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風波48小時：從明星到體育電競_風聞

文 | 龍承菲 劉南豆

編輯 | 杜荷花 

昨日的社交媒體，是被藝人解約消息刷屏的一天。

據毒眸不完全統計，截至發稿前，共有48名藝人宣佈與抵制新疆棉花的品牌解約。

這一切的起因，來自24日共青團中央在微博曝光的，H&M去年10月發佈的一則抵制新疆棉花的聲明。

消息曝光後，抵制H&M、支持新疆棉花的話題當即登上熱搜。到25日，越來越多的國際品牌被發現參與了抵制新疆棉花，其中不乏佔據龐大中國市場份額的耐克、阿迪達斯。

國際品牌的行為波及到全球的二級市場。截至25日收盤，A股的紡織服裝板塊整體上漲2.21%，大幅跑贏上證指數，美特斯邦威等品牌迎來漲停。而在同一天，耐克在美股反彈的情況下收盤跌3.39%，阿迪達斯在德國法蘭克福交易所跌逾6.49%。

漲跌之間，反映的是中國市場的重要影響力。藝人解約如期而至。相較於往年的“辱華風波”，藝人團隊的反應愈發迅速，形成熱搜霸屏之勢。 

棉花不只是棉花，從種植加工到品牌營銷，背後牽涉的產業鏈也從農業和紡織業延伸到文娛領域。體育、電競等泛文娛產業，同樣是其中一些涉事品牌的密切合作者，動輒幾十億的聯賽贊助合同，如今還懸而未決。

隨着中國在生產和消費端的崛起，《棉花帝國：一部資本主義全球史》曾經提到，“亞洲國家（中國位居前列）越來越渴望制定全球棉花貿易規則，這是利物浦商人以及後來的美國政府曾經享有的特權。”

但在這場風波中，無論是泛娛樂產業與贊助和代言的深度聯繫，還是國際規則制定者的傲慢，都反映出中國在全球棉花體系中的被動。但輿論攪動的多米諾骨牌效應，也可能是推動新秩序建立的契機。

國際品牌何時打破沉默？代言損失如何解決？產業會否迎來洗牌？答案目前還在風中飄揚。 

事先張揚的“棉花之爭”

3月24日，H&M集團對於新疆棉花的聲明遭到共青團中央官方微博賬號曝光，並帶上了#HM碰瓷新疆棉花#的話題登上熱搜，直接引爆了社交平台輿論。 

在這條微博的傳播中，國內的網民驚訝地發現，H&M集團早在去年10月就發佈了一紙聲明，聲稱關注到民間社會組織的報告和媒體報道，這些報道包括對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強迫勞動和歧視少數民族的指責。

H&M集團還在聲明中表示：“我們不與位於XUAR（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縮寫）的任何服裝製造廠合作，也不從該地區採購產品。”中國一直是H&M重要的海外市場，不少網友認為H&M此舉是對中國的抹黑，也是不尊重中國消費者的體現。 

H&M集團此前的棉花采購都來自新疆和“瑞士良好棉花發展協會（BCI）”相關農場。而聲明中提到，“由於BCI在該地區進行可信的盡職調查變得越來越困難，BCI已經決定暫停XUAR的BCI棉花許可證。”

H&M聲明 機翻版

讓大部分國內民眾感到陌生的BCI，是2009年成立的非盈利國際性會員組織機構，主旨是在全球範圍內推廣所謂的良好棉花（Better Cotton）。這個組織在全球擁有超過400名會員組織單位，成員涵蓋棉花產業的上下游，包括棉花種植單位、棉紡織企業以及零售品牌。

“可持續棉花生產標準”是當下國際紡織品流通貿易領域的重要准入標準，根據《南方週末》對新疆棉花廠商老闆的採訪，經過BCI認證的棉花市場認可度更高，外貿出口或者與大型歐美紡織類品牌合作，BCI認證也是准入門檻。

BCI此次對新疆棉的打壓和抵制，更像是一場“暗戰”。

根據共青團中央發佈的網頁截圖，在去年10月，BCI曾經發布一則英文聲明，宣稱“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持續遭受強迫勞動和其他侵犯人權的指控”。因此自去年10月起，BCI決定終止該地區的所有現場活動，包括能力建設和數據監控、報告。

 一言以蔽之，BCI從去年10月起就停止對新疆棉花發放許可證，機構裏的所有會員也不能夠再使用新疆棉花。目前，這份聲明的網址已經無法訪問。根據《環球時報》的調查，在2020年前後，很多新疆棉花生產加工企業都收到來到BCI的“終止合作郵件”。

這對新疆的棉花產業無疑造成了不小的負面影響，新疆是國內最大的棉花種植區，根據2020年相關數據顯示，新疆地區棉花產量佔據了全國的87%，全球總產量的20%。

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25日的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回應，有關新疆地區“強迫勞動”的指責完全是個別反華勢力炮製的惡意謠言。“或許中國民眾越來越不能接受‘一邊吃中國飯、一邊砸中國碗’的行為。”

之後，淘寶、京東等電商平台均下架了H&M所有商品，高德地圖、百度地圖、大眾點評等APP也無法再搜到H&M的相關信息。

25日晚間，H&M通過官方微博賬號發佈聲明，稱“不代表任何政治立場”，但並沒有進行道歉。聲明中“目前在中國與超過350家生產廠商合作”的語句，也被不少網友認為是想表達“有350家合作商靠我吃飯”。  

 人民日報評論道：“H&M回應了，但在網友眼裏，反而多了‘玩文字遊戲’的味道，並不買賬。” 

 這份不痛不癢的聲明讓輿論進一步升級，憤怒的網友也發現，認可BCI標準、發佈聲明表示不用新疆棉花的品牌，並不止H&M一家。

優衣庫母公司訊銷集團、耐克、阿迪達斯等品牌，都在去年發佈新聞稿、聲明，稱從未或停止從新疆地區採購紡織品、紡紗品等原材料。耐克甚至在聲明中提到，其在青島的工廠已經停止從新疆地區招聘員工。New Balance、GAP、Burberry等品牌商，都表達了類似態度。

“耐克”“阿迪達斯”登頂微博熱搜。網友們號召今後不再購買上述品牌的產品，並列出了可替代性的國貨品牌，與被認為性價比高的新疆品牌。華為、oppo等手機商城中，也已經下架了耐克的APP。 

耐克外網聲明 中文機翻版 圖源微博@黃金原野

風聞社區一篇文章發出上海永澳紡織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王進華之前接受中國紡織報的採訪，來説明棉花的標準之爭早就發生。王進華提到，以美棉，澳棉，BCl為代表的西方棉花機構，正通過宣傳可持續，節能減排，社會責任等排他性標準和理念，將中國棉花和紡織製品排除在服裝品牌供應鏈之外。

他認為只有將中國的棉花品牌CCIA（國家棉花產業聯盟，成立於2016年）做大做響，才能讓服裝品牌認可國棉品牌，消除為國外企業代加工的普遍現象。

更多自媒體開始分析風波背後複雜的國際形勢，當下正值中美會談的重要關口，作為棉花出口大國的美國早在去年年底，就揚言制裁新疆的棉花與番茄，而BCI聲明中又有大量“人權”“自由”等政治色彩頗為濃厚的指控。

這場棉花“暗戰”在互聯網輿論中，不再是單純的商業競爭，而是被認作國際競爭的一部分——自疫情蔓延以來中國和西方世界的輿論攻防不停，公眾的愛國情緒也在拉扯之中，被進一步催化。

抵制的火越燒越大，直至燎原。 

熱搜被終止合作佔領的一天

在H&M、耐克、阿迪達斯等品牌相繼暴雷之後，第一個受到影響和被關注的，依然是有代言推廣合約在身的藝人們。

毒眸注意到，相比過去幾次突然而來的風波，這一次的藝人們反應迅速，堪稱敏捷。

3月24日下午，宋茜、黃軒工作室紛紛發表聲明稱與H&M品牌已無合作關係。當晚，佟麗婭、於朦朧等新疆籍藝人，成為第一批轉發對新疆棉花表示支持的藝人。

部分藝人還特意更換了當天的穿着搭配，避開暴雷品牌。抵達長沙進行節目錄制時穿着匡威和耐克的賴冠霖，在昨日穿着拖鞋現身機場。近期因《山河令》走紅的演員龔俊在轉發支持新疆棉微博之後，昨日綜藝錄製上班，被拍到已經換上了國產品牌回力的運動鞋，同款運動鞋很快售罄斷貨。

H&M之後，打響終止合作“第一槍”的，是位列頂流行列的王一博。25日上午，樂華娛樂發佈聲明稱，即日起王一博將終止與耐克的一切合作。半小時後，譚松韻也通過工作室發佈聲明，與耐克終止合作。

之後豆瓣小組開始了實時播報。熱衷收集鞋子的白敬亭、阿迪達斯的新疆籍代言人迪麗熱巴都成為重點關注對象。等易烊千璽工作室發佈聲明解約後，TFBOYS三人才整整齊齊地轉發了支持新疆棉花的微博，不少圍觀的網友嗑到了“團魂”。

內娛至今最為浩浩蕩蕩的終止合作潮出現。“XX終止與XX合作”的格式霸佔了全天的微博熱搜榜單，據毒眸不完全統計，總共有48位藝人與涉事品牌解除了合作。 

在毒眸往期文章《明星集體解約，中國模特“中槍”》中提到，“避雷”在近年來品牌與代言人的商務交易中，已經變成了雙向行為，代言人也會考量品牌方是否會存在因為突發事故損傷自身形象的可能。

當時不少律師都對毒眸表示，藝人或許應該在雙方合作的合同中，對於此類因為政治敏感導致的品牌商譽下降，加上可以直接解約的條款。

第二個受波及的，是與涉事品牌有贊助合作的綜藝節目。服裝贊助為阿迪達斯的《青春有你3》，今日所有訓練生上班時都穿上私服，有選手甚至用黑色膠布將拖鞋上的品牌LOGO貼住，防止露出。 

節目官博也發佈聲明，原定今晚播出的《青春有你3》將要延播，具體播出時間尚未公佈。有傳言提到，節目正在進行後期趕工，對露出的阿迪達斯LOGO進行鏡像翻轉等後期處理。 

 “鏡像翻轉操作比較繁瑣，如果鏡頭有運動得一幀一幀做，相比之下用同色系的色塊蓋掉或者高斯模糊掉，操作會比較簡單。”綜藝後期空空告訴毒眸。

類似的工序需要剪輯師儘量避開有品牌露出的鏡頭，或是將畫面擴大，將LOGO露出的部分擴充至畫布之外，實在沒辦法避開的情況，只能一個個鏡頭打碼。“一個6、7人的包裝團隊，70分鐘的節目要做兩天兩夜，兩個小時的話時間再翻倍。”

娛樂話題開始對上述品牌進行詞語摒棄。81萬粉絲的微博賬號“關於優衣庫的一切”宣佈不再分享優衣庫相關內容；乃萬主動下架成名曲《puma》；歌手肖恩恩發微博號召網友，為自己登台要唱的“為了追到你，買了新的nike”改詞。

安踏、Fila中國等品牌發佈聲明稱正在走程序退出BCI，鴻星爾克甚至直接轉發樂華娛樂的聲明，隔空喊話王一博求合作。 

安踏聲明

沉默的深度合作伙伴

明星代言、綜藝贊助是品牌一旦暴雷，最容易被關注的領域。但這次國際品牌引發的風波遠不止於此，在體育和電競中，這些品牌有着許多難以解綁的“深度合作”。

比起H&M，耐克更加依賴中國市場。根據H&M官網數據顯示，2020財年中國內地的銷售額只佔全球銷售額的5%，而耐克財報顯示，2020財年耐克中國區營收大概佔全球的17.86%。

對本土體育賽事和明星選手進行贊助，是國際運動品牌全球化擴張的重要手段。因為中國市場的重要性，耐克等運動品牌與中國體育和電競等產業的贊助與合作更為緊密。

2018年，耐克與中國男籃、女籃國家隊簽下十年長約，同時還簽約了周琦、郭艾倫、易建聯等知名球員。而來自新疆的球員周琦已經率先在微博表示，“支持大美新疆”。

其實，耐克與中國籃球的合作遠不止贊助。從1996年開始，易建聯、王哲林、周琦等12位中國年輕球員先後前往美國參加耐克籃球峯會；耐克也會每年邀請諸如勒布朗·詹姆斯等頂尖籃球運動員來到中國，探訪中國籃協青年特訓隊的訓練。

同是2018年，耐克還與中國足協、中超聯賽續約，十年30億元。但在2018年之前，耐克設計的隊服因為樣式單一而廣受詬病，甚至被網友評價為，“連中甲聯賽的球衣設計都不如”。 

風格統一時期的中超耐克球衣

國際品牌屢籤大合同，伴隨的是本土品牌的激烈競爭。

2016年，CBA“脱鞋門”事件爆發。彼時易建聯簽約的耐克，為他腳部的傷勢量身定做了球鞋，但剛回到CBA打球的他被告知必須穿CBA球鞋贊助商李寧的球鞋上場。

登場數分鐘後，腳部不適的易建聯當場脱下了球鞋，隨後換上自己的定製鞋再度登場。這一舉動引發了軒然大波，也引發了球迷對於李寧和耐克在CBA露出權益的長期討論。 

而“不需要運動”的電競賽事，這些年與體育運動品牌的合作同樣密切。

2019年2月，耐克正式成為英雄聯盟LPL聯賽的官方服裝合作伙伴，雙方將展開為期四年的深度戰略合作。除了鞋服供應之外，耐克還宣佈將與LPL戰隊及電競運動員開展合作研究，設計專業的身體訓練計劃。

電競希望擺脱自身“不利於身體健康”的負面標籤，拳頭遊戲（英雄聯盟母公司）大中華區董事總經理Johnson Yeh就曾表示：“我們希望能把電競積極的一面傳達給社會，這也是為什麼會選擇和耐克這樣形象健康的品牌合作。”

對運動品牌而言，電子競技的年輕受眾也是需要爭取的增量人羣。據Johnson Yeh所説，電競15~30歲觀眾佔比高達85%，還有將近50%的電競觀眾從不關注傳統體育，“這意味着電子競技觸及了傳統體育人羣之外的廣闊羣體。”

而如今，深度合作的開展才剛過兩年，卻遇到了這樣的裂痕。儘管LPL官方目前還未就此事發布公開聲明，但LPL官網已將耐克的logo從官方合作伙伴中刪除。

LPL官網下架Nike相關商品

在昨日3月25日進行的LPL常規賽中，隊服上原先耐克的logo也被LPL字樣的貼紙所遮擋，鞋上亦如是。

李寧和耐克的爭奪也從籃球延續到電競。李寧在2019年收購原snake俱樂部，但因為贊助商耐克的緣故，在解説中只能被叫做LNG。

3月25日LPL第一場比賽的對陣雙方中，就有李寧旗下的LNG俱樂部。有粉絲建議LNG，“直接穿李寧上直播，交罰款也沒關係，我們挺你。”李寧執行董事李麒麟在微博上回複道：“我們可以這樣做，但我們不會這樣做。” 

在明星代言解約之後，網友還在等待聯賽們和國家隊的聲明，但相比於明星代言，商業化能力不足的體育產業更需要品牌贊助的支持，因此反應相對遲緩。

國產品牌在體育與電競領域中也有部分合作存在，但相比國際品牌而言的確還不夠“深度”。這一次的風波對與大型國際品牌合作是一次風險警示，或許也是國產品牌們脱穎而出的好機會。

總體而言，這是一場從服裝紡織業到娛樂業，再到泛文娛產業的連環地震。旁落的明星代言和泛文娛產業合作，會是國產品牌崛起的機會嗎？面對中國消費者聲勢浩大的抵制，國際品牌們最終會給出怎樣的回應？

餘震仍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