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菊姐姐”，當肛腸科女醫生是怎樣的體驗？_風聞

　　辨認患者不靠臉，靠“菊花”。

　　肛腸科醫生林林可能是B站最懂菊花的up主。

　　肛門被撐大了還能恢復嗎？

　　去肛腸科檢查菊花時，便便沒憋住醫生會怪我嗎？

　　屁股溝癢癢的，走路磨得慌怎麼辦？

　　賬號開通不到一年，林林在B站已累計超過20w粉絲，每條視頻下面都有成百上千條評論。

　　圖源：B站@白石菊姐姐

　　除了對疾病知識的困惑，很多人還會帶着獵奇的心態點開視頻，想看看這麼一位眉清目秀，説話慢條斯理的女性，是如何與肛腸科“老司機”這一身份，聯繫到一起的。

　　肛腸科裏的“難言之隱”

　　林林屬於大家口中的“人生贏家”。

　　一路順風順水考上山東醫科大學臨牀醫學專業，本科畢業後便與相戀多年的男友結婚生子，隨後來到山東煙台白石肛腸醫院，成為一名肛腸科醫生。

　　和其他外科科室一樣，肛腸科女醫生也是個“罕見物種”。一個女孩，在肛腸科做醫生，剛走上臨牀時，即便沒有被明確表態，林林也總能感受到不少人表情裏的疑惑：這麼漂亮的姑娘家，怎麼選擇這樣一個“屎尿屁”的科室。

　　但在她眼裏，一旦走進診室的門，患者的性別就逐漸消失了，甚至連面孔都變得模糊起來，眼前重複出現的只有那些褪去了褲子，半露半掩的屁股，心裏想着的是，今天的這個菊花，和以前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工作中的林林/圖源受訪者

　　在肛腸科，尷尬的往往不是脱褲子的人，而是被脱褲子的患者。扭扭捏捏、左顧右盼，那一扇診室門，是不少“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難以言説的坎，診前開導也成為林林的日常工作。

　　她會告訴患者，我看的是你肛門的局部，不會看到其他隱私部位。有時遇到實在難以“放下臉”的男性患者，她則會細心地和對方解釋，你看，我是女醫生，手指頭比男醫生細，操作上會更輕柔，不會痛。聽完這句話，對方的心理陰影面積難以計算，但他們總是會隨之妥協，趴在牀上，撅起屁股，褲子半脱，而這個姿勢在肛腸科，有一個很文藝的名字，叫“平沙落雁”。

　　如果説“看屁股”還只是個需要溝通的面子活，那麼處理糞便，箇中滋味則難以言説。

　　穿上四層衣服，戴上兩層手套，親手幫患者摳出糞便，這在臨牀已經很少有醫生願意幹的活，林林做了十年。她總是會和同事們戲稱自己為掏糞工。在團隊裏，有一位名叫“黃金小能手”的大夫，手指長，能“直搗黃龍”，大便摳的透不説，患者還不疼，深受喜愛。林林和其他同事總會笑着調侃，你的天賦，真讓人羨慕。

　　但醫生口中的輕描淡寫，對患者來説往往卻是救命的。臨牀上有很多糞嵌塞患者，大便堆在直腸，像個蘿蔔，又硬又大，完全超出了肛門的口徑。如果不及時治療，硬拉會導致肛門破裂甚至腦溢血，而再拉不出的，糞便則可能撐爆直腸。林林需要一點點幫他們摳出糞便，再進行後續治療調理。對於一些不便出門就醫的老人，林林和其他醫生還會帶着東西上門，“巡迴摳便”，分文不取。

　　對於究竟摳過多少大便，林林早就無法細數。身上、手上、頭髮絲上帶着味，走出診室來到食堂，一揮衣袖，連呼吸都瀰漫着一股“清香”。但這卻絲毫不會影響她的食慾，時常還和同事們來回折騰着餐盤裏的豬大腸，一層層翻開它的黏膜，再分析一番：這個結構，和我上次摳過的那個，還挺像。

　　從業20年，“閲菊無數”的林林看過了上萬個各式各樣的肛門，摸過的直腸也數不勝數。有時她會開玩笑説，走在路上被患者認出，對方熱情地上前打招呼，自己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直到患者描述完症狀後，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這個菊花。

　　但玩笑歸玩笑，林林始終認為，一旦走上臨牀，哪怕是第一次，作為醫生都需要體現自己的專業態度。如果還有性別和部位之分，就無法專注地面對疾病，對患者是不負責任的。

　　不要小看了痔瘡

　　“大夫，我長痔瘡了。”

　　這恐怕是林林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老百姓常講“十人九痔”，肛門不舒服，統一歸結為痔瘡。但痔瘡也分很多不同的種類，業內有一句話，一個腸癌不如一個環狀混合痔（難做），很多醫生可以把腸癌的手術做得很好，但處理個環狀混合痔，卻非常困難。

　　密密麻麻的痔瘡在肛門周圍長滿整整一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上個廁所一便池血。

　　林林説，對這樣的患者，我們需要開刀除乾淨痔瘡，但又不能讓患者太疼，肛門還得保持功能，這就要求手術不僅要做成功，還得做的漂亮，懂得美學設計。對口引流、術後抗感染等處理細節，都需要醫生花很多精力去研究治療方案。

　　工作中的林林/圖源受訪者

　　肛腸科經常會被認為是外科中最沒有技術含量的科室之一。但在臨牀20多年的積累中，林林逐漸意識到，即便是彈丸之地，也有很多可以深耕和探索的空間，像高位複雜性肛瘻的治療，目前依舊是世界上公認的前30種最複雜的手術。看似簡單的痔瘡治療，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輕易上手的。

　　直到現在，林林還記得自己作為新手醫生的第一例手術，一名空姐，在陰道和肛門之間長了一個大痔瘡，影響了工作。帶教老師認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手術，便交給了她。手術過程很順利，按照嚴格的臨牀診治療手術規範，林林幫她切掉了痔瘡。

　　但術後三天，這位患者肛門部位的疼痛加劇。經過檢查，林林發現手術創面的肉芽增生腫大，於是又給這位空姐前後兩次剪了肉芽，但每做一次，患者都疼一次，術後一個月傷口也癒合不了。這期間，對方多次表達不滿，認為一定是年輕醫生沒有經驗，操作不規範才導致的，這讓林林倍受打擊。

　　直到這個患者因腳傷在其他醫院開刀，傷口也出現了相同症狀，林林才意識到，她是典型的瘢痕體質。對於這類患者，創面癒合時間本身就比正常人久得多，並且很容易出現肉芽過度生長的情況，如果剪了，反而會影響傷口恢復。

　　這件事給林林之後的臨牀生涯帶來了很多思考。她會告訴其他醫生，在診療和後續管理中，不能對患者進行教條式的處理，需要因人制宜。

　　曾有一位患者，因肛門疼和便血前來就診，林林在檢查中發現了痔瘡，但進一步詢問患者排便史和其他身體症狀後，她懷疑痔瘡不是引起便血的主要原因，可能腸子裏也長了東西。

　　她再三和對方強調，必須要做個腸鏡。而檢查結果也證實了林林的猜想，這位患者直腸內有一個巨大的腫瘤，初步診斷是直腸癌。

　　這樣的情況臨牀上也並不少見，國家癌症中心發佈的腫瘤登記數據顯示，2015年我國新發結直腸癌約38.8萬例，85%的受調查患者首次就診的原因僅僅是發現了便血、腹瀉等症狀。而首次確診時，83%的患者都已經處於中晚期。

　　不少患者第一次來找林林時，腸癌就已經發生了多器官轉移，但患者本人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林林説，不管是高位複雜性肛瘻還是巨大的環狀混合痔，對她來説，治療早已不成障礙。但如果有的醫生僅僅看到疾病的局部表徵，急於開刀手術，錯把結直腸癌診斷為是痔瘡或其他疾病，延誤了治療，那患者之後無論再找誰，也都於事無補。

　　關愛菊花的健康小課堂

　　2020年初，林林在網上在開通自媒體賬號，白石菊姐姐標誌性的微笑開始進入大家的視線。

　　“擦屁股應該從前往後，不要有擦的動作，按壓着蘸一下，摺疊，再蘸一下”。其中一條名為“肛腸科醫生教你擦屁屁”的視頻在B站上共被播放了69萬次，收到了上千條彈幕和評論。

　　對於觀眾來説，類似的話題天生充滿着很強的獵奇性，加上白石菊姐姐輕鬆幽默的風格與温柔大方的女性形象，一年不到，她就有了20多萬粉絲。

　　但林林認為，粉絲量的快速增長，除了獵奇，很大程度也源於大家對於肛腸科的知識科普需求量非常大，但現實中的宣教力度卻遠遠不夠。

　　林林曾發佈過一條視頻：一個老大爺，為了表達對醫生的“尊重”，就診前在家裏用了很多開塞露，把腸道清理得一乾二淨。

　　她微笑着告訴大家，醫生完全不介意摸到你的便便，如果患者就診前都把自己的菊花打扮得漂漂亮亮，那醫生還怎麼看病呢。評論區裏也是一片“歡聲笑語”。

　　林林理解的疾病科普，不僅僅是宣傳知識，更重要的是要拉進醫患雙方的距離。相比於在冷冰冰的診室裏一本正經地教育患者，這種詼諧幽默的科普方式更容易被大眾接受並加以傳播。

　　類似的視頻還有很多，便便帶果凍狀粘液怎麼辦、為啥一拉稀菊花就殘、開塞露成癮怎麼辦，在這些視頻的反饋中，讓林林開心的是，自己最初毫無計劃，心血來潮做的科普視頻，讓很多原本對疾病一無所知的人明白了疾病發生的道理，從而儘早進行了干預和管理，改善了飲食和生活習慣。

　　此外，白石菊姐姐温柔、漂亮和陽光的形象，無意間也建立起了患者對林林的信任。

　　曾有一位肛裂的患者來醫院找到她説，姐姐，我是看過你的視頻才來的，我想告訴你其實我是一個同性戀，但我真的很愛那個男孩。

　　除了進行相應的治療，林林還會坦誠地告訴他，同性性行為是疾病傳播的重災區，你愛別人的同時，要先愛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健康了，你拿什麼愛別人。

　　由於病種本身的特殊性，肛腸疾病並不是大家習慣公開討論的話題，很多人生了病也能拖就拖，不到完全影響生活不願前去就診。但通過網絡，這一層心理障礙則消失了，肛門、糞便、生殖器這些詞彙甚至都蒙上了一層俏皮的色彩。大家可以更坦然地面對這些隱私病，也有一個更好的渠道來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

　　對於林林來説，無論是院內診療，還是自媒體科普指導，都是一個“互相成全”的過程。

　　為什麼有人會長了這麼大一個痔瘡？這些人平時有什麼樣的生活習慣，怎麼吃飯，又是怎麼排便的？林林認為，每一個患者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在探究疾病蛛絲馬跡的過程中，不光患者的病可以治好，自己還可以憑着專業知識以小見大，通過現實和網絡的雙重宣教，讓疾病防治更好地深入全人羣段。這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也是她從醫的初衷。

　　目前，在白石菊姐姐的主頁上，共有256條視頻，儘管這些視頻看起來“尺度”都很大，但對科普的內容，林林始終有着自己的原則，不把性別作為消費賣點。

　　她很清楚那些內容一定會帶來巨大的流量，但她覺得自己本身就沒有想過要成為網紅，最初開通賬號也只是因為疫情暴發導致工作放緩，才發些科普小知識。林林非常反對那些打着疾病旗號的涉性擦邊球科普，她認為，這些人被噴，那就對了。

　　疫情控制住後，林林的工作也逐漸走上正軌，現在的她，不僅是肛腸科主任醫師，還是醫院院長，除了臨牀的日常診療，也要負責許多醫院管理和學科發展建設方面的工作。

　　雖然很累，但她還是不定期地會打開粉絲們的私信，每週花上一到兩個小時，錄個七八條視頻，解答大家的疑惑。

　　視頻的開頭也都一樣：

　　大家好，歡迎來到白石菊姐姐的健康課堂，我們是一個關愛菊花的小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