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演盡配角的廖啓智，在病牀上成了最佳男主角_風聞

　　香港的綠葉，落了一片又一片。上個月是吳孟達，這次是廖啓智。

　　66歲的智叔罹患胃癌，3月28日在香港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安然離世，體面走完了並不算太長的一生。

　　很多人對他萬般不捨。這麼好的人，這麼職業的演員，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一個。

　　廖啓智這個名字，很多人都不熟悉。但看到他的臉，你一定認識，哦，原來是他。

　　講真，我對他也不算很熟。但我認識他，經歷過老港片時代的人，誰不認識他呢？他飾演的各種角色，我記不住名字，但我知道他的演技爐火純青。不管做哪行，真正敬業的人總是容易贏得尊敬。

　　廖啓智從未把自己當明星。在香港，明星有明星的活法，演員也有演員的自覺。他認真打工，認真養家，認真生活，跟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生。

　　這樣的演員，這樣的人，才值得為他寫一篇文。

　　他當了四十多年演員，但在屏幕上高光時刻極少，基本都是配角。但他自有態度：“主即是配，配即是主。當我配得起你，我就是主角。”

　　他一生和大英雄無緣，塑造的多是小人物。有記者問他，為什麼你演小人物演得這麼像。智叔説，因為我本來就是小人物啊。

　　小人物的生活有多不易，智叔就有多不易。

　　那時候“麗的映聲”粵語長片時常會放童星馮寶寶的片子，廖啓智喜歡看馮寶寶，於是連帶着喜歡上了演戲。22歲，他報了TVB的藝員訓練班，但長得不夠靚仔，又不高，一下子就被淘汰了。兩年後，1978年，他捲土重來，這次考上了，和湯鎮業成了同學。

　　他的第一部戲是《上海灘》，是呂良偉飾演的丁力的小弟。憑這部戲，周潤發呂良偉趙雅芝爆紅。

　　因為是人生中的首場演出，廖啓智對這部戲念念不忘。其中他和周潤發的一場對手戲，後來還被無線藝人培訓班拿來當表演教材。周潤發飾演的許文強被人砍斷手指，喝粥時他突覺傷口疼，把粥全噴了出來。劇本里原本沒有這個動作，作為一個新人，廖啓智卻完美接住了。

　　天生沒有主角臉，廖啓智註定只能是配角。

　　他的演藝生涯，直到1993年才有了大的轉折。這時，距他入行已有13年了。

　　在黃家駒主演的電影《籠民》中，廖啓智逼真扮演了一個智力障礙人士“太子森”，憑此角色拿下了第12屆金像獎最佳男配角。這一屆的最佳女配角，正好是他的童年偶像馮寶寶。

　　又過十年，他參演《無間道2》。次年，他獲得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其中一個名場面，讓人記憶深刻。拍這場戲之前，廖啓智對導演劉偉強和麥兆輝説，埋完人我加一段吹口琴的戲。兩位導演信任他，於是就有了廖啓智飾演的三叔獨自吹口琴的一幕。

　　這個鏡頭提升了電影的史詩感。後來麥兆輝回憶説，“這就是演員咯，會做預備工作，又會對一個角色有塑造方法，又會不斷在戲裏面加分，又和其他人合作。”

　　不過，廖啓智為什麼要吹《友誼地久天長》？這首源於蘇格蘭的民歌，在很多亞洲學校畢業禮或葬禮中也作為主題曲，象徵告別或情感的結束。

　　同在2003年，廖啓智兩歲的小兒子患上血癌。

　　這裏不能不提他的夫人陳敏兒。

　　陳敏兒是他的無線訓練班同學。當時，廖啓智是班上最不起眼的，而陳敏兒卻是班上最漂亮的。

　　廖啓智對陳敏兒一見鍾情。認識三個星期後，廖啓智就傻乎乎地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陳敏兒被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她就答應下來：我願意。

　　沒人看好他們。畢竟陳敏兒一畢業就是無線力捧的花旦，還跟劉德華合演過《獵鷹》，名氣比廖啓智大得多。兩人經過八年抗戰，終於在1987年結婚。

　　結婚時，陳敏兒説了一句話：“這個世界有很多男主角，但你是我唯一的男主角。”

　　不過當時他們連像樣的婚禮都沒有，但廖啓智知道陳敏兒一直想要一個婚禮，結婚20週年那天，廖啓智為陳敏兒在長沙灣一間教堂禮堂內補辦了婚禮。並在眾嘉賓見證下，他們宣讀愛的誓言，再次舉行婚禮。兩人互相感動落淚，所有在場人士也被他們的愛感動到眼眶紅紅。

　　李若彤説，廖啓智“不僅是厲害的演技派，還是零緋聞的好好先生。”這一點真的很難得，也證明陳敏兒當初確實沒看走眼。

　　在一檔節目中，兩公婆一起出鏡。陳敏兒説：“這人簡直當我是寶貝，像西太后般，在你左右攙扶。”一旁的廖啓智説：“應該的，你給我生孩子那麼辛苦。”

　　兩人共生育三個兒子，最小的孩子諾諾兩歲時患上血癌，五歲時病逝。為給孩子治病，兩公婆四處奔走，勞心勞力，陳敏兒的抑鬱症因此更加嚴重。人到中年，遭此厄運，沒辦法，只能苦捱。廖啓智早起晚歸，送完兩個兒子上學，就去醫院給諾諾按摩、洗澡、餵飯，然後再去開工。為了養家，他接下一檔深夜綜藝。一天忙完，家人都休息後，他再匆匆趕去做節目，和嘉賓談笑風生。沒人能看出這個中年人內心的傷痛。

　　中間兒子病情一度有所好轉，但後來又發現癌細胞，醫生也表示愛莫能助。為了能讓諾諾快樂走完人生最後時刻，夫妻倆決定帶着他遊遍香港。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諾諾幾乎遊遍了香港，每天都十分開心。

　　和兒子一起笑啊鬧啊，但一轉身，廖啓智就偷偷抹淚。

　　2006年4月5日，諾諾一手牽着爸爸，一手牽着媽媽，微笑離開，年僅5歲。

　　諾諾走後的第二天早上，廖啓智突然意識到已經不能再幫兒子蓋被子了，忽然就崩潰了，痛哭至不能自已。

　　諾諾的葬禮很特別。禮堂用白色和藍色氣球裝飾，一家人和工作人員都穿上了藍色外套，因為藍色是諾諾最喜歡的顏色。

　　葬禮上，廖啓智和陳敏兒不時面帶微笑。廖啓智説，“因為我們只當諾諾移民了，只是暫別，日後終會團聚。”

　　陳敏兒説：“我們的兒子，好像是隻有短短五歲的生命，好像未免太短，但當我幫諾諾整理這段生平的時候，我回看諾諾的一生，我覺得這個小朋友的生命是很豐盛很豐富。我會看見我們幾十歲的人，窮我們一生，營營役役，尋尋覓覓，都可能找不到生命的意義，生命的真諦，但諾諾雖然是年紀小，我見到他已經找到了生命的真諦，生命的意義。”

　　廖啓智隨後説：“所以這三年我覺得不是白捱的，因為諾諾的這一個經歷，他不但陶造了他自己，也陶造了我們一家人。”

　　諾諾去世後三天，2006年那屆的金像獎晚會舉行。廖啓智忍着哀痛出席了頒獎禮，“人家尊重你，你也要尊重人家。一定會出席，雖然得獎機會很低。”

　　這年的金像獎，他輸給了《頭文字D》中飾演爸爸的黃秋生。

　　3年後，廖啓智憑藉在電影《證人》中的出色表現又獲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他舉着獎盃，微笑望向遠方説：“諾諾啊，我今天拿到這個獎，雖然你不在我身邊，但是我知道這個獎你同我都有份的！”然後將它放在了兒子的遺照旁邊。

　　2010年，霍建華和廖啓智合作《怪俠一枝梅》，他看到智叔總是早早來到片場，化妝時就戴着耳機，不知在聽什麼，也不和人説話。後來，他向智叔討教演技時問及此事，才知道智叔聽的都是諾諾生前錄的詩歌。

　　兒子離世後，陳敏兒曾安慰丈夫：“別怕，我們家你年紀最大，你肯定會最先和諾諾見面的。”

　　一語成讖。

　　廖啓智治療時的表現，令陳敏兒很佩服。明明胃口不好，吃不下飯，但醫生説不能不吃，打仗要營養，於是他每天努力完成飲食，明明很累，但要表現出很輕鬆的樣子。有一天，他突然説“今天有鮑魚雞粥吃哦”。陳敏兒一看，其實他那碗是白粥，但他覺得白粥也好好吃。這麼輕鬆表現，無非是想讓妻子不要那麼難過。

　　陳敏兒誇獎老公積極樂觀配合治療，不但做演員專業，連做病人都很專業。

　　一生演盡配角的廖啓智，最後在病牀上成了最佳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