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緬甸青少年流血想起來一點點回憶_風聞
老穆-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与思维的变化可以说明很多问题2021-04-01 10:05
我高二的那一年,在本省一所超級高中(全國前10到前20左右的水平)就讀,那時候的我,年齡所必然的單純,家庭所給予的善良,視野侷限所造成的除了成績、其他都不是正事的一元觀念,是個典型性的聽話而懵懂的中國最為普通、最為常見的那種高中生。
那個時代有很多比我更聽話的中學生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我沒有,哪管只是流水賬式樣的記錄都沒有,現在想來還真的有點後悔,因為我發現當我偶爾因緣際會想起過往的某些畫面時,很多場景或橋段歷歷在目,但竟然無法確定它們具體發生在哪時哪刻。
就是高二那一年5月下旬的某一天吧,天氣已經轉暖了,這個日期,是我根據其他很容易得到的常識性參照物推算的,我自己完全記不得到底是發生在什麼時間。那一天,依常例,上午我們當然是在教室裏上課,所以沒有任何記憶點。事情發生在中午午休剛剛拿到飯盒準備吃午飯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的午飯絕大多數人還是從家裏帶飯盒,然後以班級為單位一起送到傳達室裏的鍋爐房保温加熱,到中午的時候取回來,三三兩兩在教室裏吃飯。(插播個年代奇怪冷知識:那時候的值日生每天有個固定體力勞動就是早上抬班級飯框到鍋爐房,午間抬回來,要知道全班的飯盒,所以是一個長方體的鐵飯框,還是有一定份量的,值日生最好是男生。)
突然,這個突然性在我的記憶裏很明確,就是很突然,教室裏的小喇叭,就是那種每個班級教室裏都會有的學校廣播喇叭,發出了一個明顯是學生氣質的、抑揚頓挫的女聲:同學們,同學們,經過校學生會嚴肅討論,定於今天X點X分在小操場集合舉行愛國主義上街遊行活動,高三不參加,高三不參加,其他年級各班請自行準備活動需要的標語等。之後,又反覆進行廣播,使用的語氣現在想來確實有些激情甚至有種天生的模式化煽動(非貶義)色彩,可見什麼時代都會有一部分人擁有某些只有在特定時刻才會被發現的天賦(非褒義)。我自己也真的很詫異為何對當時廣播的主要內容竟然如此清晰甚至準確的記得,但真的就是記得七七八八。
當時的我,第一反應就是興奮,是的,就是興奮,甚至我完全沒去考慮這個什麼遊行活動到底是不是合適,更沒在乎主題到底是什麼,就是簡單的興奮,當然這種興奮也不至於類似跳腳歡呼那般,而只是目露精光彼此低聲議論,開始討論該弄一些什麼樣子的標語,全班都動起來了,這時候沒有什麼班長班幹部的權威,真的就是集思廣益、無組織有紀律,竟然能想到拆掉淺藍色牀簾撕成布條,布條上用鋼筆墨水書寫愛國或民主,但真沒有人想到寫自由,每人一條,或綁在胳膊上,或綁在頭上,還有5、6個平時相對最為調皮搗蛋的男生湊在一堆,脱掉T恤,露出從未經歷風霜的小肚皮,一人肚子上寫1、2個字湊成:“我以我血薦軒轅”,其創意贏得了全班男女發自內心的快樂鬨笑和捧場。當班主任走進教室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直到他開口説話:“同學們,下午的活動我建議大家自願原則,不想去的留在教室裏自習,去的同學要注意安全,全校老師都會陪着同學們一起,一定要注意安全。”其實,這番話裏關於自願原則我是不記得的,當時是完全忽略的,但讓我能夠反推得出班主任一定説了的原因是,事後我發現班裏確實有2名同學沒有去,他們後來告訴我自願原則,現在想來獨立做出某個決定對於那個時代14、5歲的青少年來説還真的是很罕見,可惜我竟然忘記了這2個人是誰。
到了出發時刻,在小操場集合也就是短短十多分鐘左右吧,期間那個廣播裏的女生站在台階上説了一些話,這是一名戴着眼鏡的短髮女生,聲音激昂,旁邊有同學和我説她叫XX,是學生會主席,高三的。我不記得她當時説了些什麼,總之就是很容易的排好隊列出發了。打頭是一輛解放卡車,車上有鑼有鼓有校旗,那個女主席英姿颯爽站立其中,但説實話,那時候我就覺得她多少有點傻里傻氣,不知道為什麼,我確定我周邊大多數人很羨慕她。
我們班走在隊伍中相對比較靠前的位置,老師們推着自行車也跟進在隊伍中,青年人的那種滿滿的恣意氣息橫溢隊伍其中,隊伍兩邊的同學有準備足夠長的繩子形成隔離帶,一方面保證隊伍不散,另一方面可以阻止其他人混進隊伍。至於路線,在出發的時候,反正我是完全不知道,跟着走就是了,一開始的時候,天就稍有點陰,但不嚴重,貌似不會下雨,我們也沒喊什麼統一的口號,各班級開始合唱唱歌,此起彼伏,有社會主義好,有歌唱祖國,最多的就是國歌,鑼鼓聲也有節奏的進行着,大馬路旁邊的人羣愈來愈多,很多人騎着自行車隨行觀望着我們,還有個別人大聲喊着加油,於是我們愈發的興奮和開心,但我們也知道要嚴肅,所以我們一邊興奮、一邊嚴肅。
我注意到帶隊卡車上若干人似乎在激烈的商量着什麼。在第一波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的時候,糊里糊塗的、開心春遊般的我發現竟然已經走到了另外一所省內第二、堪堪可以算是和我校齊名的某中學門前,於是,我們聽卡車命令集體駐足,整齊的響亮呼喊:XXX學校,出來!XXX學校,出來!直到卡車確定這學校太沒“志氣”之後,我們又開始新的征程。那時候,我內心曾獨白,XXX中學和我們學校比確實太差了,愛國都不參加,果然不如我們。
沿着馬路繼續前進,我們遇到了反向而來的另一波大隊伍,是XX大學的隊伍。他們呼喊着:弟弟妹妹們辛苦了!我們應和着:哥哥姐姐加油!其實我也不知道辛苦和加油些什麼,我不辛苦哦,感覺自己為了自己的國家做出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哦,我渾身是勁,這些都是真實的。
這個階段,我們終於有了統一的口號:國家,我們的國家,人民,我們的人民,我們不管誰管!第二條簡單很多:打倒腐敗!我覺得第一條比較有文采,符合我當時滿溢出的愛國責任感或者通俗點説,我遊行了、我牛13了、我幹了我該乾的事兒了的那種樸素的真實感受,至於第二條,那時候的我不太知道是啥意思,反正腐敗肯定是壞事。
就這樣一直走到本省黨政機關所在的廣場附近,發現人山人海,各路學生們、羣眾們雲集於周邊地帶,完全進不到廣場中心地帶,大喇叭聲音此起彼伏,一聲更比一聲高,如新聞聯播般磁性的男聲、如廣播劇里昂揚的女聲,完全聽不清楚各自所講的大段內容,但關鍵詞還是可以聽到的,有愛國、振興這樣的字眼,也有腐敗、專制這樣的字眼,總之給我的感受就是混亂而新鮮,無法讓我平靜,讓我一再的提醒我自己我確實該像他們一樣有思想,不能再這麼平庸。
感覺在中心廣場啥都沒幹,事實上我們確實也啥都沒幹,就掉頭返程。路途近半時,我們終於感覺有點疲累了,嗓子該喊啞的都啞了,喊不動了,天空也飄落起毛毛雨,看趨勢很可能會越來越大,温度也偏低,就在我們即將飢寒交迫之時,有一輛神奇的大卡車駛到隊伍旁,車上喊道:“同學們,餓了嗎,有熱乎的饅頭!”哇,一愣神間,隊形就亂掉了,蜂擁到卡車旁伸手結果果真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這時候,我的內心獨白是:這就是人民的力量!沒錯,當時這就是我內心的原文。
隊伍還沒回到學校,就徹底散掉了,各自回家了。只有很少一部分同學包括我,回到學校,也完全沒有收隊後的有組織的任何話語,到校就趕緊回班級拿書包趕公交。公交車很擠,那時候是有售票員的,售票員阿姨高聲在叫:有參加遊行的免票啊!有參加遊行的免票啊!再次讓我弱小的內心澎湃。
到家後,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關於此事,我對父母隻字未提,完全沒有符合我年齡特點的炫耀性彙報,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我還是沒搞清楚這事兒到底是咋回事,這事兒到底是該炫耀還是該反思,那時候的我對此一無所知、毫不思考,一切的行為都是自然生成,絕無斧鑿。
第二天,雖仍確有興奮餘味,但大體上全班恢復如初、書聲琅琅。昨天真的就是一場春遊,已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巴爾扎克:一個人大半生的時間都在清除少年時代種在腦子裏的觀念。這個過程叫做取得經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