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留美學霸自殺,“別人家的孩子”終究是百味雜陳!_風聞
大眼联盟-2021-04-03 20:30
張一得死了。
3月5日,美國警方從學生宿舍裏把他的屍體抬上了靈車。
他是美國埃默裏大學哲學專業大一的學生。至於張一得離世的原因,埃默裏大學的通報裏並未明説,張一得的親友也呼籲網友們**“不要追問,不要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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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就有消息流傳説,張一得是自殺。
自殺的傳聞令人震驚,因為張一得的父親,是廣州小有名氣的育兒博主。
一個前途大好的20歲常春藤留學生,忽然選擇自殺。這一悲劇不僅是他單身網紅父親一個人的傷痛,也大大撼動了廣州媽媽圈。
育兒圈裏,虎媽狼爸千千萬,並不一定都能收穫望子成龍。但無論如何,大家都想不到,這樣一位滿腔熱忱、以育兒為最大己任的父親,最後卻得到了兒子斷然離開人世的悲劇結局。
父愛如山,壓得人窒息?
在一得父親的論壇帖子和公眾號裏,可以看到很多他們父子過往的生活。
一得1歲的時候,父親張嶽就辭職在家。專心陪伴,他賣掉了家裏的房子,帶着兒子搬到郊區依山而居。十多年來,因為另闢蹊徑的教育方式和一得出色的成績,父子倆的故事被媒體爭相報道。
從孩子出生起,張嶽就把“父親”當成了一個職業來經營,他幾乎對一得傾注了所有的愛和關注。
一得父親的育兒事蹟,有幾點是他自己非常得意且被媒體反覆報道的:
1.給孩子做了十年的飯菜,幾萬個菜品,從未重複;
2.為了幫助兒子學英語,他給張一得雕刻了25萬個英文字母;
3.給兒子拍了20萬張照片,拍壞了5部相機;
4.給兒子做了一個成長博物櫃,從張一得小時候穿的第一雙鞋到初三前的全部學業紙質文檔,一應俱全;
5.送兒子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是每年生日當天的廣州日報,十八年18份;
6.為兒子編了一本書《一得他爹的童話故事》。全書共2001個字,寓意2001年,全書共十一個小動物,寓意11月,全書共7個部分組成,寓意7日,合在一起就是——2001年11月7日,一得的生日。
19年來,父親360度全方位無死角地投入育兒,他甚至扔掉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張嶽”,線上線下都叫老得,或是“一得他爹”。
在他們的小農場裏,隨處可見的“一得他爹”四個大字,這基本上已經是一個教育品牌,代表着自由、尊重孩子、重視動手能力的教育理念。一得則是在這種模式下產生的聰明、懂事又勤勞的孩子,他本人就是“一得他爹”最大的成績和活招牌。
但是一得爹全職育兒,沒有正式工作的情況,也給父子倆經濟上帶來了巨大的困難。
多年來,家裏的經濟主要靠一得爹打散工,撿垃圾、賣雞鴨魚肉菜的微薄收入維持。
然而,從幼兒園到高中,一得爹為一得選擇的,全是學費高昂的私立學校。幼兒園時尚且可以用賣房剩下的錢維持,從小學到初中,他的供養就已十分艱難。
所幸,一得爹不僅熱衷於保存檔案,還喜歡把自己的育兒經歷放到互聯網上分享,吸引了很多人關注。他在廣州育兒圈聲名漸起,還多次接受媒體採訪。
出名之後,一得爹組織了媽媽們到小農場參加活動賺點錢,自己舉辦了付費會員親子羣、接受媽媽們的捐贈和打賞……
在最艱難的時候,一得爹還曾把媽媽圈的朋友們召集起來吃飯,請他們幫助認領一得的學費。
據《廣州日報》報道,“每到一得交學費時,來自媽媽粉、好心人們的匯款便像雪片一般飛來,‘老得’認真記下每一個金額數字,直至9年後才將學費還清。”
這些行為聽起來都像是這個時代的奇蹟,父親兼顧了田園牧歌的生活和最好的教育資源,用他寫的另一本書名來總結,就是《詩一般的父子,詩一般的生活》。
但多年以來,父子關係如何,張一得如何成長,甚至他成績的好壞與父親的培養有什麼關係,掌握敍事權的人從來都是父親,而不是一得自己。
張一得喜歡這樣特別的生活嗎?
未必。
理想狀態下,這是一種經濟上貧窮、精神上富足的日子。一貧如洗卻能靠着百家救濟通往知識的殿堂,似乎倒也詩情畫意。
張一得在自己的留學申請書裏提到:
“這種田園生活在如今的都市人聽起來也許很有吸引力,但我作為一個小男孩卻討厭這種生活。有一次,我在卧室裏赤腳踩到一隻臭蟲,在換衣服時不得不把它從水泥地板上刮下來。那些蟲子還經常在掛在荔枝樹下晾着的衣服裏產卵。因為我們的屋頂是金屬的,雷雨的時候顯得尤其可怕,而且我又總是和更富有的孩子在一起——我父親把房子賣了送我去上私立學校。”
一得幾乎成了“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聖人賢者。
然而在錢和物質這件事情上,一個孩子需要多麼強大的心才能抵禦貧富差距帶來的衝擊?
除此之外,父親作為曬娃狂魔,在網上的高強度曝光一得的生活,也讓一得活得像透明人。
在父親微博上的一個視頻中,張一得正和一個小孩用英文交流,父親在旁邊拍攝,張一得説:能給我們一點隱私嗎?不要懟着我的臉。
然而為了維持父親的教育家形象,作為標杆“別人家的孩子”,他是不是也要承擔一些“正確”和“完美”的壓力?
是不是也為父親的做法感到難堪,是否認為除了努力維持優秀,別無選擇?
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知道一得對這些問題的答案。
但一得對父親的評價,是這樣的:他喜歡他自己做的事情,而且從不為此感到羞恥。
頗耐人尋味。
孩子能有多強大?
總的來説,一得爹看似開明,卻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虎爸——張一得更像是他父親教育理念的試驗品。
“其實如果你願意放開,孩子比父母想象得要強大”,在這樣的掛念支撐下,一得非常早熟,無論是生活上還是智識上。
3歲之前,父親堅持用全英文和一得交流。
一得3歲就學完了小學課程,四年級的時候開始看初中課本。
從中班到大班這段時間,父親要求一得用筆談代替口語對話,連喝一瓶可樂也要寫下來,如果兒子“不遵守規則”,他就假裝自己是聾啞人,對他不理不睬。
4、5歲開始,一得去醫院父親只送到醫院門口,進去要跟醫生説什麼,全靠他自己。
9歲的時候,父親邀請50人到小農場遊玩,一得獨立為他們準備飯菜。
父親還會舉行生活考試,10天生存挑戰,模擬大災難到來,一得10天內自己規劃有限的食物安排。
10歲的時候,一得每週都會自己獨自騎行外出。
用父親的話來説,這樣做是“用自己的心疼,換取孩子的能力。”
但如果設身處地想一下,一個幾歲的孩子,母親不在身邊,唯一的父親卻經常為了鍛鍊自己,不跟自己説話、生病了自己去醫院、眼睜睜看着自己餓肚子,不能撒嬌、耍賴,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這樣的訓練方式,和另一個被媒體廣泛報道的“鷹爸”——訓練3歲孩子雪地裸跑,11歲拿到大專文憑,其實也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由於家裏沒有固定的收入,一得還用稚嫩的肩膀早早撐起了一部分家裏的經濟負擔。
“一得課後拖着瘦弱的身軀給鄰居剪草,打理花園”“接單給鄰里修理傢俱”“去當外賣小哥”, 從12歲時給別人做家教的錢,也要和父親4:6分成……
如果説課後做一些零工還算有點像國外小孩的課外生活,但是要求一得去同學家玩,也要把同學家的廢品收回來,拿去賣錢就顯得有些匪夷所思。
只是很難想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會怎麼看待這樣的行為?他真的可以不傷面子、不傷自尊地處理好這樣的事,自如平等地和同學交朋友嗎?
在成長過程中,一得一直在努力賺錢。高中的時候,拿到了二十萬的獎學金,他“高三時就在擔當同聲翻譯,為碩士研究生修改英語論文,翻譯論文……”
在各種極限挑戰中一得被訓練成了“男子漢”,在一次又一次挑戰“極限”,創造“奇蹟”,變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小孩,懂事、獨立、努力……
但據媒體報道,一得從十二三歲開始住校,十五歲左右更是到了蘇州求學,在這期間父親和張一得之間卻顯得並不十分親密。
一得每次離家,父親也從來只送他到樓下,這是他們的約定。
各自生活的時候,父子之間很少打電話。張嶽説,這是他們之間默認的:人都是要靠自己的。
的確,一得從小到大都在靠自己。但説到底,張一得再優秀也還是個十九歲的大男孩而已。但就連父親在他死後卻要感嘆:有時候甚至一得更像父親,我更像兒子。
可是,即便在最艱難的時候,徹底陷入無助的時候也要靠自己嗎?
誤入歧途,陷入了內心的黑暗森林,無法自拔的時候也要靠自己嗎?
母親:接受自己只是普通人
關於妻子的離開,一得爹一直是這樣解釋的:一得的媽媽在他小的時候選擇了追尋自己的自由。
有媒體報道,她當時和自己的初戀情人離開了廣州,輾轉回到老家蘇州。她開始了自己的律師生涯,物質條件比較優越,為張一得提供了在蘇州的國際高中以及美國大學的費用支持。
去蘇州以後的張一得,已經全然出落成了一箇中產家庭孩子的標準模樣。
笑容陽光,穿正裝、學業好、玩足球、騎摩托車、跑國際辯論賽,多才多藝……
可惜生活並不總是一帆風順,申請美國大學,張一得考了4次SAT才拿到合乎要求的成績。
那段時日難熬,就連學校公佈張一得offer的喜報,言語中也有種長舒一口氣的意思:
在其中一次SAT考試失敗之後,母親告訴他:“隨着你慢慢長大,會接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不要覺得自己那麼特別了,做你該做的就好,每個人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世界就太平了。”
從那一刻起,張一得説自己明白了為什麼母親會離開父親: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對比母親讓張一得做普通人的做法,一得爹一直是另一極:他始終在給孩子“張一得是天才”之類的暗示與引導,話語中隨處可見對世界名校的嚮往和崇拜。
當張一得説:“如果一個人能在某個體育項目是頂尖的強大,同時在學業上又是世界級的頂尖學霸,這個人肯定很厲害。”
父親就會順勢引導:“兒子你要不要試一下,成為這個人?”
一得一直被鼓勵着迎接挑戰,扛下可能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擔子,成為真正的“強者”。
放低對自己的要求和期待,做個普通人,也許對張一得來説,太難了。
一位與張一得走得比較近的初中班主任,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後,寫下了一段留言:
“他的心裏有一塊缺失的拼圖,他試圖找到丟失的部分,使他的心成為一個整體,但他失敗了。我很後悔,這些年來,我甚至不能幫助他改正錯誤。他總是一直和我説他很好,不止是很好。然而事實證明,他不是,他總是向周圍的人微笑,但微笑之下是一顆流血的心。”
“如果他不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做一個普通的學生會更好。”
哲學、意義與死亡
在大學面試視頻裏,張一得講述了自己申請哲學專業的原因。
一得説:“父親對我沒有任何期待,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母親則希望我能得到更多普通人的幸福和成功。”對於父母之間對幸福截然不同的定義和考慮,引發了他對哲學的興趣。
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初中時代和他一起睡,一起玩,情同兄弟的好朋友自殺去世,他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瞭解發生了什麼。好朋友的父母不願意將事情公開,只是把他的骨灰放在架子上,所以他連自己的墓碑都沒有。
張一得決定在自己的胸前刻一個墓碑紋身,來紀念這個好朋友。他後來的照片裏,胳膊上果然出現了一個紋身。
那段時間,關於意義、生死、幸福這樣的大命題,一直困擾着他。
後來的事情,發生得很快。
一得本應該在2020年的秋季到美國上大學,但因為疫情,他只能在國內遠程學習半年。
下半年國內學生簽證停辦,為了趕上冬季入學,他還專門取道新加坡辦理了學生簽證。
但沒想到的是,在到達學校的2個月後,一切都停擺了。
張一得選擇了自殺。
兒子去世之後,網紅父親也在網上被人罵成了篩子,似乎父親從前備受家長推崇的教育方式,反而成了幕後的真正凶手。
這樣的指責當然是殘忍的,畢竟,他是經歷喪子之痛的孤獨老人,他十幾年來所做的一切,表達的一切,也都是源自於一個父親的愛。
平心而論,在沒有確切信息的情況下,我們也絕對無法將單一的因素與一得的死掛上直接的因果關係。
把張一得的死歸咎於他的父親顯然是不公平的。
而且,許多網友之所以羣情激憤,攻擊一得爹,不過也只是因為一得爹把自己所有的信息都公開在了網上,他正好處在易被攻擊的位置而已。
任憑旁人獲取再多關於張一得成長的信息,再怎樣萬般猜測,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教育終究是一門遺憾的藝術,拿着顯微鏡去觀察,無論如何都會找到有地方做得不盡人意。
但我們仍然希望一得的經歷,能給家長朋友們一些啓發,更希望他的悲劇不再重演。
張一得,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活得開心、快樂,就像你10歲的時候和父親一起在轟隆轟隆的火車上旅行那樣。
來源:鳳凰WEEK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