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運動的最大貢獻，遠在文化之外_風聞

物理博士看天下03-30 09:13 投訴閲讀數：2358新文化運動的最大貢獻，遠在文化之外。電視劇《覺醒年代》很好看，現在第二輪播放中仍然是網友羣友們熱議的話題。

但那個年代真的不算覺醒年代，應該叫懵懂年代才對。那個年代的中國知識分子彷徨、痛苦，搞不清救國的道路是哪一條。你看，就連無政府主義這麼不靠譜的思想，也吸引了不少人，連偉大領袖都花時間去研究。還有人竟然提出廢除漢字，在今天中文輸入法比英文快的時代，回過頭看是不是很可笑啊！

但是五四新文化的先賢們還是做對了幾件事，頭一件就是喚起中華民族對賽先生的追求，對科學的重視。這是陳獨秀對中華民族最偉大的貢獻。今天科學的重要性是常識，但在當時這卻是多麼痛的領悟。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接近80年。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時間，新中國到今天70多年已經天翻地覆了，可當初落後捱打80年，卻連去學科學都不知道。這80年中，一代又一代的中國知識分子，都在幹什麼？

回答這個問題，要從中國的傳統説起。中國是一個文人領導的社會，“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裏的書是指孔孟之道的書，當時沒有理科。在文人的眼裏，種地固然下賤，經商也下賤，蓋房子、建橋、造武器都是下賤的工作，技術創新是工匠們的工作，也是下等人乾的。這樣的傳統下，當然不會產生現代科技，不會進化出資本主義工商業。

當中華民族遭遇三千年來最大的危機的時候，他們能做什麼？好容易痛苦地放下孔孟之道，他們討論的是變法、憲政、人權、民主。為什麼不談科學？很簡單，因為他們搞不明白啊。這些西方的政治理念，總比微積分、經典力學和麥克斯韋方程容易理解多了。學科學需要從小打好基礎，三十多歲從初等代數和平面幾何學起，恐怕這輩子也學不懂。

洋務運動的時候，湘軍、淮軍中的一批官僚嘗試過工業化。這些人是當時很優秀的人才，打過仗、也在管理地方，他們知道中國需要解決的具體問題。但他們只知道引進技術，還是不知道去學習科學，去辦傳授科學知識的現代學校。這樣的工業化，註定不會有太大的成功。現代科技需要做學問的人去研究具體問題，去幹實事，中國做學問的人不屑於去做實事。當時話語權很大的文人階層，要不批評為什麼學習洋人的奇淫機巧，要不批評為什麼不去學習他們的社會制度。

陳獨秀是清朝的秀才出身，從小接受過傳統教育。雖然多次赴日本留學，但每一次都是以鬧革命為主，並沒有接受過系統的科學訓練。他是怎樣認識到科學的重要性的？也許是因為他學過一段時間的軍事，還和蔡元培一起做過炸彈，見識過現代科技的成果。在他的口號中，賽先生排在德先生後面，考慮到中國的文人傳統，這完全可以理解。一百年後回過頭看，這兩位先生哪一位更有用，不言而喻。

新文化運動做對的第二件事，是普及白話文。白話文為什麼重要？

首先，文言文太難學，而工業化需要大批有文化的勞動者。要想知道文言文多難學，不妨去查查古代名人的簡歷。這些人是我們民族智慧才華最頂尖的，應該也有過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努力，他們不需要學數理化，更不需要學習今天大學裏的各類專業課，只有那幾本經書和歷史。可是，等到進士及第能夠從七品芝麻官做起時，也至少要到我們大學畢業的年齡。隨便查一下：蘇東坡20歲進士，王安石21歲進士，范仲淹26歲進士，這幾位是天才級的人物，很多歷史名人40歲後才考取進士，而當時大部分人只能活50多歲。

有了白話文，產業工人就可以更快地學習掌握基本技術和操作流程。當然，也能夠參與國家政治，這可能是五四先賢們的初心。

其次，文言文誕生於三千年前，那個文字刻在龜甲或竹片上，傳播文字的成本非常高的年代。所以，它強調精簡，以犧牲準確性為代價。電視劇中，辜鴻銘就以更少的字數來挑戰胡適。比如沒有標點符號，意思可能搞錯。不同的斷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就可以顛倒過來。這當然對文人們有好處，真理的解釋權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再比如，先秦儒家對君子的要求是：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格物致知的意思就成了一樁懸案。按我們今天的簡單理解，就是通過研究物質獲得知識。但你去查歷代大儒的解釋，各説各話，有些解釋完全是擰巴的。我們有理由相信，先秦儒家是樸素的，和我們今天的想法一樣。但宋明那些唯心主義的學者們，就想辦法反過來講。後來，覺得物理作為學問太不入流，就乾脆不提格物致知，只提後面的修、齊、治、平了。

文言文不適合用來傳播科學知識。科學的語言必須準確，不給人任意解釋的空間，儘量避免誤解。沒有白話文，今天的科技書籍根本寫不出來。新文化的旗手們用魯迅的白話小説和胡適那些不太高明的白話詩來推廣白話文，恐怕沒有想到他們日後幫助點亮了科技之樹。

新文化運動的宣傳，讓大量有才華的年輕人去學習科學。科學不能急功近利，不會立竿見影，但經過一兩代人的努力，就能看到效果。三十年後，新中國成立，雖然我們的國家還是一窮二白，但我們有了華羅庚和李四光，有了黃昆和謝希德，還有錢三強和錢學森。現在人們喜歡談論的民國大師，都是文人，忘了科學家。這些民國時代成長起來的科學家，都在海外師從一流的導師，做出過出色的成果。跟那些文人大師比，他們對民族、對世界的貢獻大得多。

有了一大批優秀的科學家，有了白話文的基礎，新中國大力普及教育，在短時間內迅速實現工業化，徹底消化了從蘇聯引進的完整工業體系。還獨立自主地造出了兩彈一星。這才是新文化運動最大的成果，遠在文化之外。

原創物理學博士 @物理博士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