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通州大鴇,北京生態將迎來怎樣的明天?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3-26 08:46
通州的大鴇走了。
這是個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的消息。
3月25日早上8點半,弈健在城市副中心愛鳥會觀鳥羣裏發了個消息,告知了大家大鴇已經離開的消息。
就在前一天,我問大好,大鴇還在麼?他説23號就飛走了,24號還沒見回來。
2天后,大家終於確定,在北京通州區安然度過了這個發生了不少故事的冬季的這對大鴇,飛向了它們北方的繁殖地。


飛着的大鴇 ©王金嶺
這是近年來唯一已知的在北京境內越冬的大鴇個體。
事實上早在2017年前,觀鳥愛好者就已經發現它們在通州區涼水河畔的這片農田裏越冬。為了不打擾它們,這個消息始終沒有被傳出去。
直到2021年1月,過年前的幾天,這對大鴇被拍鳥人發現。一時間莊稼地裏車輛雲集,鳥人們開車追逐大鴇,只為拍得一張好照片。
讓大好和弈健揪心的是,此時的雌性大鴇被發現胸前有傷——此前並未發現。

受傷的雄性大鴇
受傷原因不得而知,可能是人為、可能是流浪貓狗、可能是猛禽、也可能是自己不慎弄傷。
但就在這個養傷恢復的關鍵階段,受到拍鳥人的驚擾顯然是個強烈的威脅因素。
而它們並未離開這幾片農田——説明周邊並無讓它們安身的棲息地了。

大鴇與農田化為一體 ©大好
01
缺乏棲息地的北京大鴇
與農人伴生數千年,很多鳥類早已習慣於將農田作為南下的越冬地。灰鶴、大鴇、豆雁,它們與人比鄰而居,在對人類保持高度戒備的同時,卻也在利用北方冬季閒置的農田——
寬闊的農田一方面提供了足夠的警戒空間,另一方面一些散落的玉米和大豆也為它們提供了越冬的食物。
而北京似乎在放棄農田。
2018年年末統計,北京耕地面積為212840.60公頃,而在2003年,這個數字是259860.30公頃,十五年間減少了47019.7公頃,也就是近2成。
如果與剛建國的時候相比,那時候的耕地面積約是531000公頃,1952年達到最高值約607900公頃,是2018年的約3倍。

北京市耕地面積年變化 來源見水印
大面積的農田被城市化所取代,其中很大一部分變成了林地——北京2014年起啓動平原造林工程,如今已經是第二輪。
超過100萬畝人工林在北京的平原地帶興起——這在極大程度上改變了北京平原地區的生態結構。
北京的鳥人想必都還記得密雲水庫不老屯的盛況:荒置後的水庫邊農田成了猛禽雲集之地,初冬時數千只灰鶴在那裏盤桓。

河北官廳水庫的灰鶴 ©大貓
而如今那裏早已成了造林地,也不再對社會開放——事實上即便開放,也不再會有往日之盛況了。
隨着通州、大興等東、南部平原區縣現代化崛起,過去的大片農田變成了開發土地。
通州大鴇的棲息地就是在這裏僅存的三塊農田——周邊都已經成了工地和住宅。
而就在五六年前,這裏的農田和荒地更多,大好在這裏曾經一年記錄過超過200種鳥。
02
觀鳥與拍鳥:理念的衝突與秩序的建立
以弈健、大好為主的副中心愛鳥會成員們開始在現場主持秩序,阻止拍鳥人驅趕和過於靠近大鴇。大鴇非常敏感,對人類接近的接受度很低,也因此而經常被驚飛。

飛着的大鴇 ©王金嶺
正常情況下,越冬的大鴇很少飛行,它們大都趴在地裏休息,或者在地面來回踱步覓食。
因為被拍鳥人驅趕,大鴇不得不不斷起飛,從一塊地飛到另一塊地裏。
這不但極大地消耗了它們的體能,也使得它們無法正常進食——這些土地裏的食物並不多,它們必須增加進食時間來保證進食量。
起初“大爺”們並不願意遵守規則,但幾天後大家似乎意識到,這麼做是對的。
而通州區園林綠化局作為官方力量也及時加入了護鳥行列,他們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園林局在大鴇棲息地邊上製作的宣傳畫
在現場樹立起護鳥愛鳥的宣傳標牌,並且聘請保安幫助愛鳥會的志願者們共同維持秩序。
於是新的秩序被建立起來:拍鳥人只會在規定範圍內觀察拍攝大鴇,這個區域確保了人與大鴇的距離至少在200米以上,並且給大鴇留出了看不到人的方向空間,減少其壓力。
大家遵守規矩,不進入到田地裏,不試圖接近大鴇,只是在原地等待機會。

待在指定拍攝區的拍鳥人們
也有不聽話的。
弈健和大好發現總有一個拍鳥人試圖在沒有志願者管理的時候接近大鴇,怎麼勸説都不聽。
不過大家覺得,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錯了,大鴇始終沒有走,並且逐漸適應了被人們圍觀,雄性大鴇胸前的傷似乎也好起來了;
而大爺們也都遵守着規矩,並且開始主動維持秩序——他們甚至開始談論,誰誰誰那麼開車去追鳥,太過分了。
2月26日,出事了。
鳥人們一大早就觀察到雌性大鴇在不停地啄一個塑料袋——這種情況以前也很常見,而田地裏被風吹來的塑料袋確實很多。

被套上塑料袋的雌性大鴇©王連平
大家並沒當回事,但是後來這個袋子套在了大鴇的腦袋上,看上去它並不知道怎麼把它弄下來。
不久後,大鴇由於長時間的驚恐而起飛。
而鳥人們眼睜睜地看着雌性大鴇由於頭上套了個袋子而撞上了樹——它掉了下來,落進下面的樹叢裏。
弈健和一個拍鳥人迅速趕過去,從樹叢裏把動彈不得的雌性大鴇弄出來。所幸它並無大礙,就是嚇得要死。

被套上塑料袋的雌性大鴇©王連平

鳥人們趕緊上前救助這隻大鴇©王連平

救助成功©王連平
被弄出來後它立刻飛走了——雄性並沒有跟着它。
看到它能飛,大家算是鬆了口氣,顯然它沒受什麼傷。但大家又擔心它一去不返,誰也不希望北京這個越冬對被拆散,而且附近並沒有什麼理想的棲息地。
這天傍晚,大好發現那個總是不聽話的“大爺”,自己默默走進地裏,把散落的塑料袋都撿起來帶走了。

大家都開始撿拾塑料袋,避免大鴇再次“遭難”©王連平
第二天下午,雌性大鴇飛回來了。雄性大鴇迎接上去,它們又在一起了。

它們又在一起了 ©大好
03
北京,將如何解讀生態?
不久前,我和大好、黃翰晨在密雲園林綠化局調查隊隊長張德懷的帶領下開展了一次密雲水庫周邊的鳥調。
張隊長帶着我們去看他主持在庫區邊上開出的一片空地——他想盡辦法將這片地修剪成鶴、雁鴨比較喜歡的短草荒地,並種植和撒播了一些玉米。
在周邊的農田大都變成造林地之後,他希望這片恢復後的棲息地能成為灰鶴、白枕鶴等鶴類願意光顧的地方。

野鴨湖的灰鶴 ©大貓
作為一個非常喜歡動物的人,他特別希望能讓這些鳥回到密雲水庫庫區。
他在這裏安裝了一些紅外相機,紅外相機證實灰鶴們確實喜歡這裏,它們就在紅外相機前溜達漫步,張隊長的行動立刻換來了灰鶴的認可。
來的不只是灰鶴。當我們前來的時候,看到除了灰鶴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鶴。

左邊數第四個是沙丘鶴 ©大貓
其中有幾隻張隊長夢寐以求的白枕鶴,還有一隻體型略小的鶴夾雜在幾隻灰鶴當中——
無論是激動的大好還是嚴謹的黃翰晨,幾經確認後都認定,這是一隻沙丘鶴。
這是北京第二次記錄到沙丘鶴——這種主要分佈在北美、中國極其罕見的鶴。

佛羅里達的沙丘鶴 © Steve Byland-Dreamstime.com
我們都希望,張隊長和密雲園林綠化局能夠把這種棲息地修復工作繼續下去,開闢出更多的適宜棲息地。
無論是通州的大鴇還是密雲的沙丘鶴,它們似乎都在向我們訴説着一件事情:
它們願意與人為鄰,北京依然可以是那個生物多樣性極其豐富的北京。

密雲水庫的雕鴞 ©大貓
而作為地球上最大、人口最多、最發達城市行列之一的北京,簡單地希望恢復到數百年前的自然景觀顯然是不現實的。
事實上北京良好的人文環境和強大的建設行動力是優化北京生態環境的有利因素。
拍鳥大爺們並非環境破壞者,在建立起秩序、並且實現了管理上的執行後,他們不但不會成為害鳥人,還會成為秩序的維護者。
政府可以在保護工作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完全可以和民間機構形成良好的配合。
而能夠在十年間造出數百萬畝人造林的北京,若是認清了自身的山地、濕地、農田乃至城市等生態系統的本質和運行機理,依然有潛力將這個城市改造成更加適宜人類與野生動物共存的生態型城市。

首都副中心的白尾鷂 ©大貓
地鐵、快速路、商超、醫院學校……北京不斷從居民的宜居角度來優化這座城市,而生物多樣性則將成為考驗這個城市建設的一個新標準:
生態指數實際上與人類生活的舒適程度相關性更高,你很難想象在一個鳥都活不下去的城市裏,人類會遭遇何種潛在威脅。
畢竟,人類還是一種動物。
今年冬季,大鴇或許還會回到通州區這片它們已經盤桓數年的農田。
但副中心愛鳥會的志願者們並不知道,屆時這片農田是否還在——
即便沒有蓋樓,即便這裏變成了一個新式的“濕地公園”,大鴇也不可能在此留居。
更大的可能是,此次再見,便再也不見。

大鴇,下個冬天見!©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