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寧:除病務盡(二)【短篇小説】_風聞
姬安宁观察-2021-03-28 17:08
胡長壽發現血壓高的時候是五十六歲,他中等個頭,一臉麻子,看着很可怕,但性格卻很豪爽。他前妻去世得早,現在找了個二婚,胡長壽經常帶着這個女人,每一次看病她都在場。
其實胡長壽的血壓也不是很高,也就是低壓90、高壓150的樣子,但他的自我感覺很嚴重,又是頭暈,又是皮膚髮麻的,常常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問:“你幹活沒事吧?”
他説:“沒事,一干活啥都忘了。只要一閒,就頭暈頭痛的。”
我説:“手腳行動都可以吧?”
他説:“可以,可以,我一大早步行三公里,一天騎自行車十公里,跟玩似的,我最怕弄個半身不遂什麼的,現在看病就是預防這個。”
我説:“你這血壓也不是很高,吃點降壓片就可以了。”
他説:“問題是,沒有徹底恢復正常,還是頭暈呀!”
我説:“那換一種降壓藥,應該沒有什麼事的。”
他説:“這個頭暈是怎麼回事?”
我問:“嚴重嗎?”
他説:“就是頭昏昏沉沉的,不影響思考,也不影響走路。”
我説:“頭暈是高血壓的一個症狀,但引起頭暈的原因有幾十種,你做過檢查嗎?”
他説:“在醫院做過檢查,各方面都沒事。”
我説:“那吃點降壓藥就可以了。”
他説:“可我的小腿發麻,這不是偏癱的節奏吧?”
我説:“是兩隻小腿嗎?”
他説:“是呀,有時候全身皮膚都發麻,跟螞蟻在身上爬似的。”
我説:“引起皮膚髮麻的原因也有很多,但最有可能的還是你這個高血壓病,應該沒多大事。”
他説:“不行呀,這得治,萬一得個偏癱該怎麼辦?”
就這樣,在他的要求下,開了不少藥,但效果不好,血壓下來了,但頭暈和皮膚髮麻都還存在。於是他四處看病,甚至我還聽説在別處輸液,他還真把自己當成腦梗了。
突然有一天晚上兩點多,我被急促的敲門聲叫醒,一看是胡長壽被他的老婆用車拉來了,胡長壽似乎已不能行走了,但話很多。
我趕緊給他量血壓,但結果令人吃驚,竟然測不到血壓,這是我行醫以來從沒有見過的,我又試了兩次,但仍然測不到。
此時我開始仔細觀察胡長壽,他被他的老婆攙扶着,坐在凳子上,眼神渙散,身體劇烈抖動,胡長壽這個時候説:“哎呀,安寧,我看不見你了,剛才還能看見……”
我問他老婆:“他這是怎麼了?”
他老婆説:“今天晚上剛剛吃了一副中藥。”
我問:“什麼中藥?”
她説:“縣化肥廠馬醫生開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我説:“我看這像藥物反應,你們趕緊去找馬醫生。”
她説:“30多里,他能過來嗎?”
我給胡長壽打了一支強心針,趕緊讓他去衞生院,然後再找那個馬醫生。
胡長壽又低吼道:“安寧,我眼前一片黑,哎呀,哎呀,看不見你了,剛才還能看見……”
胡長壽被他的老婆給拉走了,第二天清早我便聽到了他的死訊,説實話,對我的震動很大,那樣一個活潑健談的人,説死就死了,讓人接受不了。
到中午得到消息,那個馬醫生昨天晚上接到了胡長壽家人的電話,一大早就趕了過來,誰知道到村口的飯店問地址,一説找胡長壽,飯店周老闆説:“人都死了,你找他幹什麼?”立刻把馬醫生嚇了個半死,騎上自行車就跑了。
胡長壽有六個子女,但大兒子不在家,一週後大兒子從廣州回來,直接去找了馬醫生,誰知道馬醫生已經人間蒸發了。
接着告到衞生局,衞生局連忙進行調查,這個時候馬醫生出現了,他害怕胡長壽憤怒的家人把他打死,所以當衞生局的官員出現時,他也不躲了。最後調查的結果是,馬醫生在給胡長壽的藥裏用了馬錢子。但問題是,馬錢子有毒不假,只要劑量適當,就不會出事。
一問熟悉馬醫生的羣眾,完全明白了,馬醫生不愧是馬醫生,馬馬虎虎,是一個赤裸裸的馬大哈。他無論給病人包什麼藥,根本就不用秤,全是用手隨便抓的,至於抓多少,統統根據當時的情緒。
馬錢子的正常用量是0、3克到0、6克,他那一大把下去,就不知道是多少克了。
官員問:“你為什麼要給胡長壽用馬錢子?”
馬醫生:“他説自己手腳發麻,已經兩年多了,什麼都用了無效,馬錢子對麻木和癱瘓效果極佳,我就給他用上了。”
官員問:“聽説你用手抓中藥,根本不用秤,這不是胡來嗎?”
馬醫生説:“水滸傳上不是有一個鎮關西‘一刀準’嗎?我也練過一把準,誰知道這一次失手了,也可能是胡長壽對這種藥過於敏感。”
官員説:“不要狡辯,正常劑量是不會死人的,根據我們的調查,你用的馬錢子至少是正常劑量的三倍,要不然不會立馬死人的。你講實話,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馬醫生説:“就是隨便那麼一抓。”
官員説:“平常的藥,沒什麼毒,你抓多一點沒事,這個馬錢子,你抓多了,事就出來了。”
馬醫生説:“習慣了,可能有這種僥倖心理。”
就這樣,馬醫生被停止處方權,給胡長壽家人賠了五千元,此事才告一段落。那個階段《執業醫師法》還沒有制定,因此馬醫生並沒有被投入監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