NASA有不少經驗可以借鑑。
NASA已經形成了運作規範和內容豐富的航天科普體系。
除了老生常談的辦講座、開展覽以外,NASA將民眾的私人物品送上太空。

這些私人物品包括美好祝願的眾人簽名、冥王星發現者克萊德·湯博的骨灰、刻有愛好者名字和“新地平線”號任務小組成員資料的光盤,等等。
因為種類和寓意的豐富,一下子拉近了與民眾的距離。
再者,NASA面向全國徵集上太空進行的青少年實驗項目,還為每一個探測項目建立科普網站,激發了青少年們的科學激情。
後來,越來越注重互聯網化。
社交媒體平台上開設了幾百個賬號,通過上下級賬號之間的串聯等方式,旨在形成全方位宣傳的新媒體傳播矩陣。

可以説非常能趕熱度。
據説為了熱度效應,NASA的這些賬户往往選擇一個網友上網高峯期發送推文。
後來,也越來越注重年輕人口味。
比如與憤怒的小鳥聯合做遊戲,與Nike做聯名鞋子等裝備。

甚至為了把美國故事傳播到世界,專門對中國開展了鋪天蓋地的宣傳。
在杭州和上海辦科普教育大展,當時直接提供了原版複製的國際空間站,AR行星漫步裝置,經典的阿波羅計劃登月宇航服和NASA-Z2火星服等等,航空粉們大呼過癮;

在內地出版中文科普漫畫,生動活潑,孩子們獲益匪淺。

按很多人的説法,NASA科普的最大特性在於浪漫,彷彿是沉浸式的浪漫。
也許這樣的浪漫是有物質基礎的,其中之一是從1998年起,NASA每年超1億美元的經費用於科普教育。
但説歸説,笑歸笑,按照上面的描述,我們知道NASA科普成功的關鍵在於多元化的宣傳渠道,在於與時俱進的宣傳方式。
於此,最後它才能叫座又叫好。
我們的考古科普亦如此,在當今更為迫在眉睫是因為中國已是一個大國,需要展現出大國的文明形象。
講好中國怎麼來的故事,也是為了講好中國走向哪兒的故事。

文明的定義往往更需要自己給自己去做出,而不是任由其他國家肆意定義我們的膚色、我們的道德、我們的生態環保、我們是否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文明。

當康輝説中國已完全可以平視世界,其實已經是在回答一些國家認為中國只有三四千年文明的問題。
當網文在歐美大行其道,引得當地青年手不釋卷時,其實也已經在回答如何更好地講好中國故事的問題了。

“好”字難當,不被流量帶偏了對歷史和文明的追求,不沉浸過去朝代的虛無想象,對社會來説依然是一個沉重的難題。
只是今天而言,答題紙正擺在年輕人們的面前,豐富多樣的作答工具亦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