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的120年與16分鐘_風聞

　　1492年，在西班牙王室的贊助下，哥倫布踏上了尋找中國的遠航之旅。10月12日凌晨2點，越過大西洋的哥倫布，意外抵達今美國佛羅里達州的一個小島。他以為這是印度，甚至給當地土著取名“印第安人”。這場在投資上完全失敗的航行，卻意外影響了今天的世界格局。

　　1784年，乾隆盛世。帶着對財富的渴望和東方文明的嚮往，新生的美國派出“中國皇后號”前往中國。一百多年後，大清轟然崩塌，美國卻在通往霸權之路上暢通無阻。

　　再往後一百多年，中國從睜眼看世界到改革開放建設現代化國家，努力追趕着時代步伐。而曾為冒險家用於逃脱尋找中國失利責任的美國，則在幾個世紀後，接替中國成為人人嚮往的“文明燈塔”。

　　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2021年3月18日，在談判桌上，當不可一世的“美國文明”開始不斷墜落，甚至彷彿拿錯台詞一般説出“拳頭不代表正義”時，向來低調的中國人卻一掃百年前積弱的形象，極其罕見地在世人面前喊出：和中國人説話注意你的態度。

　　雙方實力的此消彼長，也是東西方兩個世界和兩個時代相織交錯的側影。要更深刻地理解中美兩國乃至中國同世界的關係，遵血鑽慣例，讓我們從頭説起。

　　茶葉風波

　　幾百年前的西方人有多向往中國？

　　1700年，一手把巴黎乃至法國建成世界時尚之都的國王路易十四在宮殿內舉行了一場“中國慶祝”：整個宴會場面都是各式各樣的中國元素，路易十四本人甚至打扮成中國的康熙皇帝出場。之後，路易十五也曾學中國皇帝，在地頭扶一下犁，以示對農業的重視。1753年7月，瑞典國王阿道夫.弗雷德裏克為國王準備的生日驚喜，是一座中國樓台。

　　從皇室貴族到教皇，甚至羅馬教廷，都把模仿中式生活當作身份的象徵。他們沉迷於中國的瓷器、絲綢及其他物件。而在那個大殖民時代，這股中國風很快就沿着歐洲殖民者的足跡刮到了北美。以中國風風格為主要標誌的瓷器、漆器等十分搶手，來自東方的一切商品，在北美都大行其道，供不應求。而在這股風靡全球的東風中，北美人民卻意外因着一項中國商品開啓了獨立建國之路——中國茶葉。

　　在彼時中國並不關心的地方，茶葉正牽動着經濟的脈搏。

　　英殖民時期，美國人就培養了喝茶習慣。而最早將茶葉販賣到北美殖民地的，正是英國的東印度公司。1698年，東印度公司壟斷了北美茶葉進口權，併成為北美銷售茶葉的唯一機構。他們從中國廣州購買茶葉，先運回英國，再通過分銷商賣到北美。

　　因運輸成本和課税，在北美終端的茶葉售價高昂。這導致不少人開始從法國、荷蘭等國向北美走私茶葉。最終，暢銷北美的茶葉只有約一成的比例是直接來自英國。這嚴重損害了東印度公司的利益。1773年，英國國會通過了《茶葉法案》。這一法案出台後，東印度公司不再通過中間商售賣茶葉，而是直接把茶葉賣給北美，其價格一度比走私茶葉還便宜。

　　天真的英國人以為自己的茶葉這麼便宜，殖民地的消費者一定會選擇東印度公司。但他們明顯小覷了北美茶商和走私販。

　　1773年12月16日晚，波士頓。一羣由走私茶販組織起的茶黨，以“自由之子”的身份，製造了波士頓港口傾茶事件。當晚，60名“自由之子”化裝成印第安人上了茶船，將英國東印度公司三條船上的342箱茶葉全部傾倒入海。

　　一週後《馬薩諸塞時報》描述道，“漲潮時，水面上飄滿了破碎的箱子和茶葉。自城市的南部一直延綿到多徹斯特灣，還有一部分被衝上岸”。而這些被傾倒的茶葉，多為中國武夷山產的正山小種紅茶。

　　助力特朗普上台、反對奧巴馬的茶黨成員

　　波士頓傾茶事件後，英國政府認為這是對殖民當局的惡意挑釁，為壓制殖民地民眾的反抗，英國議會通過了一系列懲罰性的法令。這激起了北美十三州的聯合反抗，直接導致了第一屆大陸會議的召開。

　　1775年4月19日，一年前將鎮上的中國茶葉悉數焚燬的列剋星敦，打響了北美獨立的第一槍。9年後，美國建國，英國對其進行了經濟封鎖。為了穩固國本，這個初生襁褓的新生國，急需打破這一封鎖。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指明瞭國家未來發展的方向——到中國去。

　　1784年2月2日，這天是華盛頓將軍的生日。“中國皇后”號從紐約港啓程，前往廣州貿易。而此次的貿易大宗，正是茶葉。

　　到中國去

　　1783年，美英在巴黎簽署《巴黎條約》，英國承認美國獨立。但獨立後的美國形勢並不樂觀。漫長的經濟封鎖線決定了美國只能向西開拓。而彼時的美國對這些印第安人的土地還沒多少興趣。於是，對剛剛獨立的美國來説，前往遙遠的中國開拓貿易，就成了救亡圖存的唯一選擇。

　　和擁有兩百年對華貿易經驗的英國相比，美國甚至連份前往中國的詳細航海圖都沒有。這次航海，無疑是一場大冒險。

　　幾個月後，“中國皇后號”出海。在抵達印尼附近的一道海峽時，恰好遇到了正準備駛往中國的法國軍艦。因獨立戰爭，美國和法國之間關係很好。於是，在法國軍艦的保護下，“中國皇后號”經澳門順利抵達廣州。後來的美國總統托馬斯.傑斐遜還特意就此致謝法國政府。

　　1986的24克“中國皇后號”銀元

　　抵達廣州後，“中國皇后號”特別鳴禮炮13響，代表了當時的美國13州。很快，它所攜帶的商品在廣州被十三行搶購一空，也在廣州採辦了大批如茶葉、絲綢等中國商品。揚帆回國時，沒有詳細海圖的“中國皇后號”又幸運地跟着荷蘭商船一道啓程，最終順利歸國。

　　無論怎麼看，美國的這次遠航冒險，都充滿了運氣色彩。但更關鍵的是：此時的廣州，國際貿易繁榮，絡繹不絕的外國商船讓這艘承載了美國國運的小船一路暢通。

　　一年後，“中國皇后號”歸國，帶回來的中國商品銷售一空，獲利25%。隨後，另一艘美國商船同樣順利從中國返航。船長曾在英國東印度公司跑過16年船，深諳東西商貿之道。這艘船吸引到了喬治.華盛頓，他通過中間人，向船長開了一個長長的購物清單，購買中國商品。

　　1789年，喬治.華盛頓成為美國首任總統。憧憬中國的華盛頓上台後，美國各州都立法特別保護對華貿易，並對中國商品實行低税。

　　在政策的刺激下，各種船隻開始競相奔赴廣州。同一時間，法國大革命爆發，拿破崙崛起，歐洲爆發大戰。這給了美國千載難逢的機遇——置身事外的美國得以專心跟中國做生意，而從中國購買的茶葉等商品，還可以轉銷到歐洲。

　　靠着一門心思跟中國做生意，美國站穩了腳跟。但同時受益的，還有中國。截至1800年，短短20來年，美洲大陸75%的白銀都輸送給了中國。到了1806年，美國超過英國，成為對華輸送銀圓最多的國家。

　　彼時，中國大清對美國在內的商人都統稱為“夷商”，當帝國以鄙夷的心態看待這些給自己送銀子的“蠻夷”時，東與西的天平正悄悄傾斜。

　　美國從中國進口的商品中，排在第一的是茶葉，其次就是棉布。然而，1872年，在美國南方種植園內，一台軋花機正在以人力8倍的效率摘取棉花。這一技術很快推廣到整個南方。英國用堅船大炮打開大清國門後，美國南部供應了全球60%的棉花。

　　中國的棉布已經無力佔領美國市場。實際上，早在1820年，美國本土提供的棉布需求，大過了對中國茶葉的需求——藉着工業革命，西方正在默默超越東方。

　　但美國還是要到中國去，因為他們終於找到了能從富裕中國賺到錢的辦法。

　　1820年，這年嘉慶駕崩，道光繼位。廣州十三行，出口的茶葉和絲綢仍然暢銷，但它們在大清進出口中的地位，還是悄悄讓位給了一款特殊商品：鴉片。

　　中國夢

　　因自給自足的經濟體制，在對華貿易中，西方國家無法將工業產品傾銷中國。相反，中國的茶葉、絲綢、瓷器等商品卻能在西方大行其道。

　　長期的貿易逆差讓西方國家的財富源源不斷地輸送往中國。

　　到了18世紀末期，為改變對華貿易赤字，英國東印度公司開始逐步走上了販賣鴉片的道路。高昂的利潤同樣吸引了不少美國商人加入其中。

　　1833年，小沃倫.德拉諾離開馬薩諸塞州，前往南非，接着去到太平洋島國，最後抵達中國。他先是在澳門跟着前輩學習怎麼跟中國人做生意，接着前往廣州城外的旗昌洋行，開始管理物流。在旗昌洋行，德拉諾最引以為傲的業績，就是幫公司擴大了鴉片生意。

　　為了躲避大清海關，德拉諾在珠江口外建了一個海上的浮動交易點，以掩人耳目。一到夜幕降臨，廣州城內的幫派成員就乘着船前來交易。交易雙方背後的主人都能對所得利潤進行洗白，因為當時兩廣總督鄧廷楨的兒子，就是一名鴉片販子。

　　此事北京方面也知曉，卻並未多加干涉。因美國對華的鴉片貿易並不佔大宗，而旗昌洋行也只是美國人開的私人洋行，與東印度公司的官辦性質並不相同。

　　這些在灰色地帶遊走自如的鴉片走私販，卻催生了大批美國巨賈大富。按美國作家詹姆斯.布萊德利的説法，對中國的鴉片走私，製造了大量30歲就坐擁10萬美元的年輕暴發户，這相當於現在一個本科生畢業六年內，積累了數百萬美元的財富。

　　前人暴富的成功案例，又進一步刺激着美國年輕人遠渡重洋，前往中國追夢。而這些人實現自己中國夢的方式，無一例外都是鴉片生意。當時在廣州的幾乎所有美國家族企業，都參與進了鴉片貿易。他們深知鴉片的危害，於是，在美國本土的報告中，又從不提到自己在中國做的是什麼生意。

　　或許是為了填補愧對中國人的道德感，這些暴發户們又把在中國賣鴉片賺來的錢用來在美國做慈善事業。美國東部一系列大學，如耶魯、哥倫比亞、普林斯頓……這些名校的建成，都離不開這些對華鴉片販子的贊助。除此之外，第一條跨大西洋的電纜、美國數不清的醫院，最初的啓動資金，全都來自這一途徑。

　　靠對華走私鴉片成為鉅富的德拉諾，於1866年回國。歸國後，其家族一躍成為美國最富裕的前400支家族之一。隨後，他的小女兒嫁給了遠房表親詹姆斯.羅斯福一世。兩年後，這對新人生下了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

　　小羅斯福跟外祖父德拉諾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並從他那兒得知了不少有關中國的事。1898年，德拉諾去世。他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了大筆遺產。小女兒分到了近140萬美元，而當時一個美國普通家庭的年收入是650美元。

　　靠着這筆錢，德拉諾的小女兒給小羅斯福墊付了教育費，還購買了地產。最重要的是，也是這筆錢，幫助她的愛子小羅斯福贏得了1932年的美國大選。

　　上任後，小羅斯福總統常自豪地跟他人説自己的外祖父曾在中國做生意，但他從不説外祖父做的是鴉片生意。

　　用“中國夢”來實現美國夢，這是美國建國頭一百年裏，最不為人知的一筆。同時，佔盡了好處的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相比，最初對中國的態度似乎也是格外温順。

　　文明世界

　　即便頹勢已明朗，但跟西方國家相比，晚清時期的中國，仍算得上是文明的象徵。其中最好的體現，就是當時中國完備的司法體系。

　　1821年9月23日，下午一點半。廣州民婦郭梁氏搖着小船，帶着女兒，到一艘美國商船旁販賣水果。船上的美國水手招呼她過來，要買些水果。他把錢放進去桶裏，再用繩子慢慢吊下去。郭梁氏接了錢，再把水果放進去，讓水手提上去。

　　一切都很順利，突然，小船上的女兒大喊一聲，郭梁氏落水。打撈上岸後，她已身亡。人們發現她的頭上有一個傷口，船上有一個帶着血的瓦罐。

　　大家很自然地聯想到是商船上的美國水手在買水果時丟下了這個瓦罐，砸死了郭梁氏。此事告了官，美國駐廣州領事威裏各，意識到了事件的嚴重性，他第一時間向郭家提出賠償15000美元。

　　早在1784年“中國皇后號”抵達廣州時，一艘英國商船就因鳴放禮炮擊沉中國駁船，造成了兩名中國船員死亡。廣州官員要求英國交出兇手，英國本不想交，大清直接以斷絕貿易往來的手段，強制英國交人，並當着眾人和各國船商的面，絞死了兇手。

　　1817年，一艘同樣來自美國的船，停泊在澳門時遭到海盜襲擊，造成三名美國水手死亡。廣州官員火速將這夥海盜緝拿歸案，5名主犯在廣州刑場當眾砍頭，其餘從犯一律流放四千裏。

　　這兩件事讓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對中國法律的公平公正留下了深刻印象。當美國人來華貿易時，中國涉外的司法體系已相當成熟。清朝司法審判，遵從《大清律例》，這是一部嚴密完備的法案，早在乾隆年間就定下了外國人在中國犯罪，按律處置的原則。

　　回到郭梁氏案，這是第一起直接涉及美國的對外司法。當美國駐廣州領事同死者家屬協商賠償時，肇事商船的船長卻拒絕了這個處理方式。他堅信自己的水手是清白的。

　　隨後是漫長的審判。知縣拒絕了駐廣州領事的陪審要求，在船上審理案件。40多名美國船員和上千名中國民眾圍堵在公堂之外，這人數比例，讓美國人“大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整個審理過程完全公開透明，即便知縣對涉案水手的辯護顯得格外不耐煩，也完全不在乎被美國人看到。很快，不等水手講完，知縣走人，結案上報。幾天後，美國水手處以絞刑，至於他究竟是不是冤枉的無人問津。

　　在結案報道里，廣州總督給道光皇帝寫明瞭原因：民女郭梁氏違背條例，私自同洋人做生意，既然已死，就不再追究；廣州地方官員彈壓洋人，按律杖打八十；美國船商在此案中十分配合，即便查明他們運送的是鴉片，也不再追究，只希望他們從此以後能“畏法”。

　　隨後，廣州政府傳喚了美國領事，告知他：既然來中國做生意，就應安靜守法，領事和船主都要提醒水手不要滋事。如果已經釀成事端，美國自己應該第一時間找到犯人，交給地方官審判。

　　即便水手不是兇手，那兇手也還被有意包庇的美國人藏在船上。而這起案件的意義，其實是為了警告洋人：“天朝法度尊嚴”。

　　待到20年後，這份尊嚴將在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下，轟然倒塌。

　　1840年4月7日，同樣因船員滋事引發衝突，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影響下，英國下議院以271票贊成、262票反對，通過了向中國派遣遠征軍、採取“軍事報復”的提案。

　　獲得議會支持後，女王毫不猶豫地簽署了一份政府文件，任命懿律和義律為正副全權代表，懿律為英軍總司令。當年6月，懿律率領40餘艘艦艇、4000餘士兵從印度出發到達中國海面，打響了中國和英國之間的第一次全面戰爭——第一次鴉片戰爭。

　　自此以後，英美等國紛紛靠武力在中國獲得了領事裁判權。這些外國領事，在中國享有治外法權，大清司法對涉外的民間悲劇愛莫能助，而大清不再享有司法主權的背後，是其不再享有完整的國家主權。

　　靠着“拳頭”，西方人打開了大清國門，並重新定義了“文明”。“文明”的座標就這樣人為地被迫由東向西。

　　躲在暗處

　　1843年，美國總統約翰.泰勒給道光皇帝寫了一封信：

　　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帝國。我認為，我們兩個偉大國家的政府應該和平共處。中國人民喜歡和我們的人民做生意，但中美貿易應該有規矩。我希望我們的人民不僅能在廣州做生意，還能在廈門、福州、上海和寧波做生意。這些人絕不會破壞你們或者我們的法律，也絕不會和那些邪惡的人為伍。

　　這封信被道光皇帝當成了美國甘做中國外藩朝貢的表書，道光開心地回給泰勒一封對藩屬國才用的詔書，表示答應美國的要求。但對美國來説，成為天朝藩國從不是他們的目的。這封信裏提到的四座城市，正是第一次鴉片戰爭後，《南京條約》簽署時被迫開放給英國的通商口岸。

　　從總統到國會政客乃至他們背後的商賈鉅富，關心的只有一個：英國用武力打開了中國除廣州外的另外四個通商口岸，而中國那廣袤的市場對美國的吸引力，讓其迫切想要跟英國一樣，進入這幾個口岸做生意。

　　1844年，中美首個貿易法案《望廈條約》簽訂。美國獲得了協定關税權和最惠國待遇。不僅如此，靠着一封書信，美國不費一槍一炮，同樣獲得了進入那四個通商口岸經商的權利，以及領事裁決權。

　　後來，史學家對泰勒總統的原文書信進行翻譯，發現其從未有過稱臣之意，所有的卑躬詞彙，都是由美國使臣費勁腦汁故意翻譯出來的。

　　靠着這封詞不達意的信件，美國收益甚至遠超發動戰爭的英國。而也是因為這封信件，直接導致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爆發。

　　在由“稱臣”信簽訂的《望廈條約》中，規定了十二年後，兩國重新簽訂合同。屆時雙方可以對合約進行協商修改。這是天朝給自己唯一一個“西方藩屬國”的特權。

　　《南京條約》期滿後，英國以美國的《望廈條約》為藉口，要求全面修改《南京條約》。其中包括開放全境通商和鴉片貿易合法化等極不合理的要求。清政府不予理會。但幾年後，當美國《望廈條約》到期，可以名正言順進行協商修改時，在英法等國的支持下，利慾薰心的美國竟提出了同樣不合理的要求。

　　此時的皇帝已經變成了咸豐。在他登基後，就一直忙着鎮壓太平天國和捻軍起義，以及面對地方勢力崛起導致的中央集權衰弱。但跟後面發生的事相比，他的前輩竟已算幸福。當“白眼狼”美國提出的條件送來後，咸豐自然是拒絕了。這給了西方列強“名正言順”侵略中國的藉口——這才是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的更深層原因。

　　1857年12月，英法聯軍攻陷廣州。幾天後，他們俘虜了總督葉名琛，還把他送到了印度的加爾各答流放。在印度一年多的日子裏，葉名琛常常通過翻譯從印度報紙中獲取有關中英戰爭的信息。每當有不利於清朝的戰況時，擊節嘆息；若有中國獲勝的信息，就喜形於色。一年後，在吃完從家中帶來的食物後，葉名琛因不吃他鄉之米絕食而亡。

　　1858年，大清同英、法、俄、美四國簽訂《天津條約》。除了賠款割地，在合約的最後一條，規定了第二年在北京將之前簽訂的諸如《南京條約》等條約進行換約。但美國卻沒有收到具體換約的地點，他們也並不在意。隨後，當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毀滅及掠走大量文物時，俄國趁機搶走了東北大量土地。而美國卻低調離場。

　　説白了，美國甘當英法走狗反咬中國一口，其主要目的是為了追求在華貿易自由。既然目的已經達成，換不換約就沒那麼重要了。

　　2018年10月4日，前任美國副總統彭斯做了一次“當前政府對華政策”發言。發言闡明瞭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政策，並回顧了中美關係歷史。期間他説道：“在中國處於‘一個世紀的羞辱’中備受壓迫時，美國拒絕加入壓迫者的行列，而是推行‘門户開放’政策，這樣我們就可以同中國保持更自由的貿易，並維護他們的主權。”

　　但彭斯卻絕口不提讓美國發家讓中國孱弱的鴉片貿易，更絕口不提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為了獲得在中國的貿易自由，正是其擔任了關鍵角色，讓大清主權進一步喪失。

　　第二次鴉片戰爭後，美國南北戰爭爆發。這讓美國沒有精力加入侵略者的行列。這或許給了當時的中國人一個錯覺：美國或許真的如泰勒總統所説，願意跟中國和平共處。

　　於是，美國人曾經為了救亡圖存到中國去，百年之後，就成了中國人到美國去。

　　到美國去

　　第二次鴉片戰爭後，外國公使開始名正言順進駐北京，而不是以貢使身份。自明洪武時期以來，這是頭一遭。

　　在林肯總統的派遣下，美國也來了一個外交官：蒲安臣。

　　蒲安臣跟當時的大清實權人物恭親王關係很好，在即將離開中國之際，他建議大清派出一個使團前往歐美考察，第一站可以選擇他的故鄉美國。恭親王聽取了他的建議，由官方組織的第一次出海計劃開始籌備。

　　蒲安臣很熱心地出任了中國代表，在上海發往華盛頓的彙報中，他寫道：當世界上最古老、佔世界上三分之一人口的國家（中國）要和西方建立聯繫，並通過他的代表（蒲安臣）要求世界上最年輕的國家（美國）去居中幫襯時，這一外交使命是不該被拒絕的。

　　中國近代第一個正式使團蒲安臣使團

　　1868年2月，在蒲安臣的帶領下，大清官員一行人從上海乘坐輪船，前往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開啓了首次歐美之旅。抵達美國後，蒲安臣代表中國政府跟自己的母國美國簽訂了一份在當時罕見的對等條約，條約承認中國的領土主權，允許中國向美國派遣領事並享有如英法等國一樣的權利。

　　條約的最後，特意提及：兩國公民，可自由到彼此之國的公立學校求學。正是這一條關於留學教育的內容，開啓了中國學生赴美求學之路。

　　使團離開美國後，蒲安臣帶着大清官員前往英國，受到了英國女王的接見，隨後又前往法國、普魯士和俄國。1870年2月23日，蒲安臣在聖彼得堡感染肺炎去世。

　　恭親王曾説，蒲安臣是一個真正的朋友。但遺憾的是，美國卻不是一個真正的朋友。

　　1872年，根據《蒲安臣條約》，在李鴻章的支持下，由耶魯大學畢業的容閎帶領，前後三年，共120名幼童抵達美國學習。

　　首批留美幼童 四排左三為詹天佑

　　這批孩子都十分聰慧，從預備高中到大學，一路都得到了當地接待家庭、教會、任課老師的一致肯定。有一名孩子後來搬到了馬克·吐温家隔壁，得到了大文豪的喜愛，經常跟馬克·吐温的女兒跳舞。

　　然而到了1880年，美國又派遣大使前往中國修改了《蒲安臣條約》。修改後的條約規定美國西點軍校、海軍學院等軍事學校，將不再對中國學生開放。

　　這讓抱着富國強兵目的李鴻章深感失望，對留學計劃不再那麼興致勃勃。加上大清的內部矛盾，留學計劃最終中斷。次年，所有學生被召回國，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未能完成學業。

　　十四年後，甲午海戰爆發，多名曾經的留美幼童為國犧牲。而他們的對手，那些日本艦隊的指揮官，大多也都是曾前往歐美的留學生。甲午海戰除了是兩國國力和制度的較量，也是兩國出洋留學人才之間的大戰。遺憾的是，滿清政府在這一方面也輸得一敗塗地。

　　甲午海戰的失敗同樣跟美國存在着某種聯繫：美國一方面極力勸阻大清政府不要中斷留學計劃，另一方面又拒絕接收中國學生進入軍事學校。與此同時，西點軍校卻願意接收和培養日本學生。

　　甲午海戰後，李鴻章做了一次全球旅行，其中也訪問了美國。當他第一次踏上北美大陸，望着摩天大樓時，沒人知道這名大清的裱糊匠會作何感想。

　　李鴻章在美國

　　後來，八國聯軍侵華，李鴻章被迫出山，同各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兩個月後離世。根據《辛丑條約》，中國要向美國等國家賠款白銀4.5億兩。

　　駐美公使梁誠得知美國收到了很多賠款後，四處奔波，督促美國返還餘款。這一建議得到當時的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的支持。

　　1908年，美國國會通過法案，同意將多收的1700萬美元退還中國，但退還方式是成立一個“庚子賠款獎學金項目”。根據這一項目，中美雙方協議，創辦清華學堂。清華，這座親身經歷並見證了那段屈辱歷史的高校，選擇了“自強不息”作為校訓。

　　根據這個“庚子賠款獎學金項目”，自1909年起，中國每年向美國派遣100名留學生。胡適、錢學森、楊振寧、鄧稼先……這些跨越時空的名字都在這個“庚款留學生”的名單之上。

　　而這個向美國討要賠款的梁誠，正是在李鴻章支持下，前往美國的第四批留美幼童中的一員。

　　晚清駐美公使梁誠

　　留美幼童在大清政府的壓力下無奈歸國，但當時的美國卻不願這批幼童離開美國，極力勸阻。這一做法自然有着更深層的原因：這批飽受歐風美雨薰陶的孩子，後來成為了中國礦業、鐵路業、電報業的先驅。他們中出現了清華大學、天津大學最早的校長，出現了中國最早的一批外交官，出現了中華民國的第一任總理……

　　讓我們把時間往前拉幾十年，當庚款留學項目啓動後，如錢學森等優秀人才，在美國的阻礙下，他們的歸國路同樣異常艱難。

　　事實上，在蒲安臣去世後，美國對中國留學生的態度就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讓中國人來美留學，早已不再是單純幫中國追趕時代。

　　1906年，美國伊裏諾大學校長詹姆士在給時任總統老羅斯福的一份備忘錄中寫道：哪一個國家能夠做到教育這一代中國青年人，哪一個國家就能由於這方面所支付的努力，在精神和商業上的影響取回最大的收穫。商業追隨精神上的支配，比追隨軍旗更為可靠。因此他敦促美國政府採取措施：通過吸引中國留學生，來造就一批為美國從知識和精神上支配中國的新領袖。

　　曾經，美國人到中國去，讓新生美國終於站穩了腳跟。而當中國人帶着救亡圖存的決心前往美國時，美國想的卻是用“挖牆腳”的方法來支配中國。

　　嘴臉顯露

　　鴉片戰爭爆發前期，中國已從乾隆初期的一億人口增至4億。而大清制下的社會經濟結構卻未發生明顯變化——這意味着貧困人口的急劇增加。

　　鴉片戰爭後，當洋人用堅船利炮打開我們的國門後，同時也打開了底層貧困人口走出國門、遠渡重洋討生活的序幕。中美《望廈條約》簽訂後，美國西海岸的加州發現了金礦並興起了淘金熱，這讓美國對勞動力的需求激增，大量沿海華人開始前往加州。

　　1849年，54名華工抵達加州。一年後，這一數字變成了4000。再一年，前往美國西部討生活的華工人數達到了25000人。此後數十年，到美國去，就成了東南沿海地區底層人家的出路之一。

　　1849年，當首批華工抵達美國時，舊金山市長特別舉行了一個歡迎儀式。畢竟，這批人可來自偉大的中國。

　　1865年，美國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在加州高薪招募跨洲鐵路修建工人。當地白人嫌苦，不願應聘。於是老闆嘗試着招聘了50名華人。開始，老闆擔心身材矮小的中國人受不了修鐵路的體力活，結果這批華人證明了自己的耐力。到了1867年，在公司12000名建築工人中，華工佔了75%的比例。

　　1868年，蒲安臣帶着大清使團來到紐約。當時的紐約州議員特意提到了華工問題：在美國歷史上，發生過仇視外國勞工的現象，比如愛爾蘭勞工。美國的工人們認為海外勞工會讓勞動力價格下降，因此反對外來移民。這樣的情況同樣出現在現在的華人勞工身上。但美國最需要的是人工勞力，而中國最需要的恰是輸送這些勞動力，這是多麼互惠互利啊！

　　於是，由蒲安臣牽頭的中美《蒲安臣條約》同樣規定了美國有義務保障在美華工的合法權益。可到了1880年，當美國修改這份原本的對等條約時，除了教育問題，還修改了其中涉及的華工問題。

　　修改後的條約規定，除了貿易、旅遊和留學，其他進入美國的中國人都將被劃“華工”之列，而華工將不能自由進入美國，要麼官派，要麼偷渡。事實上，留美幼童計劃的失利，也跟當時美國國內的排華浪潮有關。

　　自南北戰爭後，大批覆員白人因找不到工作，把責任歸咎於工資更低還更吃苦耐勞的華工。於是，美國社會掀起了強大的“排華”逆流。華人備受歧視，被罵作“黃豬”，經常遭到美國流氓的欺負。

　　1872年，曾對留美幼童有着不錯印象的馬克·吐温在《苦行記》裏抨擊美國社會對華工的不等待待遇：“就在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又看到新聞説在光天化日的舊金山大街上，一些男孩子用石頭把一個無辜的中國人打死了，儘管有一大批人目睹瞭如此無恥的行徑，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干預。”

　　1875年，美國通過了針對中國婦女的《佩志法案》，禁止中國婦女移民美國。這是美國自建國以來首個限制性的移民法案。

　　1880年10月13日，美國西部科羅拉多州首府丹佛市爆發了一場大規模排華暴力事件：3000多白人暴民在丹佛市鬧區，包圍華人住宅區，一名華人被殺，無數人受傷，房舍財產損失超過5萬美元。

　　丹佛暴力排華事件發生後，中國駐美公使陳蘭彬三度拜會美國國務卿，要求美方採取措施，保護華人生命財產安全，並懲辦兇手。但美方卻對陳蘭彬提出的訴求置之不理。

　　1882年，美國通過了歷史上第一個針對特定種族和民族的反移民法《排華法案》。《排華法案》既不是美國排斥華人的開端，更不是結束，只是美國漫長種族歧視歷史中針對華人的一個高潮。

　　《排華法案》通過後，美國社會針對華人明目張膽的暴力犯罪直線上升。從19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短短三十年時間，美國西部有料可查的排華暴力事件多達153宗。

　　在這一輪反移民的暴力事件中，除了華人，其他國家和種族的移民同樣未能倖免。1891年，11名意大利移民被一羣濫用死刑的白人暴徒殺害；1897年，數十名波蘭礦工被一個白人民兵組織襲擊，或死或傷；1909年，3000多名白人男子放火燒了希臘移民聚居區，導致一名嬰兒死亡，整個希臘移民社區被迫搬遷……

　　美國是一個白人至上、種族歧視盛行的社會。去年爆發的黑人弗洛伊德騷亂，更是證明了這一點至今未變——美國從來都不是它所宣傳的那樣民主，只是二戰後的國際地位，讓人選擇性忽視了它的陰暗面。

　　當美國開始自食其果，發現自己第一的位置似乎不再那麼穩固時，政客們又再一次把目光盯上了正在通往復興之路的中國。

　　尾聲

　　早稻田大學客座教授高野孟做過一次關於“中國偉大復興”的講課。

　　在課上，他對不瞭解真實近代史的日本學生講到：為什麼是偉大復興？對很多現在的日本人來説，是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自己誇自己偉大的。尤其是中國這個在過去30年裏突然崛起的國家，憑什麼説自己偉大？

　　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中國和印度的GDP比例佔世界總量的65%左右。尤其是中國，一直都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大國。那為什麼中國的GDP突然急速下降？原因是鴉片戰爭。在此之前，以中國為代表的東亞，是當時世界的財富中心。後來，以英國為首的歐洲列強，大肆入侵亞洲，偷走了所有財富。

　　圍繞本文主題，筆者再對這名日本學者的話語進行補充：

　　當歐洲列強入侵我們時，躲在暗處的美國要麼趁機撈一票，要麼直接參與進掠奪。後來，那些被歐洲列強所偷走的財富，又被美國偷走。這讓美國擁有了可以對我們頤指氣使的資本。可在最初，在我們擁有這樣的資本的時候，卻從未對美國有過盛氣凌人的舉動。更別提，美國從建國到站穩腳跟，可以説都跟中國淵源甚廣。

　　2021年3月18日，中國代表前往美國阿拉斯加進行兩國高層會晤。在談判過程中，美國仍沿用着過去傲慢的態度。百年奮鬥終有今日之偉大復興。面對美方的傲慢，中國代表一反常態，霸氣回應：

　　“在中國面前，你們沒有資格説，你們從實際地位出發同中國談話！”

　　事實上，這次談判，美國在談判桌上的表現，更像是通過給自己辯護和給中國潑髒水來挽回自己喪失殆盡的公信力。畢竟過去幾年美國的表現，世人也都看得到：那個曾經的世界燈塔，如今也就只能花功夫維持表面光鮮。

　　在旅美教授王元崇寫作的《中美相遇：大國外交與晚清興衰》一書中，作者用納蘭性德於1682年陪同康熙東巡關外時所作的《如夢令》來詮釋晚清命運。如今，這首詞恰恰可以送給今日之美國：

　　萬帳穹廬人醉，

　　星影搖搖欲墜，

　　歸夢隔狼河，

　　又被河聲攪碎。

　　還睡、還睡，

　　解道醒來無味。

　　END

　　本文作者：地中海螃蟹，血鑽故事高級研究員

　　部分參考資料：

　　1、中美相遇：大國外交與晚清興衰，王元崇

　　2、美國排華騷亂與中國早期留美幼童的命運，經姍姍

　　3、中美關係史料.光緒朝，黃嘉謨

　　4、中美早期外交史，李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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