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點兒啥】天價彩禮的畸形產物：彩禮貸_風聞

各位好，我是觀察者網的董佳寧。上週出了一個奇葩事，江西九江銀行推出了一項新業務：彩禮貸。流出的海報赫然寫着：彩禮開銷不用愁，“貸”來穩穩的幸福。這種彩禮貸最高可貸30萬元，最長可貸1年。貸款僅限用於新婚旅行、購買車輛、首飾和家電。申請條件一欄寫着22週歲以上，連續工作1年，情侶一方需為行政事業單位正式員工。

“彩禮貸”上了熱搜後，九江銀行叫停了業務，並且發出了致歉聲明。實際上，這種彩禮貸與消費貸無異。只是銀行打着彩禮的名頭，拓展貸款業務罷了。當然如果僅僅是一般的消費貸，也不至於引起大眾的憤怒。

引起輿論聲討的，主要是銀行的行為，這種業務等於變相支持彩禮，以及“行政事業單位正式員工”這種明顯的差別待遇。

民法典第1042條規定：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可是全國不同地區，彩禮仍然普通存在，大概在幾萬到幾十萬不等。之前我採訪過一個來自江西的90後，他老家那裏彩禮要的還是比較嚴重的。全國各省份GDP排名，江西排在第15。人均GDP排在第20，屬於全國中下游水平。如果單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衡量，江西的彩禮水平是遠高於其經濟發展水平的。

近些年網上不乏天價彩禮的新聞，還經常鬧得兩家人不歡而散。兩位新人的愛情長跑好不容易要到終點，結果被臨門一腳踹出賽道。

為諷刺這種現象，網上還流傳起了一個梗：“哥，咱家有錢啦”，簡稱“哥有錢”。這個梗源自抗壓吧帖子。樓主稱，已經與女友相處8年了。兩人關係很好，家裏很支持，馬上就要結婚了。但女方家庭索要50萬元彩禮，而自己和父母的積蓄加起來才剛剛50萬。家中妹妹還在上高中，馬上要考大學了，正是用錢的時候。現在自己非常糾結，放不下感情，但也不想用父母一輩子的積蓄結婚，更不想耽誤妹妹的學業。

之後沒過幾天，妹妹發來消息，“哥，咱家有錢啦。房子賣出去了，前幾天媽媽去銀行存了個定期，可以隨時取出來那種。”房子賣了150萬，不過未來全家人都要到外面租房住了。

最終在抗吧網友們的祖安勸説下，哥哥毅然決然地説：這婚我不結了，不能為了自己的愛情，犧牲全家老小。150萬留着，以後用來買大house，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這個瓜無比精彩，堪稱互聯網反天價彩禮成功案例。直到大家得知，這事是假的，是抗吧故事匯的地攤文學。自己的感情慘遭浪費，網友們破口大罵。但這個故事又有太多的事件原型，所以產生了共鳴。“哥有錢”也與“媽傳菜”、“差十萬”、“日月潭”，並列中文互聯網四大慘劇。

不過説到底，彩禮這項風俗是有違時代精神的，也會對社會和經濟產生負面影響。彩禮來自於農業時代的習俗。女子出嫁後，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是不回孃家的。女方家庭等於損失了一個勞動力，而男方家庭就有補償義務。並且，婚後女方不再承擔父母的養老送終義務，彩禮同樣包含了這方面的補償。同時，彩禮還有男方對女方家庭表達尊重的含義。相對的女子在出嫁時，也會送出嫁妝，表達對男方家庭的尊重。

古代也有天價彩禮，不過按照傳統的叫法應該是“天價聘禮”。所謂禮不下庶人，老百姓結婚可以從簡，但王公貴族必須按禮數一板一眼地來。當然有出於滿足虛榮心的目的，好面子嘛。不然怎麼體現出大户人家與庶民之間的區別呢？

而且聘禮送什麼也得講究，除了錢財外，還要送活着的大雁，作為吉祥物。寓意“從一而終”。古人是非常看重婚姻的，不是想結就結，想離就離。而且婚姻時常帶有一定政治成分，比如説家族、宗族間的結盟。所以在種種需求下，自然把聘禮、嫁妝看得很重。

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宋朝的聘禮不重，但嫁妝負擔相當重，尤其是找到一個考科舉成功的女婿，都會視為攀龍附鳳成功，嫁妝更多。即使如此，宋朝仍然存在大户人家在科舉發榜的時候，照榜上的名單去找女婿的情況，時人謂之“榜下捉婿”。這是因為宋朝重科舉，重進士之後，大多數仕途都相當光明。

上世紀70年代末，想結婚家裏就要有三樣東西：手錶、自行車、縫紉機，稱為“老三樣”。有條件的還會買一台收音機，組成“三轉一響”。大部分都是國產品牌，上海牌手錶、蝴蝶牌縫紉機、飛鴿牌自行車等等。

隨着我國的經濟發展，三大件不斷升級。到了80年代變成了冰箱、電視、洗衣機，已經全面向電氣化邁進。那個年代的家電比較簡陋，冰箱是單開門的，大部分電視機還是黑白的。不過即便如此，擁有它們也足以讓人羨慕。鄰居家的小孩經常互相串門，就是為了到有電視的人家看電視。

三大件到了90年代變成了空調、電腦、錄像機。而到了經濟發達的21世紀，就變成了房子、車子、票子。即便是農村，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鍊這種“三金”，也是結婚的標配。

與三大件的定位類似，有些家長把彩禮看做一種經濟實力的證明。把女兒嫁給你，你得保證不讓她吃苦，所以男方要證明自己的物質基礎。至於彩禮的錢，最後還是會給到子女，作為夫妻共同財產。

但另外一種觀念就有很大爭議。出發點是贍養老人的問題。有些家長認為，把女兒嫁出去後，自己的養老就成了問題。對於獨生子女家庭來説，養老本就是個難題。所以男方家庭有義務在經濟上補償女方家庭。而在這種情況下，彩禮就很難變成夫妻共同財產了。如果還是天價彩禮，就難免遭人諷刺為“賣女兒”。

此外，彩禮與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是有關係的。在很多經濟發展遲緩的鄉村地區，仍然保有許多封建習俗，比如説男尊女卑。有些家庭即便冒着超生罰款的風險，也要生出個男孩。這就造成了性別比例的失衡。去年，國家發佈了《各市、鎮、鄉村男性及女性人口數及性別比統計表》。其中村鎮地區，20-30歲，男女比例約為115:100。

在這種情況下，女方家庭掌握了更多的議價權，進而催生出了很多天價彩禮。從數據上看，那些彩禮價格比較高的地區，往往也是性別比例更為失衡的地區。前面提到的江西就有這樣的問題。根據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2010採集的數據，江西0到34歲人口男女比例是111:100。

很多彩禮高昂的地區，在經濟上的競爭力也很有限。在整體結構上，傳統製造業的佔比較高，缺乏高科技產業。而且歷史上，有些地區常年戰亂，經濟結構遭到摧毀。即便是到了和平時期，也因為自然條件原因，導致基礎設施建設緩慢，經濟發展水平落後。

另外一方面，農村人口持續留出，到大城市打工，願意留在家鄉的女性越來越少。適齡女性減少，也是彩禮居高不下的原因。解決彩禮的問題，根本還是要解決地區發展不均衡的問題。像我採訪的對象，他就堅決不願意回家鄉結婚，寧可在一線二線城市打工生活。

此外，在客觀上，男性目前仍然承擔着遠比女性更高的社會壓力。比如在城市裏，雖然彩禮並不普遍，但大多數女方都要求，男方在結婚時必須有房有車，最好無貸。但反過來，幾乎沒有哪個男方家庭在結婚的時候，要求女方買房買車。

這就導致相對而言，在進入城市後，女性比男性更容易立足。女性可以通過婚姻，直接一步改變自己的社會階層，實現階層跨越，也就是有人所謂的“二次投胎”的機會。你無法選擇自己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但是卻可以選擇什麼樣的家庭結婚。所以，城市裏的女性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對象結婚，寧可單着，成為“剩女”，也不願意將就、湊合。

所以，從本質上説，城市的“剩女”和農村的“剩男”，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同樣是中學畢業，到城市打工，女性可以期待找一個在城市裏有房有車的對象結婚，但男性沒有這樣的機會，無論是車，還是房，都必須通過自己努力工作去買。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難度模式。

“彩禮貸”説穿了還是銀行的金融產品，和助學貸款一樣。作為商業機構來説，自然希望既保證自己的資金安全，能夠按期收回，同時又要儘可能利用限制資金生息，獲取收益。所以，彩禮貸在推出的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去貸，同時也規定了相應的資格要求，也就是要求其中一方為“行政事業單位的正式員工”。

行政事業單位員工意味着什麼呢？意味着他或者她，有一份穩定的正式工作，也就有穩定的收入，而且還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這就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證銀行的資金安全。這也就意味着，並不是你出不起彩禮，結不起婚，你就可以去貸款，而是必須滿足這個條件，是行政事業單位的正式員工，你才可以去貸。如果你是農民工，對不起，恕不接待。

這樣的情況當然不是第一次出現。不是因為你缺錢，銀行就會貸款給你，銀行願意不願意貸給你，還要看你是不是有償還能力。銀行所有的貸款都是有附加條件的，有資格審查，也就是對貸款方的償還能力要有一個可靠的評估，才會放貸。比如助學貸款，就只針對已經考上大學的大學生，卻不針對貧困地區上不起高中的家庭。

但反過來説，在任何地方，尤其是彩禮比較盛行的中西部地區，如果結婚的一方有一個行政事業單位正式員工的工作，其實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結婚的時候就不會太為彩禮操心。

因為彩禮大多數情況下都默認，如果男方有行政事業單位正式工作，而女方沒有，那麼女方的彩禮就要大打折扣，遠低於當地的正常水平。反過來，如果是女方有行政事業單位的正式工作，而男方沒有，需要付出的彩禮就會遠高於當地的正常水平。但後一種情況出現的概率已經很小了，因為門當户對的傳統觀念已經迅速復興了。

這就意味着，如果男方是行政事業單位正式員工，首先是他的彩禮負擔不會太高，即便是一時拿不出來，他靠自己的社會關係和親朋好友去借，也能湊齊彩禮，不需要貸款。而一個連穩定工作都沒有的人，連彩禮都出不起，卻要找一個行政事業單位的女性正式員工結婚，可能嗎，現實嗎？

在這個意義上説，彩禮貸如果真的想推廣開，這個資格要求的限制就必須取消，否則就只有極少數人才能符合貸款條件，作為一個金融產品，它也就無法真正落地了。

根本上，彩禮問題不是因為男女比例失衡的必然結果，男女比例失衡只是助推劑。本質的原因還是社會階層分化的後果，女性都想找可能只佔人口5%還不到的優質男，一步登天，如果找不到，就寧願單着，成為剩女，也不願意“便宜”沒房沒車也沒錢的普通男性，也仍然會導致婚姻市場的供需失衡。這和今天大多數人都認為房地產市場存在泡沫，但仍然有許多沒有房的人卻買不起房，是一個道理。

在市場化背景下，婚姻關係的市場化是必然結果，已經不可能繼續以愛情為前提，而是以雙方的家庭背景和財產重新組合為目的的社會行為，價格反映市場供需關係，彩禮自然也是婚姻市場上的供需關係晴雨表。

有市場就有供需關係，有供需關係就有價格，有價格就會有溢價和縮水，這都是正常的市場行情波動。但過去這些年中國剛好處在這個階段，經濟高速發展，城市化高歌猛進，社會秩序劇烈變動，價值觀念急速轉型，婚姻市場供需也不平衡。隨着門當户對觀念逐步深入人心，普遍被接受，醜小鴨變天鵝的故事越來越少，只有在電視劇裏才能看到，大家都開始接受現實，自然也會逐步恢復正常。

總之，沒有彩禮，婚姻只以愛情為基礎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我們都要準備好接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