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南:三星堆遺址是怎麼被發現的?_風聞
古籍-古籍官方账号-古籍善本研究收藏2021-03-24 07:34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青銅縱目面具
民國十八年(1929年)陰曆二月,位於蜀國腹地的川西壩子迎來了明媚的春天。平日裏靠天吃飯,從土裏拋食的農民們,抓住這大好時機,開始緊張地修築田埂,挖渠引水,準備春耕春播,插秧栽苗。成都市以北九十里的廣漢縣太平場(後改為中興鄉)真武村的燕道誠一家,同鄉鄰們一樣,由冬季每日吃飯睡覺,混天熬日頭,改投到緊張而繁忙的春耕、春播之中。
陰曆二月初八這天,燕道誠老漢一大早起牀,洗漱完畢,將身上的長衫和頭上的禮帽對着鏡子整了整,提了早已備好的禮物跨出房門。當他來到兒子燕青保房前時,大聲衝屋內喊了句:“青保,起牀了沒,今兒個可別忘了給田裏車水呵!”燕青保正在屋裏對着一個陶盆嘩嘩啦啦洗臉,聽到老子又在門前羅嗦,便有些不耐煩地抬頭應了聲“不是已説過了嗎,忘不了,去你的吧。”燕老漢在若大的院子裏轉了一圈,放心地提着一盒上等禮品,精神抖擻地走出了大門。
燕道誠坐着雞公車,精神抖擻地向縣城奔去。已屆40歲的燕青保吃過早飯,喊上14歲的兒子牽了牛,扛了鋤頭,向院牆外約十幾米的一條堰溝旁走來,準備車水灌田。
關於燕家院子此時的具體位置,周圍的環境及相互之間的關係,後來的考古學家在發表有關月亮灣遺址的文章或報告中多有敍述。20世紀40年代,華西大學博物館教授林名均,曾在《廣漢古代遺物之發現及其發掘》一文中説道:“廣漢在成都北九十里,地勢平行,無高山險嶺,水利便易,宜於農田,且以地近成都,故開化較早。其西北十八里,沿江一小鎮,名太平場。去場二里許有一小廟曰真武宮,位於一高平原之上。其側有居民燕道誠者,年七十餘,前清曾為官府司筆幹,人呼曰燕師爺,現以務農為業。燕宅之旁有小溪,傳為明代所掘鑿。”

廣漢縣文物局提供

廣漢月亮灣燕家院子(嶽南攝)

雁江,又稱鴨子河(嶽南攝)
月亮灣與三星堆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四川省博物館著名考古學家王家祐,在他的考察報告中寫道:
廣漢古時為秦漢的廣漢郡治所在,縣城在鴨子河(金雁江)南岸。城的一帶田野中瓦礫陶片很多,即是漢代廣漢郡和雒城的遺址。沿江右岸上溯約10公里處,即達中興鄉之真武村。該村在鴨子河右岸,地形為三級台地,一般又稱月亮灣。在最高一級台地上有一道土崗叫橫樑子。崗的西南即是馬牧河,與鴨子河同起於彭縣的關口,兩河同向東南行,這道土崗即是二水的分水嶺,由此直達廣漢城西外鄉紅水碾始平並與平原相接。橫樑子東面約50米處,即是燕姓的院落。院門前右側有堰溝名倒流堰,由西向南流來穿過了這座土崗。解放前燕姓農民掏堰溝時,曾在這裏挖出大批玉器和石器。
無論是林名鈞還是王家祐,他們敍述的中興場,或曰真武村,或曰月亮灣,其實是以燕家院子為中心的較小的同一個範圍,若將這個範圍再擴大一些看去,其大體景況是這樣的:在馬牧河的北岸,有一塊彎彎的台地高高突出,這就是著名的月亮灣。馬牧河南岸,有三個高出地面的黃土堆,這三個土堆在一馬平川的土地上突兀而起,且塊頭較大,遠遠看上去如同天上的三顆金星。而三星堆與月亮灣隔河相望,一片高大的柏樹和白果樹掩映其間,那樹高大挺拔,孤傲蒼桑,樹冠高約四五丈,遮天弊日,蔚為壯觀。粗碩的樹幹六條壯漢都難以合抱,其樹齡久遠得已沒人知曉,當地人稱為“風水樹”,或尊稱為“白果大將軍”。
由於月亮灣、風水樹與三星堆的完美結合,在當地形成了一道亮麗誘人的風景。從此,這裏作為一個獨特而神奇的人文景觀留傳下來,並在民間和官方,有了一個公認的“三星伴明月”的名聲。清代嘉慶年間編修的《漢州志》等史籍,編修者曾對這一景觀明確記載為“三星伴月”,或“三星伴月堆”。隨着名聲越來越大,這一區域漸漸被當地百姓視為廣漢的“風水中心”,併成為古代漢州“八大人文景觀”之一。

廣漢縣文物局提供

月亮灣不遠處的三星堆之一,由於挖土燒磚只乘少半部分。(嶽南攝)
“龍窩”掘出巨石
林名均所説的小溪和後來王家祐所稱的堰溝,其實都是燕青保即將走到跟前的同一條約2﹒5米寬的水溝。
自從燕家於某年某月搬到這塊美麗加富饒的台地上定居,為灌田方便,就在水溝旁安了一部龍骨水車,車與溝之間有一條大約兩米長的小水渠相連,車下是一個被當地百姓稱作“龍窩”的水坑。此坑每到冬天閒置時便遭淤泥堵塞,待春天灌田時,必先予以清除,龍骨水車方能正常運轉,車出的水也才能嘩嘩啦啦地流向田地。
這天,燕青保與他的小兒子來到水渠邊,大約用了半個時辰多一點的功夫,就將“龍窩”掏成。龍骨水車在人力踩踏下慢慢騰騰地運轉起來,青淩淩的水順着鋪好的渠道嘩嘩地淌向了肥沃的稻田。
眼看日頭偏西的時候,老秀才燕道誠從城裏回來了,一邊對孫子咕嚕着充滿愛意的話,一邊問道:“咋就你一個人在這裏,你格老子呢?”
“到家裏搞別的事去了。”孫子答。
燕道誠望着水渠流淌的水有幾分渾濁,低頭看了看“龍窩”,便對孫子道:“這‘龍窩’太淺,水供不上嘛!都刮到泥底了,咋搞的,快去叫你老子把這個窩窩再往下刨一刨。”説着從口袋裏掏出幾塊婚禮上的喜糖給了孫子。孫子興沖沖地向家中跑去。不一會兒,燕青保扛着鋤頭來到了“龍窩”前重新操作起來。
老秀才燕道誠站在溝邊一棵歪脖子柳樹下,慢悠悠抽着煙捲觀望。只見燕青保彎腰弓背,揮動鋤頭連續挖出了十幾撮箕稀泥,“龍窩”明顯加深加大。待他舉起鋤頭想加把勁再挖深些時,鋤頭剛一落地,就傳出“砰”的一聲悶響,兩手虎口被震得麻嗖嗖地。青保心想,是不是遇到了一塊頑石,便換了個角度再次揚起鋤頭劈將下去,而這次又是“砰”地一聲響,除兩手再度呈麻嗖嗖之狀外,翻起的污泥還濺了自己一身。將鋤頭抬起來察看,只見刃鋒被迸掉了一塊。
“這是咋回事,難道是遇到地鬼了不成?”青保有點惱怒地小聲罵着,不再用力刨掘,而是變換戰術,在周邊慢慢清理起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塊長約五尺、寬三尺,比普通桌子面大得多的石板顯露了出來。

燕氏一家,中為燕道誠,右為燕青保,後為燕氏孫子(廣漢縣文物局敖天照提供)
燕青保望着巨石,轉身對樹下的兒子説道:“小子,這裏有塊石板,面光得很,拿回家可用得,趕緊過來幫我撬。”
兒子忙跑過去將鋤柄按住,青保騰出雙手,把住大石板的邊緣,嘴裏喊聲“給我起來吧!”兩膀一用力,大石板帶着泥水“譁”地一下被掀起,直楞楞地立在了“龍窩”邊。
就在燕氏一家老少三代目光移到石板下方時,不禁大驚失色,一個個瞪大了眼珠,張着嘴,半天沒有緩過神來。——石板之下,是一個長方形的深坑,坑中堆滿了一件件大小不一、形態各異、色彩斑斕的玉石寶器。
“寶,下面是寶貝呵!”燕道誠好半天才於驚愕之中喊了一聲,隨後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去,伸手抓起了一件玉瑗和一件玉琮。兩件器物在夕陽的餘輝照耀下,放射出青黝黝的光,直讓人覺得眼前溢彩紛呈,霧氣迷濛又暈眩繚亂。
燕道誠手持寶器,警覺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見不遠處有幾個農民正扛着工具走了過來,為防暴露秘密,便將手中的兩件玉器重新扔入坑中,急忙壓低了聲音説道:“快,快,趕快蓋上。”
燕青保與兒子如同在戰場上聽到了“卧倒”的命令,頓時心領神會,那扶着石板的手,在鬆開的同時輕輕向身前一用力,碩大的石板又“噗通”一聲迴歸原位。隨着一片泥漿嘩地濺出,滿藏奇珍異寶的神秘土坑被重新遮蓋了起來。遠處的幾個村民就走到了近前。
燕氏三代心中緊張,卻故意低頭裝作忙着什麼,想以此避開可能遭遇的糾纏。對方一個個含着長長的煙袋,順着田埂慢騰騰地斜插過來,一邊和燕道誠打招呼,一邊問道:“水咋停了,是龍骨車壞掉了?”
燕道誠表面上裝出幾分熱情地應道:“呵,呵,是有點小毛病,有點小毛病……”
説着,又低頭摸起鋤頭,做出一副忙碌的樣子刨起溝槽來。這時有一人突然看到“龍窩”裏那塊裸露着一多半的石板,略作吃驚地説道:“咋有這麼大的石板,埋在地裏多可惜呵,撬出來弄回家磨刀用,趁大家都在,我們哥幾個幫着把它弄出來好了。”説罷摩拳擦掌地就要動手。
老秀才的判斷

燕家院子外倒流溝,溝下暗藏“龍窩”(廣漢縣文物局提供)
眼看對方拉開架子,燕道誠的頭“嗡“地一聲,心“蹭”地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兒,脈管的血液在呼呼地流竄奔騰,結結巴巴地應對道:“呵,呵,放在這裏有用,現在不拿,灌完田再説,灌完田再説……青保呵,快拾掇拾掇休工回家了。”説着做出一番不耐煩和欲收工的樣子。
旁邊的幾人見燕氏三代不再和自己答腔,頓覺無趣,也就狠狠地巴噠了幾口煙,嘴裏小聲咕嚕着“狗雞巴毛,裝瘋賣傻地搞啥子鬼名堂……”等等,顯然有些不滿的字眼,無精打采地離去了。
眼看幾個人漸漸遠去,燕道誠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他脱掉禮帽,用手理了理稀疏的頭髮,發現額頭已沁出了濕漉漉的汗水。“好險哪,這幫喪門星,差點被狗日的看破了暗道機關。”
燕道誠小聲罵着,從長衫的衣兜裏摸索出一支香煙點上火吸將起來,剛才的緊張和驚慌,夾煙的手指不停地顫抖。此時他沒有想到,一扇封閉了3000多年的古蜀王國的大門,向這個世界悄然洞開了。
過了好長一會兒,燕道誠怦怦亂跳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他伸手撫摸着孫子的頭壓低聲音神秘地説道:“爺爺告訴你,下面坑裏埋的是玉器,這些東西肯定是稀有的古物,很貴重,説不準地下是一處古墓,坑中的東西,就是為這墳墓陪葬的。我琢磨着,在這堆玉器下面,還會有更貴重的金銀財寶哩……。”
燕道誠畢竟是見過世面的讀書人,儘管他對這坑器物的來龍去脈還弄不明白,但卻清楚地判斷出眼前這一坑東西,是屬於古物和值錢的寶貝。既然是寶貝,就要把它弄到手為自己所用,否則便是糊塗蟲一個。於是,他對燕青保吩咐道:“把石板埋好,收拾東西趕緊回家,免得在這裏招人顯眼,待天黑之後再來挖掘。”説完,收起幾件工具,同孫子一步三回頭地先行回到家中。
回家的時候,燕道誠琢磨道:此物是吉是兇,是福是禍?難道是天國裏的上帝,故意埋在這裏一堆金銀財寶,要試探一下燕家人的心靈嗎?或者是看看燕家有沒有將這筆財寶弄到手的運氣?要不就是自家祖宗在地下冥宮裏發了橫財,準備到人世間招商引資,故意顯露於此,讓燕家子孫作為中間人,穿梭於紅塵滾滾的大千世界,與鬼氣迷濛的陰槽地府,以此完成祖先們的心願?
夜裏,燕氏一家在一柱燃起的香火前,於激動興奮中,一邊對這坑神秘的珍寶作着種種猜測,一邊壓低了聲音,焦躁不安地商討着,在什麼時間行動和如何行動的計劃。待全家人大眼瞪小眼,總算熬到了二更時分,窗外北風嗖嗖,天空陰雲密佈,大有下雨的異兆。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此時正是打家劫舍、搶掠盜偷、殺人越貨的最佳時刻。昏暗的燈光下,燕道誠將含在嘴裏的煙頭,用兩根蠟黃色手指捏下來,輕輕放在腳下搓滅,小聲地説了句:“時候不早了,青保,再去探探動靜。”
青保一聲不吭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只一會兒功夫,便又回到了屋裏,壓低聲音説:“外頭靜得狠,沒得人走動,動手吧。”
燕道誠轉頭望了望窗外,略作沉思,終於下定了決心。香火繚繞、燈光搖曳,只見他兩眼噴着慾望之火,將手臂往空中用力一揮,聲音低沉略帶沙啞地説了個重重的“走”字。屋子裏早已整裝待發的男女老少,如同聽到了出征的號令,一個個神色莊嚴,面目沉重地“刷刷”站起,各自抓了工具向外走去。
夜幕下的挖寶人
墨一樣的天幕,將大地嚴嚴實實地罩了個嚴實,寒意頗重的北風越刮越大,風在穿越燕家大院時,發出“吱溜溜”怪異的聲響,似是陰曹地府正在等待招商引資消息的祖宗幽靈,或招魂的夜鬼發出淒厲的呼叫。在這風聲大作﹑聲響怪異的遮掩下,燕家大院那扇已脱落漆皮的寬大厚實的木門,“吱呀呀”地開了一條縫。燕青保小心地將頭伸出,向四處張望了一會兒,見無異常,便提着馬燈快步閃了出來。隨後他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子等全家老少,一個個拿着籮筐、布袋、扁擔、鋤頭、鐵鍁等挖掘與運載工具,跟在燕青保的身後,悄悄向“龍窩”方向摸去。當到達預定位置後,燕道誠令婆媳兩員女將在旁邊站崗放哨,嚴密注意各種可疑的動靜,自己和兒、孫三人,共同承擔挖寶事宜。
夜色籠罩下的月亮灣田野,四周分外空曠寂靜,一盞馬燈如同跳躍的鬼火,忽明忽暗,照着那塊已重新裸露在外的大石板,遠處的樹林在勁風的吹動中,發出“唰唰啦啦”的聲響,不時夾雜着陣陣微弱的犬吠聲,讓人感到有些莫名的驚慌與恐怖。
很快,大石板被青保父子合力掀開移到了一旁,土坑和坑中的珍寶顯露出來。燕道誠提着馬燈負責照明和指揮,青保父子蹲在坑邊,將掏摸出的玉石器一件件小心謹慎地放於籮筐中。面對燕氏祖孫三代暗夜中這番鬼打牆一樣的動作,兩位放哨的女將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不再顧及自己的職責,悄悄湊上前來瞪大了眼睛瞧個稀奇。面對殘淡的燈光下,整整一坑形態各異並散發着幽暗光澤的稀世珍寶,燕道誠夫人禁不住失聲叫道:“哎呀我的老天,真的有這麼多寶貝哎!”
暗夜裏這一聲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燕道誠打了個哆嗦,隨之火起,咬着牙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道:“找死,閉上你的嘴巴,一邊去待着吧你!”
老夫人自知失言,趕緊溜到一邊不再吭聲,盡職盡責地放起哨來。
大約到了三更時分,坑裏的器物全部被掏拿乾淨。儘管燈光暗淡看不太分明,但總體上還是有一個大概的瞭解,所出器物幾乎全部為玉石器,此前燕道誠所期望的金銀器始終沒有露面。於心不甘的他,讓青保拿了鋤頭將坑中邊邊角角又詳細搜尋了一遍,仍未發現金銀一類更加貴重的寶物。對於這個結局,燕道誠多少有些遺憾,但事已至此,不便繼續耽誤功夫,便和家人匆匆忙忙將挖出的器物,連背加抬陸續弄回家中。
當笨重的大門吱吱呀呀關閉後,一家人顧不上飢寒交迫與身心疲憊,於驚喜中聚在燈下檢點剛才的收穫,計有璧、璋、圭、圈、釧、珠、斧、刀,及玉石器半成品共400餘件,擺放在一起差不多佔了半間屋子。出土器物中最小的只有指頭般粗細,最大的一副石壁直徑將近80釐米。當擦去上面附着的泥土,各種器物鮮亮如新,光彩奪目,精美誘人。
為預防不測,避免事情泄露引起官府、村民,以及土匪強盜的窺視,進而惹來殺身之禍。精明的燕道誠當即決定,將這批器物在家中院內選四個地點和豬圈內分別挖坑埋藏。於是,燕氏祖孫在恐懼與興奮中,於家中幾個角落悄然行動起來。待將幾個深坑一氣挖成,把所有的器物掩埋妥當之後,家中的公雞已叫了三遍,東方幕翻出魚肚白,天就要大亮了。
一個月之後,燕道誠獨自走出家門,來到成都少城路古董市場(今人民公園一帶)悄悄潛伏起來,暗中觀察摸底,探聽各路古董的行情。
此時的少城路古董市場,乃整個中國西南部最大的舊貨集散地徵玩城,除四川本省外,相鄰的雲南、貴州、西藏、青海、陝西甚至甘肅等地的古董商,都攜大批在當地收購的真古董與假冒偽劣產品來此交易,各種瓷器、木器、玉石器、銅器、金銀器等等琳琅滿目,應有盡有。燕道誠來回轉悠了幾次,漸漸瞅出了點門道,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藉着夜幕回到月亮灣,掘開家中埋藏的土坑,選了幾件上等玉器,坐了雞公車,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成都少城路兜售。

燕家挖出的玉瑗,現藏四川大學博物館

燕家挖出的玉器,現藏四川大學博物館
玉器流散
儘管燕道誠是讀書人出身,且做過師爺和未上任的縣知事,算是見多識廣的人傑,但畢竟隔行如隔山,對於古董市場以及商人們之間的爾虞我詐缺乏瞭解,難免上當。
當他將懷中幾件玉器冷不丁亮出時,眼前那個信口開河,坑蒙拐騙的古董商當即兩眼放光,神情肅穆地激動起來。而當對方從對話中發現燕道誠在生意場上並不是行家裏手後,一邊不失時機地熱套近乎,一邊欲拼命壓價收購。燕道誠經不住對方花言巧語地引誘,很快雲裏霧裏地將所帶玉器,以極其低廉的價格拋出。
古董商得到這批玉器,很快以天價轉手倒賣,市場上眾多的大內高手、業內行家,突然看到這批玉器,連呼稀世之寶,紛紛追索探尋它的來源。當最後得知這批寶物來自四川廣漢縣時,唯利是圖的古董商懷揣一夜暴富的妄念,潮水一樣蜂擁而至,四處打聽玉器的擁有者和知情人。
燕道誠以讀書人特有的狡黠,在古董市場上只暴露了廣漢縣地名,未進一步説出中興場,或更具體的月亮灣,甚至自己的家庭住址與姓名。這一手讓古董商們在廣漢縣城和四周費盡心機,吃盡苦頭卻總得不到確切情報。在屢次探索無果的情形中,古董商施展邪招歪術,開始大規模製作贗品,號稱廣漢最新出土的玉器投入市場,矇騙錢財。一時間,廣漢玉器在古董商和古玩家之間,被炒得沸沸揚揚,真的假的都成為市場內外關注的焦點,追逐的目標和獵獲的對象。在這股真假難辨的強勁旋風中,不知有多少人為此一夜暴富,又不知有多少人受騙上當,錢財頓空。
在鉅額利潤強大誘惑下,古董商並未放棄對真正貨主的搜索追尋,隨着各種渠道和信息不斷打通,終於有人打探到了燕道誠一家挖寶藏寶的秘密,並親自登門收購。燕氏一家開始尚能守口如瓶,故作糊塗,推脱躲避,最後經不住利益的誘惑,終於吐出真情,泄露天機,將成百件精美玉器從家中豬圈裏扒出,以低價大肆拋售。
一時間,來燕家收購玉器者絡繹不絕。儘管當時買賣雙方都是在暗夜裏秘密交易,但這批價值連城的寶物,還是很快流散出去,或落入古董商之手;或經古董商轉外國人,而外國人又轉移到國外;或被騙子騙去流散於社會而下落不明。
就在這批寶藏慘遭分寡割裂﹑流失損毀之時,華西大學博物館處於對文物保護、收藏的目的,聞風而動,四處打聽收購廣漢玉器。經過一番努力,總算購到了幾十件大小不同的器物。遺憾的是,後來經科學鑑定,多數為古董商製造的贋品。而真正的精品,正通過地下渠道源源不斷向西方列強的領地流去。
當此之時,敏鋭的法國籍專家、博物館長葛維漢,通過廣漢縣大北街聖公會的英籍基督教傳教士董宜篤,幾經周折,終於打聽到這批玉器就出自廣漢月亮灣的燕氏家族並收買了部分器物。

原藏於華西大學博物館中,由燕氏家族挖出的玉器

刻有“燕師爺”的石璧,現藏四川大學博物館
董牧師一路顛簸來到華西壩找到了他的朋友、華西協和大學美籍教授、地質學家戴謙和(D.S.Dye),請其鑑定所帶玉器的真偽與年代。戴謙和對中國文物頗有研究,他反覆用手摩挲這5件温潤的古玉,又用放大鏡反覆作了觀察,毫不含糊地告訴董宜篤一句頗為自信和有份量的話:“這是有着重要文物價值和研究價值的古蜀遺物,具體年代應在三、四千年的商周之間。”戴謙和的安排,將這批珍貴器物,親自交到他的好朋友、華大博物館館長、美籍教授葛維漢(D.C.Graham)手中。
為更詳盡地瞭解這處遺址與出土器物的內在聯繫,以及文化性質,葛維漢以“廣漢遺物之富於考古價值”為題,向華西大學校本部打報告,要求率領幾名教職員工,親赴月亮灣玉器出土地點,作一次實際考察,通過對這一地域的考察研究,儘可能地弄清原由,得出合乎歷史真實的結論。
這個報告很快得到校方批准,葛維漢決定籌集經費,做一次科學的考古發掘,儘快解開埋藏玉器之謎。為促成此事,他致函廣漢的朋友董宜篤相商,請其出面和地方上的頭頭腦腦們聯繫,爭取地方當局和士紳們的同意與積極參與。同時,葛氏又積極做四川省教育廳的工作,辦妥了針對廣漢縣中興場月亮灣地區的考古發掘執照。廣漢縣縣長羅雨蒼,以廣漢縣政府名義正式發函,對此次發掘表示支持。葛維漢得此消息興奮不已,決定於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冬季水枯時期,在月亮灣燕家院子周圍進行試掘。遺憾的是,由於其它事務耽擱,此次計劃宣告延期。
民國二十三年(公元1934年)春,葛維漢再度組織人員對月亮灣進行發掘。在取得當地官僚和軍閥同意後,月亮灣發掘正式開始。

葛維漢(右二)與華西大學發掘人員、廣漢縣縣政府官員在發掘現場(廣漢縣文物局提供)

葛維漢與考古發掘人員在月亮灣發掘現場(廣漢縣文物局提供)
此次發掘,在溝底和溪岸,共開探方108平方米,出土、採集了600多件器物。所出器物分置6箱,全部押送至廣漢縣政府。羅縣長在過目開眼之後,便 “以此有關文化之古物,分散之後不便研究整理,乃將全部移贈華西大學博物館保存。”與羅縣長的慷慨大度成鮮明對比的是,“惜燕氏私藏數器,幾經交涉,未能購致,僅攝影以作參考而已。”
1963年9月,四川省博物館和四川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師生組成聯合發掘隊,來到廣漢月亮灣燕家院子附近進行發掘。這是燕氏父子發現玉器坑34年以來,首次由中國人主持對三星堆遺址的重要組成部分--月亮灣遺址進行正式的科學發掘。

四川大學考古系馮漢驥教授帶領發掘隊在月亮灣現場(四川大學博物館提供)
“文革”時期,月亮灣與三星堆附近因當地農民挖土燒磚,地面受到極大破壞,許多器物暴露野外。1980年,三星堆的考古發掘又被提到了議事議程。5月20日,四川省文管會、省博物館與廣漢縣文化局聯合組織力量,對三星堆遺址開始了搶救性發掘。
1982年春,三星堆遺址再度展開田野考古發掘,至1984年,考古人員對三星堆遺址,先後進行了4次發掘,收穫頗豐。
1986年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大學歷史系考古教研室和廣漢縣政府,聯合成立了三星堆遺址發掘領導小組。參加發掘的三方各抽調得力干將,組成了一支130餘人的強大考古隊伍,開始了三星堆發掘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考古發掘。
1986年6月,月亮灣和三星堆遺址的田野考古發掘期限已滿,發掘隊宣佈撤離工地。根據主持人林向教授的安排,特意留下四川大學考古系張文彥、朱章義、劉章澤等三名學生,幫助陳德安、陳顯丹二位考古隊員,做掃尾工作。

考古人員朱章義和張文彥在坑中清理器物(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此時,沒有人想到,就在這個大撤離的節骨眼上,震驚寰宇的考古大發現爆發了。考古人員在三星堆不遠處的台地上發現了兩個大型器物坑,上千件大小器物就此出土,世界考古界為之震動,三星堆器物與三星堆文化古城,全面進入人們的視野。三星堆博物館保藏文物,大部分來自這兩個大型器物坑。

坑中縱目人青銅像破土而出(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坑中青銅大立人出土現場(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坑中出土的青銅神樹(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今天,三星堆遺址再度拉開發掘的帷幕,更多精美的文物通過電視轉播再度映入世人的眼簾,隨着成百上千件文物出土,三星堆發掘必將迎來一個新的高峯。
來源:《天賜王國——三星堆與金沙遺址驚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