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門大户專注於賺錢攬財之時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1-03-31 21:06
架空歷史劇談情説愛,很愛假託王謝貴族:
畢竟“舊時王謝堂前燕,飛落尋常百姓家”。門第高,聽着就是酷。
貴族家庭源遠流長,裏頭的大小姐帥小夥,按現代視角,也都是公主王子。
高門大户,喜歡內部攀親戚。
比如司馬懿兩個兒子,司馬師與司馬昭。
司馬師一個夫人夏侯徽,是夏侯尚的女兒,曹氏宗族;一個夫人羊徽瑜,是蔡文姬的外甥女、南陽太守羊續的孫女兒。
羊徽瑜的弟弟,就是西晉開國名將羊祜,感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位。
司馬昭的夫人王元姬,就是眾所周知、“豈不美哉”的王朗王司徒的孫女兒。
司馬家奪取曹魏大權後,急不可耐殺掉的那位面如傅粉、風流倜儻、還服五石散的大帥哥何晏,乃是東漢大將軍何進的孫子。
何晏的媽媽尹夫人,後來嫁的人物更厲害:就是曹操了。
所以何晏既是曹操的女婿,又是曹操的養子。難怪司馬懿急着殺他。
魏晉風流,大家都知道嵇康阮籍。嵇康寫了《管蔡論》和《與山巨源絕交書》,話裏話外嘲諷司馬昭,不合作,於是司馬昭把他殺了。
因為嵇康爸爸叫嵇昭,曹操手下督軍糧治書侍御史。嵇康的妻子是長樂亭主,姓曹。嵇康也是曹家的姑爺。
阮籍的爸爸是阮瑀,建安七子之一,當然也是曹操麾下的。
所以嵇康死了,阮籍沉默了,司馬昭才滿意。
至於嵇康絕交的那位山濤山巨源,四十多歲才出來做官,升得極快。為啥呢?
一方面,他確實是個人才。一方面嘛,他出身河內山氏。直接説吧:山濤的堂姑奶奶的女婿,就是司馬懿。
所以某三國漫畫裏,還安排了張春華和山家的瓜葛。
説來説去,都是一掛子的親戚。
當然,威風時威風,凋零也凋零得快。
一起爬樹爬得高,樹倒猢猻散。
這不,西晉一朝得勢,曹魏一朝的,都倒下了。
後來就有了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當然,崛起的方式,也很飄忽。
要扳倒舊門第,就需要新門第。
先是西晉完蛋,王導擁護司馬睿在建鄴稱帝,東晉起來了。
當時王導王敦這王家人,權傾天下,是所謂“王與馬共天下”。看着真厲害。
王敦鬧事搗亂之後,庾家的庾亮,作為外戚輔政;郗鑑則處於王庾兩家之間,作為緩衝。
也就是在此期間,郗鑑找了王家的王羲之做女婿:
也是為了跟王家稍微打好點關係吧。
之後便是庾家衰、桓家起:那就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我見猶憐何況老奴”的桓温了。
桓温野心最大時,想直接篡位了事,而朝中謝家持重,桓温不太搞得定。
謝家的謝安與謝玄,淝水之戰立下曠世奇功後,又風水輪流轉。
威風時都很威風,更替時也很快。
到劉宋建立,“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上台,東晉這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門户,就沒之前那麼霸氣了。
田餘慶先生説過個好玩的細節:大概説恰在門閥已無法掌握大權時,就開始更多內部通婚,謀求經濟了。
不妨理解為:
國家大事我管不了了,那就退而求其次,多掙點錢,順便擺個架子吧!
後來擺起架子的,不止東晉舊門,還有北魏北齊高門:亡國之後,門第還在,繼續互相吹捧,內部通婚。
到唐朝高宗時,靠着攀附武則天得了富貴的李義府,想為自家的兒子找個好姓氏的老婆,未遂。
李義府沒啥門第,但有權啊,縣官不如現管,於是跟唐高宗奏本:
這些亂七八糟的家族敗家子,內部通婚?咱們就不許他們通婚!——高宗於是下令,七姓十家,不許自己通婚了!
畢竟那時天下姓李了。
所以咯,雖然許多偶像劇在塑造源遠流長的高門大户,但事實上是:在我國中國古代,談不上所謂千年貴族門第。
東晉高門在公元4世紀呼風喚雨過一陣,也只是在政權南渡的幾十年間,威風一下子罷了。
後來高門大户自抬門第,更多是營造稀缺性、阻隔上下交流,順便謀點錢財罷了。
説到這個,有個很有趣的現象。
我們都熟悉的王朗王司徒,勸諸葛亮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
他自己在曹魏當三公,舒服;孫女王元姬當司馬昭老婆,舒服;另一個孫子王愷跟石崇鬥富:什麼你用麥芽糖擦廚具,我就用蠟燭當柴火,神經病。
但高門大户開始急着賺錢時,其實已是落了下乘。
司馬昭不怕王愷炫富,但怕嵇康不合作。
當年劉邦入咸陽,本來想享受,樊噲勸他收軍回去,不然,“欲為富家翁耶?”——你就想當個富翁嗎?
劉邦另有圖謀,所以不動咸陽金帛,撤了:他要的是天下。
趙匡胤杯酒釋兵權時,對手下諸將表達個意思:人生如白駒過隙,不如多攢錢、多置點產業,大家快快樂樂不好嗎?如此我們彼此間也不會互相懷疑了。
這個邏輯其實是
“如果你真放下了,就老老實實當富家翁吧!你發財,我放心。”
百姓看着膏粱子弟花天酒地,當然心頭不快。
但對趙匡胤而言,看諸將只圖錢,心裏卻是快活的:
高門專注於攬財,説明野心淡了,也就穩定了。
反正到最後,這些財也不是諸將自己的。
畢竟只要有需求,自然最後會“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