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疾:亞裔美國人所承受的系統性種族歧視_風聞

文 | 飛鳥鳴

去年三月美國剛爆發新冠疫情時，美國一些不負責任的共和黨政客就開始將病毒與亞裔聯繫在一起，試圖炒作排外情緒謀取政治利益，亞利桑那州共和黨代表保羅·戈薩爾在其推文中首次使用“武漢病毒”和“中國冠狀病毒”一詞來指代Covid-19，推文發出後一小時內被迅速轉發24049次，關於“中國病毒”的話題標籤開始進入公眾視線，於是更多的共和黨政客乘勢追擊，發表煽動偏見和仇恨的言論，時任美國總統以及民粹主義首席代表的川普更是“當仁不讓”，甚至將新冠稱為“功夫流感”，將這一話題標籤直接推到了社媒熱門話題。[1]

遺憾的是，煽動仇恨和種族主義言論並不會止步於虛擬世界，而是蔓延到現實世界，影響到社會邊緣羣體，對他們產生嚴重影響，甚至訴諸極端。從去年疫情爆發開始至今，已經有近4千起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給整個亞裔美國人羣體造成了極大的心理衝擊，而最近發生的亞裔按摩院槍殺案更是將這種恐懼和危機感推向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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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表面上看，仇恨犯罪大多都是社會邊緣人士的極端行為所致，然而任何社會現象都有其生存的土壤，看似彼此孤立的仇恨犯罪背後其實隱藏了系統性、結構性的歧視。根據羅伯特·伍德·約翰遜基金會（Johnson Foundation）、哈佛大學公共衞生學院和國家公共廣播電台聯合開展的一項調查，有四分之一的亞裔美國人報告説在自己的生活中遭到明顯的機構性或者系統性種族主義歧視。[2]

美國社會學家喬·費金在《系統性種族主義：一個壓迫理論》(Systemic Racism: A Theory of Oppression, 2006)一書中首次提出系統性種族主義理論。**系統性種族主義理論認為：美國社會是一個種族主義有機體，在其複雜、相互聯繫和相互依賴的社會網絡、組織和制度中都充斥着種族主義壓迫。**具體來説，系統性種族主義是指不利於有色人種的制度、規則、做法或風俗，在幾乎所有方面都造成和維繫種族不平等的狀況，涉及財富分配、刑事司法制度、就業、住房、醫療保健、政治和教育各方面的不平等。[3]

追溯歷史，美國在建國之初，白人就憑藉其經濟資源和社會權力對有色人種進行剝削和奴役，並將其資源以經濟財富、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等形式傳遞給後代，費金稱其為“社會再生產”(Socialreproduction)。種族問題在美國長時間的社會發展中一直處於中心位置，本文將從住房、財富分配、就業、司法等方面來揭示亞裔長期以來所遭受的系統性歧視和壓迫。

住房和財富分配歧視

針對有色人種的住房歧視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銀行和房地產行業普遍採取的做法，他們通常會將有色人種聚集的區域用紅線圈出來，視為高風險地區，居住在該區域的居民因此很難獲得住房貸款，即使能買得起房子，所在區域的升值潛力也會大打折扣。這種做法的結果是，有色人種家庭無法像白人家庭通過購置房產來積累和維持財富，導致種族貧富差距擴大乃至代際差距一直持續到今天。根據最近的一項調查報告，美國白人財富的中位數為134008美元，而亞裔美國人財富的中位數為91440美元，前者比後者多出46%。[4]

雖然該歧視性政策在1968年被禁止，但是它帶來的少數族裔居民區的貧窮問題、基礎設施落後、教育資源缺乏和治安問題至今沒有解決。這是因為這些區域普遍收入不高，缺乏充足的税收來支撐必要的政府開支，包括資助公立學校、醫療保健系統和交通運輸。更可怕的是，由於教育資源的不平等，少數族裔的後代很難在同一起跑線上與白人小孩競爭，造成不平等的代際傳播和階層的固化。

那有些財富相對自由的亞裔會不會好一點呢？即使他們能負擔的起白人郊區的房價，他們在找房的過程中一樣受到歧視，有25%的亞裔表示在出租或購買房屋時受到了歧視[5]。根據美國住房與城市建設部的一份關於住房歧視的報告，當亞裔和非裔美國人去買房的時候，房屋中介給他們推薦的房屋數量更少而且質量不高，其中亞裔購房者被推薦的房屋數量要比白人少20%。[6]

就業歧視

有27%的亞裔表示在申請工作時受到了種族歧視，有25%的亞裔表示在爭取同等報酬或晉升時遭到了歧視。[7]

在求職過程中，甚至叫什麼名字也會影響就業機會。哈佛大學的一項研究發現，當求職者的名字聽起來像是白人時，他們就更有可能獲得面試機會。根據他們的研究，如果保留自己原有的姓名，亞裔候選人獲得面試的幾率是11.5％，而在改用白人姓名後，這一比率幾乎翻了一番達到 21％。[8]

對亞裔求職者更糟的是：當僱主宣稱自己秉持多元主義，用“機會平等”或“強烈鼓勵少數族裔加入”之類的字眼來發布職位時，許多少數族裔求職者都會信以為真，不加掩飾地在簡歷上標明自己的種族，結果卻被殘忍拒絕。事實是，聲稱支持多樣性的僱主並不比其他僱主好多少，他們在簡歷篩選過程中仍然會把種族作為重要的評判標準。[9]

研究人員採訪了59位年齡在18至25歲之間的尋求工作和實習的亞裔和非裔求職者。超過三分之一（36％）的人説他們將簡歷“洗白”了，而三分之二的受訪者的朋友或家人曾這麼做過，都是因為他們擔心如果暴露自己的種族，他們的簡歷可能會被不公平地拋在一邊。[10]

亞裔求職者經常將原來的名字改成發音類似的美國白人名字，例如用“Luke”代替“ Lei”，他們還經常在興趣愛好一欄裏增加户外活動（如遠足、單板滑雪和皮划艇）來使自己“白人化”。[11]

刑事司法不公

亞特蘭大槍擊案發生後，警長辦公室發言人傑克·貝克（Jay Baker）説，犯罪嫌疑人“幾乎已經受夠，有點窮途末路了”。貝克甚至還稱，這“對他來説真的是糟糕的一天。”這些評論被批“麻木”、“不恰當”，隨着輿論發酵，貝克又被曝光曾在社媒上發佈歧視亞裔的帖文，在各方口誅筆伐下，貝克已被免去發言人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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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在亞特蘭大槍擊案發生後不久召開的國會聽證會上，共和黨議員奇普·羅伊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為種族主義開脱，並試圖將焦點轉移到捍衞言論自由上，他説：“我們非常重視正義，我們應該抓捕壞人。這是我的信念，但是我對這次聽證會的擔心是，這可能會干預一個自由社會的言論政策，限制言論自由，而不是真的捍衞法治並剷除壞人。”

不幸的是，雖然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如此嚴重，美國的刑事司法系統卻很難對種族仇恨定罪，很多檢察官因此不願起訴仇恨犯罪，因為他們認為這些案件很難被證明是仇恨犯罪。換句話説，其實他們害怕輸掉這些官司。一個典型的案例是1982年轟動一時的陳果仁案，出於仇視“日本人”而誤殺陳果仁的兩位白人並沒有因為種族仇恨定罪，而是僅被判為過失殺人，判處三年緩刑和3780美元的罰款。

華裔前聯邦檢察官Shan Wu曾在CNN撰文指出，其在華盛頓擔任檢察官的11年裏，沒有起訴過任何一起與偏見、歧視有關的犯罪案件。將仇恨犯罪寫入法律卻不加以使用，這對於人們對刑事司法體系的信心的破壞會更大得多，因為它傳遞出的信息是，“仇恨犯罪並不是真正重要的”。[14]

此外，美國警察對亞裔的歧視長期存在，2017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聖蓋博市的5名亞裔警員就曾指控該市警察局存在歧視亞裔僱員和亞裔居民的現象，並在美國亞裔警察中得到廣泛響應。根據美國國務院網站數據[15]，亞裔佔美國總人口的5.3%，然而亞裔警察僅佔總數的2.4%，遠低於非裔和拉美裔警察。在川普任期內特別是自“黑人命也是命”運動以來，美國警察可以説和右翼越走越近，在去年BLM席捲美國時，美國警察居然聯手右翼媒體，製造虛假信息“妖魔化”示威者，無端指責快餐店“奶昔小站”員工蓄意在給警察的飲品中下毒，並稱警方“受到攻擊”。[16]即使在紐約人對川普嗤之以鼻的時候，紐約最大警察工會仍堅定支持川普競選連任。正是因為意識形態上的保守右傾讓警察對待少數族裔時表現出更多的冷酷和無情。

2020年12月30日，19歲的華裔青少年陳智博在賓夕法尼亞州門羅縣漢密爾頓鎮的80號州際公路立交橋上被州警察開槍射殺。警方表示，這名19歲的男子當時拿着槍站在立交橋，並將槍指向警方。警察隨即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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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非裔民權律師本傑明·克倫普參與了此案。他也是在明尼蘇達州被警察以跪壓頸部的方式殺死的喬治·弗洛伊德的家人的代表律師。克倫普在推特上發佈了與警方説法不同的視頻。在視頻中，陳智博舉起了雙手，但警察還是開槍了。

克倫普説：“陳智博並非唯一一個遭受到如此悲劇性的死亡的人。許多少數族裔—— 包括黑人、亞裔和西班牙裔 —— 都仍然面臨着同樣的悲劇的發生，在心理健康遭遇重大危機的同時，他們也意識到如果撥打911尋求幫助他們也可能面臨巨大的生命危險”。[17]

“模範少數族裔”的詛咒

20世紀60年代以來，為通過表揚亞裔的勤勞來指責非洲裔美國人在經濟上對政府的依賴，華人被稱為“模範少數族裔”。事實上，“模範少數族裔”的稱號掩蓋了美國華人經常遭受白人威脅和歧視的殘酷現實，掩蓋了很多華人依舊生活在貧困中的事實，影響了華人公平獲得高等教育和職場升職的機會，是白人為了維護其種族統治而創造的種族框架新要素，不僅讓亞裔被歧視的現實被忽視，而且也在亞裔和其他族裔之間造成隔閡，轉移了矛盾的焦點。

對亞裔痛苦的忽視在國會共和黨身上表現的最明顯，去年9月，當國會要通過一項譴責反亞裔仇恨犯罪的法案時，卻遭到共和黨的一致反對，韓裔演員丹尼爾·金國會“反對仇恨亞裔行為”聽證會上不無遺憾地説：“你們中有些人可能記得我去年9月也參與了一場聽證會，討論多元化在美國媒體中的重要性。令我感到沮喪的是，對於一項不需要金錢或資源，僅是對仇恨亞裔行為進行譴責的法案，卻遭到了164名國會議員（全部是共和黨）的反對。”

幸運的是，面對歧視、仇恨與推責，亞裔和非裔開始意識到並肩戰鬥的重要性，著名黑人民權學者邁克爾·戴森最近在推特上發了一條“亞洲人的命也是命”的推文，引來大量亞裔網民的點贊和轉發。在得知亞裔人身安全受到威脅後，位於紐約的黑人維權組織Safe Walks更是挺身而出，把重點放在華人社區，為華人出行提供隨身保護。

在紐約的美國黑人民權活動家，MSNBC的晚間脱口秀節目《政治國家》(Politics Nation)的主持人，牧師阿爾·夏普頓也譴責了對亞裔進行仇恨攻擊的事件。他説：“我們看到反亞裔的數字在上升。當我們看到亞裔受到攻擊時，我們不應該像得了喉炎一樣啞聲。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毫不猶豫地反對針對亞裔美國人的仇恨。如果有誰應該跟亞裔站在一起，那就是我們。”[18]

這番話似乎預示了兩股力量合流的趨勢，在民權運動的道路上，亞裔和非裔終於走到了一起。

紐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