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點兒啥】玄幻史學,孝出自信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21-03-28 09:57
各位好,我是觀察者網的董佳寧思密達。前段時間,我國一位博主製作泡菜,拍成了視頻發在網上,給韓國民眾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他們展開了大型的網暴行動,泡菜是我們的,中國人做泡菜就是剽竊、是偷。
世界是韓國的,這個大家都知道。2004年,韓國説要給端午申遺,一度在早期互聯網上刷屏。十多年後,這場紛爭還沒有結束,反而在民間愈演愈烈。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為什麼韓國會成為“萬物起源”?在歷史上,朝鮮和我國是怎麼樣的關係。本期懂點兒啥,我們就來聊一聊。
韓國愛申遺,我們先來説説申遺是什麼。這裏的“遺”指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樣的名錄中韓兩國都有,我國還有四級,國家級的、省級的、市級的、縣級。比如高 郵,江蘇省揚州市下面的一個縣級市,也會有自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
引起爭議的不是兩國自己的名錄,而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的,叫《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韓國人自己國內的發揮,我們一般不太關注。但教科文組織的名錄是世界級的,象徵着某種國際認知。一旦申請的某樣東西被納入了,相當於給這個東西蓋了個章,這個東西就是該國獨特的文化遺產,是人民勞動與智慧的結晶。所以,當我們發現,一箇中國傳統文化,忽然間成了他國專有的,肯定是不痛快的。
現在的聯合國名錄,共有來自131個國家的584件遺產。其中,中國有43件,韓國有21件。引起熱議的,有這麼幾件。
第一個是前面提到的端午節問題。2004年,韓國提出要申報,2008年,韓國“江陵端午祭”申遺成功。注意,不是“端午節”,而是“江陵端午祭”。這是朝鮮古城江陵及周邊地區的節日。時間上,端午節是五月五,他們的則是從四月五到五月七。他們的祭典是一種薩滿教儀式,加入了儒家、佛教的因素。重頭戲是用米酒拜山神,祈禱神靈給個好收成。風俗上也有很大的差異,沒有划龍舟、喝雄黃酒、插艾草這些習俗,一般是摔跤、盪鞦韆,表演戴面具的無言劇。
那兩國的端午有沒有關係呢?有。不僅是韓國,日本、越南、琉球,這些受儒家文化圈輻射的地方都有自己的端午習俗。端午的習俗從中國傳入各國,在漫長的歷史中,又與當地的風俗與文化結合,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現象。2004年時,有人説,韓國偷走了我們的端午,實際上只是個烏龍,2009年,我國的端午節也申遺成功了。
名錄中其他有爭議的點,比如拔河、獵鷹、泡菜等,也是相似的道理。比如拔河,起源於我國,《隋書》《墨子》中都有記載。傳入東南亞、韓國等地之後,發展成了稻米種植文化中祈禱豐收的儀式。用的繩子、打結的方式、比賽規則都有自己的一套,和我們的不太一樣。
既然申遺這一塊問題不大,韓國又是怎樣成了“偷國”呢?這就要提提韓國的“在野史學”。
所謂的“在野史學”,文雅的説法是“非主流”歷史研究者,就是和主流歷史學派、正規研究機構相對的,非主流、不正規的學者。這個學派大多數人只是歷史愛好者,也有一些在高校任教,但嚴重缺乏學術精神,對正規、主流的歷史研究方法不屑一顧。
總之就是草台班子搭配上神話故事,研究方向比較玄幻。美國有一個類似的羣體,民間科學家,代表性的成果包括“永動機”、“地平説”。也是反智領域的好手,可是跟他們相比,人人都是虔誠的科學信徒。
那麼在野史學到底是怎麼玄幻的呢?舉個例子,儘管內部流派很多,但他們基本上都認可“大陸支配説”,也叫“大陸史觀”。就是認為韓國的祖先曾在東北亞建立過強大的帝國,面積包括了大半個甚至整個中國。
比如他們説,今天韓國的慶州市,古時候叫金城,不在朝鮮半島,而在河南省洛陽的那個位置。古代的平壤也不在現在的位置,實際上就是古都長安。甚至畫出了地圖,有模有樣。
再舉個例子,檀君,傳説裏韓國的始祖。很多在野學者伏案鑽研數十年,就是為了證明他是真實存在的。但也有人另闢蹊徑,研究檀君之前的朝鮮史。有人説,檀君之前,朝鮮有個古國,叫做倍達國,天皇是蚩尤。對,就是你知道的那個蚩尤。蚩尤天皇在逐鹿與中國皇帝大戰73場,全勝,從此成為東洋霸主。還有人説,韓民族的史前文明統治了整個歐亞大陸,因此韓民族是全世界人類的母體。
在野史學創造出了一個宇宙。在這個宇宙中,許多名人都有韓國血統,許多發明都是韓國的。比較知名的有八卦、孔子與完顏阿骨打。後來逐漸多了,就出現了韓國起源説。
當然,這個門檻不高,他們能做,別人也能做。許多謠言就被炮製了出來。一些媒體和他們一起發揮想象力,做在野宇宙的二創。就是編造新聞,報紙頭版:韓國某大學某教授又説xxx是韓國的了。實際上根本沒這事。後來有人專門做了闢謠,哪些哪些是在野學者真實可查的傑作,哪些哪些是媒體的同人作品。
説到這裏,可能有人要説了,這不純瞎扯嗎?研究歷史是需要史料的,你説了這麼多,證據呢?別急,這個在野學派也考慮到了。答案就是證據有,但是燒了。被誰燒了?日本人。他們説,韓國本來擁有20多萬卷史書,大多是記載從未設想的古代史的,後來日本殖民當局燒了。這一燒,就把璀璨的大陸朝鮮史,變成了卑微的半島朝鮮史。既然被燒了,那就只能靠有志之士發揮主觀能動性了。
在野史學這麼胡編亂造,韓國也不是沒人管。主流學界早就不樂意了,想清理門户。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教育部下轄的機構,1987年時開了一個會,討論古朝鮮史的爭議性問題。目的是弄幾個“廣泛共識”,以正視聽。但沒想到,在野史學反客為主,動員羣眾,把控會場,將主流學派批成了“親日殖民史學”。這事過後,主流學界再也不敢這樣招惹對方了。
主流學者後來也做了很多努力,試圖消除不良影響。但效果不明顯,很多民眾還是相信這套爽文歷史,韓國是萬物起源,統治歐亞,定都中原。為什麼韓國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答案還是要從歷史中找。
我們現在所説的國際關係,是西方定義的。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東亞不一樣,國際體系是中國主導的封貢體系,朝鮮是體系的一部分。
1392年,李成桂建立了李氏朝鮮,簡稱李朝。那個時候中國還是明朝。在如何處理和大明的關係上,李朝將“事大主義”發揚光大,即主張奉明朝為宗主國,以中國為本位。這種思想最終成為李朝的基本國策,世代延續。
這是一種政治、文化默契,朝鮮誠意歸順於中原王朝,中原王朝則會以仁厚回報。
具體體現在幾方面。首先是對明朝的認同,不僅是政治、文化上認同,更是社會、情感上認同。他們的史書《小華外史》中就説,朝鮮雖然是屬國,但和域內沒什麼區別。明末還有士人説本國是“大明之朝鮮”。
其次是禮制,就是嚴格遵用明朝正朔,使用明朝的年號。
還有衣冠習俗。早在新羅時期,朝鮮就穿漢服,推崇中國衣冠制度。高麗時期,元朝坐了江山,朝鮮成了“徵東行省”。王公貴族們連夜繡紅旗,穿了蒙古式服裝。可隨着元朝逐漸拉跨,蒙式服裝成了“禽獸之邦”的象徵,“舊唐遺風”又成了時尚。
明朝時,朱元璋給他們賜了官服,國王、妃子、百官都有。朝鮮君臣得到了中華衣冠,認為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史書寫到這都是眉飛色舞的。那種喜悦有點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父母還給自己買了新衣服。
李成桂立國,嚮明朝請求國號,朱元璋定了“朝鮮”。同時定下德化政策,不征伐以朝鮮為首的周邊十五國。此後幾百年間,兩國關係很好,朝鮮日常上貢,明朝日常冊封。封貢是“厚往薄來”,朝鮮等國上的貢,遠少於中國天子的賞賜。使臣們來一趟,往往是滿載而歸。
另一方面就是軍事保護。萬曆年間,豐臣秀吉出兵朝鮮。李朝全國八道,就是八個省吧,七道淪陷,國王只好嚮明朝求援。
萬曆皇帝很多人都熟悉,知名摸魚博主,連續曠工三十年。但他聽説朝鮮出了問題,比兒子出事了都急,立即拍板出兵。還掏出了大明朝大半個家底。三支最精鋭的主力部隊出征。
戰爭結束後,朝鮮君臣感激涕零,萬曆再造之恩,將百世不可忘也。朝鮮正史《宣祖實錄》記錄:國王宣祖説,明朝相當於父母,日本和朝鮮相當於兒子,只不過日本是賊子,朝鮮是孝子。這裏原意並不是誇明朝,有埋怨的意思,但能反映他對三國關係的認知。
明朝滅亡之後,朝鮮自命“小中華”,長期懷念明朝。對清朝,則突出一個貌合神離。認為他們是夷狄,早晚要完。一度還出現了“北伐論”,要驅逐滿清,恢復正統。不過後來,大清也給出了不少優厚條件,雙方友善,一如前朝。
日本明治維新後,“徵韓論”出現了。明治天皇要搞大陸政策,要“海外雄飛”,首當其衝的就是半島。朝貢體系中,清朝一向不干涉朝鮮內部事務。但為了避免半島被日本侵吞,不得已加強了控制,第一次派出了總督。這個總督大家都熟悉,袁世凱。
這時,朝鮮出現了對中國的離心傾向。出現了改革派,改革派中就有親日的,批判事大主義,要求廢除朝貢虛禮。
日本殖民時期,朝鮮人成了人下人,沒什麼尊嚴可談。一批民族主義者發起了啓蒙運動。想借本民族的光輝歷史來維繫認同,曲線救國。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互相矛盾的魔幻場景出現了。一方面,他們批判事大主義,矮化儒學與中國文化,將之妖魔化為民族奴性的根源。另一方面,又強調重視本民族的歷史文化,搶着聲明中國文化來自本國。既要罵中國文化是樂色,又搶着聲明這樂色是我的,道德底線過於靈活。
他們用的主要的手段就是瞎編。檀君是真實存在的,是個征服者;中國大部分地方都是朝鮮的殖民地;堯、舜等人則是古朝鮮的長官,都是那時候編出來的。後來越來越離譜,漢字、儒家思想、大禹治水都陸續成了韓國先祖的傑作。一些人甚至説世界文明起源於朝鮮族,發祥地是長白山。這些思想被統稱為民族主義史學。
建國之後,日本人走了,美國爸爸來了。在野史學繼承了民族史學的衣缽,將編造歷史的傳統異能發揚光大。朴正熙時期,大力倡導民族主義,韓國史成為顯學。他們想借機將自己的歷史主張寫進歷史教科書,可惜沒成功。第五共和國時期,他們為全斗煥政權的正統性站台,得到了支持,更有動力,花樣翻新,各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活都整出來了。
在野史學與韓國的近代屈辱史有着莫大的關係。正是極為屈辱的被殖民記憶,才導致了他們有迫切的願望,急於證明本民族的自主精神與偉大歷史。不過,他們始終都不是主流,影響力有限。很多人都知道,他們就是一羣跳樑小醜。
在文化、歷史的問題上,面對韓國,該爭的肯定要爭,但也不能被極端的言論帶偏了方向。我們要有一種和在野史學截然不同的心態,新時代大國公民的心態。和某些臆想出來的平行時空不一樣,我們的文明曾經開放,包容,輝耀寰宇,有着強大的生命力與感召力。我們的歷史不用編造,就已經恢宏、壯闊;我們的文化不用偷竊,就已經美輪美奐。在世界上其他文明還沒有路之前,我們已舉着文明的火炬走了上千年。我們要理清輩分,放平心態,少些爭執,多些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