嶗山咚咚：血腥的英國農業——為了完成工業化，英國親手消滅了農民_風聞

在我過去幾篇文章的評論區裏，很多網友都發表瞭如何改進中國農業的個人意見，其中有2個方法提到的人很多：土地集約化與土地私有制。

事實上，土地私有必然導致土地的集中，歷代封建王朝的土地兼併已經説明了這個問題，而土地集約化並不一定非要土地私有。

那這兩個方法可行不可行？其實連研究都不用研究，有現成的例子可以直接拿來參考，這個例子就是英國。今天咚咚就跟大家分享一下英國農業的發展路徑，看完之後你就知道這兩個辦法行不行了，順便也能知道，為什麼火爆的社區農場這段時間會受到這麼大的非議了。

我驕傲地宣佈，帝國完成了工業化

1851年5月1日，在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英國的實際掌控者）的多年奔走努力下，第一屆世博會終於開幕了。

50萬人湧向博覽會的會場——倫敦的海德公園。維多利亞女王冒着小雨親臨博覽會，在最耀眼的建築——水晶宮裏致辭，這時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射在宏偉的大廈上面，其壯觀景象讓所以賓客震驚不已。

《倫敦世博會開幕》 法國畫家尤金·路易絲·拉米作品 ，一個清朝官員孤立站在人羣正中間，畫家應該有意為之

水晶宮是博覽會最主要的展館，總價值8萬英鎊，她從245個方案中脱穎而出，如同一個巨大的温室，用無數鋼鐵做框架，用8.4萬平方米的玻璃做牆面，整個建築通透敞亮，可以快速組裝或拆卸，建築總面積為7. 4萬平方米。當她竣工後，在場的人無不驚歎，雖然只是博覽會的一個展館，但她實際上卻成了博覽會最耀眼的展品。

英國水晶宮，1936年一把火燒沒了

各國參觀者在水晶宮裏參觀來自世界各國的上萬件展品，為這史無前例的盛會興奮不已，女王更是激動萬分，在日記中她寫道：“當我們進入大廈，通過鐵門，看見搖動的棕櫚葉和鮮花，無數的人羣在走廊裏和周圍的椅子上，加上揮舞着的喇叭，都讓我感到永遠不會忘記的震撼，讓我感動…永遠值得紀念。”

英國全勝時期的君主：維多利亞女王

此次博覽會展共出了1萬多件當時最有趣的工業展品，其中一半以上都來自英國，在此之前，英國已經完成了工業革命，鋼鐵產量和棉布產量超過了世界總產量的50%，煤炭產量相當於世界總產量的60%，英國的工業總產值佔全世界額的39%，城市人口超過60%，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完成工業化的國家。

與此同時，英國的75%到80%的耕地已經掌握在大地主手中，普通農户（擁有或使用土地低於50英畝）僅佔全國總户數的3%，英國已經基本消滅了農民階級。

而造成這一現狀的“最大功臣”，就是持續了幾百年的圈地運動。

英國的自然環境，放羊正合適

從12世紀起，英國國內就開始進行圈地運動，但初期的圈地過程非常緩慢。

不過自從十五世紀末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情況慢慢發生了改變，歐洲的經濟空前繁榮起來，市場對羊毛與羊毛製品的需求迅速增長，主要商業航線也從地中海轉移到了大西洋，而英國正處在大西洋與北美貿易路線上。因此為了能生產更多的羊毛，英國國內的圈地運動開始加速。

正巧，英國這個地方非常適合搞畜牧業。

我在英國讀過一年多的書，對英國的自然環境比較瞭解。英國這個地方，農業條件其實不算太好，緯度非常高，比如英國東南部的倫敦的緯度和漠河差不多，比哈爾濱高5°，所以全年的温度都不高，比如最熱的7月份，温度也就在14-24℃之間，而且夏季非常短，所以在5、6月份，裏面穿短袖，外面套個羽絨背心是英國人的常規操作。

正因為積温不夠，對糧食的生產是不利的。

英國倫敦年平均氣候，來源：世界氣象組織

來源：世界氣象組織

因為是温帶海洋氣候，所以英國冬天温度並不算太低（不包括北部蘇格蘭地區），以倫敦為例，在3-8℃之間，不過這也導致了英國陰霾多雨的氣候特徵，全年有1/3是雨天，降水特別好，但能看見太陽的日子不多（比成都好一些），所以光照也不足，又是一個搞農業的不利條件。

所以英國過去只能種小麥、大麥、黑麥等穀物，菜豆，豌豆等豆類，蔬菜種類都很少，比如土豆、胡蘿蔔、油菜，還是16世紀從歐洲引進的，一些嬌嫩的農作物，比如茶葉什麼的連想也別想。不過正是得益於英國的自然條件，降水多，英國的草長的很好，又是丘陵地帶，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搞畜牧業正合適。

英國田園風光

在羊毛貿易抬頭的同時，英國的資產階級和新貴族發動了“光榮革命”，沒收了天主教和保皇黨的大量土地，並把土地兜售給資產階級和新貴族們，這樣一來，新的政治勢力粉碎了英國封建土地所有制度，為資本主義農業的發展鋪平了道路。

自英國資產階級革命之後，英國的王權和封建領主權一蹶不振，議會成為英國的最高權力機構，資產階級成為英國的統治者，而對於資本來説，其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對利潤的追求，普通人的利益根本不在其考慮範圍之內。

英國的資本家和貴族當着農民的面，興奮地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自己笑嘻嘻地躲在一邊看熱鬧，英國農民悲慘的命運，終於來了。

圈地運動：羊吃人？人吃人！

所謂圈地就是用柵欄把一塊土地圍起來，形成獨立的整體。但因為英國人口稀少，到18世紀初才不過500萬人左右，所以人地矛盾並不突出，有的是地種，所以早期的圈地運動並沒有對農民產生實質性影響，甚至自耕農自己就是圈地的主力，圈的地也大多數是公共耕地、沼澤、森林等無主的土地。

但當資產階級上台之後，英國政府從圈地運動的限制者，搖身一變成為圈地運動的積極倡導者，從18世紀中葉開始，議會通過一項一項的圈地法令：1750年代出台156項、60年代出台424項、70年代出台642項……到19世紀初反拿破崙戰爭時期更是到了巔峯，總共出台2000項圈地法案。而1750年之前，英國總共才通過了100多項圈地法案。

圈地的過程大體是這樣的：佔有圈地面積3/4或者土地價值的4/5的地主向議會提交圈地請求，議會通過之後，重新分配土地，這其中會有部分土地分配給圈地內的小農們，但是分配的所有土地都必須交錢購買，比如漢諾丁郡每英畝的圈地成本是2.79英鎊，這可不是個小數，1821年英國正式採用金本位制，1英鎊含7.32238克純金，前工業時代單位面積的產量很低，養家餬口需要比現在更多的土地，但很多小農是拿不起這麼多錢的，只能把分配的土地名額賣給大地主，人家有的是錢，等的就是這一天，要不然也不會發起圈地請求，英國的土地就是這麼一點一點被集中的。

很多小農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土地，為了生存，只能當佃農、農場工人、或者進入城市謀生活。

其中一部分農民奮起反抗，比如1607年的尼德蘭地區爆發的反圈地起義，得到的卻是大地主和貴族們的殘酷鎮壓。就像英國歌謠裏唱的：“他們把男人吊起來拷打女人，就因為那些人偷了公地（敞田制下的公共耕地）裏的鵝……”

18世紀中期的英國首相，老威廉·皮特講過這樣一段話，大意是：“我的破房子，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請不能進。”

老威廉·皮特

這句話如今被很多人，尤其是公知們拿來用，説明“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當個人利益與團體利益發生衝突之時，説得更是理直氣壯：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

其實這些人壓根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人家的重點是“國王”，因為老威廉和英國流亡國王詹姆斯二世（就是光榮革命被廢掉的那個，他爹被克倫威爾砍了頭）及其黨羽鬥爭了多年，保護了資產階級的革命成果，他這句話的本意是為了限制王權，可不是“破房子”——為了維護普通老百姓的基本權益。再説了，如果老威廉·皮特的話真是這麼個意思，那都不叫打臉，叫毀容。

地主們經過測算，發現養羊的利益比種糧食要高的多，於是咩咩叫的綿羊們開始進場了，農場主興奮地薅着資本主義的羊毛，大量出口到國外市場以換取一袋一袋的金幣，而失去土地的農民開始了被剝削的生活，不管在城市還是在原本屬於自己的土地上。

英國作家托馬斯·莫爾在他的名著《烏托邦》裏寫道：“你們的綿羊本來是那麼馴服，吃一點點就滿足，現在據説變得很貪婪、很蠻橫，甚至要把人吃掉……”

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麼羊吃人，只有人吃人。

為什麼英國的圈地運動會在1750年之後變得如此激烈起來？

因為英國開始了工業化，更直白一點説，英國人需錢，更多的錢，也就是原始積累。

先生們，為了帝國的工業化，請提高你們莊園的效率

工業化的大體意思就是工業產值在國民生產總值中的比重越來越大，它是一個社會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變的動態過程，簡單點説，就是社會化的機器大生產代替了過去粗放、低效的原始生產方式，比如小農生產方式。社會結構、組織結構、經濟機構都要發生改變。

英國工業革命從棉與毛紡織工業開始

但完成工業化需要先搞基建，比如修路、架橋、建發電廠架設電線，買設備建工廠、買原材料進行生產、搞技術研發、鋪設鐵路搞大規模運輸……哪哪都需要錢，可錢從哪來？

大致有這麼些方法：從農業上榨取更多價值、戰爭賠款、殖民傾銷、黑奴交易、海上貿易、剝削廉價勞動力……這些英國人都幹過，而且玩得相當溜，但當工業化最開始的時候，英國人只能更多的在土地上打主意。

悲慘的黑人，血腥的黑奴貿易

封建農業社會的生產效率很低，農民每年生產的糧食，去掉自己消耗的糧食，所剩無幾，所以過去中國農村家庭的最高理想基本上就是“連年有餘”，創造不了太多的社會財富，也就無法輕易地完成原始積累、實行工業化。

所以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創造更多的財富，就成為英國工業化的重中之重。

過去英國農業使用的是敞田制，這種制度下，每個農民會擁有數塊大小不同的長條土地（這樣方面耕牛耕地），而且很可能每個地塊個不相連，一個農民擁有40多塊地是常有的事，這種制度和中世紀英國的生產力是相匹配的，所以得以長久維持。

不過隨着生產力的發展，新的農業生產技術出現了，敞田制這種低效的土地制度變得不利於土地管理，制約了農業生產力的發展。其實這和如今中國的小農經濟很相似：土地分散，生產單位小、多、散，無法統一管理，對新技術推廣很不利，而且生產成本也比較高，效率也就無從談起。

於此同時，隨着工業化的開始，商業的繁榮，18世紀中葉的英國的人口也在迅速增長，需要土地能有更大的產出，學者、批評家、貴族們對敞田制這種落後的土地制度進行了嚴厲地批判，倒逼英國議會出台了更多的圈地法案。

愛種地的貴族：英國最早的農業專家

（此小節主要探討農業技術，如時間不多，可直接到下一章節，只需知道英國完成土地集約化之後，農業生產效率大大提高）

其實，圈地運動全面展開之後，並不是英國所有的耕地都變成了牧場，有一部分還是用來種糧食，從1750年開始，英國的糧食價格一直在緩慢增長，尤其是反拿破崙戰爭之後，英國的糧食價格飛漲，耕地的面積也在逐步恢復。

1813 年英國下院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每夸特（英國的重量單位，約合12.7千克）小麥從1764 年的33 先令（20先令=1英鎊=12便士）3 便士，漲到了1795 年的91 先令8 便士，到了1800 年更是達到了142 先令10 便士，漲了3、4倍之多。

正因如此，英國的貴族們把自己的土地當作穩健的財富增長手段，無奈很多公爵侯爺家裏都跟寧國府、榮國府似的，“近年所交租”和往年持平，“用度比祖上加了十倍”，但賴以圈地運動，地產可比祖上多多了，於是很多貴族就天天蹲在田間地頭上，研究如何在自己圈的地裏種出更多的糧食以賺取更多的收益。因此由英國貴族改進、發明的各種農業技術，大大推動了英國農業革命的進程。

其中最突出的技術改良，就是諾福克四圃輪作制，它是由湯曾德勳爵（Lord Townshend）從荷蘭引進的（荷蘭人搞農業的腦子不是一般的聰明），他將這種改良技術推廣到整個諾福克地區，繼而發展到全國。

湯曾德勳爵

這種技術先進在哪?過去英國的敞田制是三圃輪作制：比如第一年種小麥，第二年種大麥、第三年休耕來恢復土壤肥力，牲畜在休耕的土地上吃草排糞。也就是説，全國的耕地每年有1/3沒有任何收成，那哪行，帝國需要更多的糧食！

第一年種大麥（barley），第二年種小麥（wheat)，第三年荒着休耕

四圃輪作制就不一樣了，第一年種小麥、第二年種大麥、第三年種蕪菁（turnip，不是蘿蔔），第四年種蒜瓣等牲畜飼料。蕪菁、蒜瓣可以給牲口吃，而且依靠其強大的固氮作用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所以英國的農業生產效率大大增加了。

四圃輪作制示意圖

另外還有專門研究畜種改良的托馬斯·威廉·柯克爵士（Sir Thomas William Coke），研究排水的貝德福德公爵家族（Dukes of Bedford）、研究灌溉技術的波特蘭公爵（Duke of Portland）。

除了貴族，普通人也發明了各種農業工具，比如1700年傑思羅·塔爾（Jethro Tull）發明的播種機，大大節省了人力，也使農作物的產量增加了5倍。

傑思羅·塔爾（Jethro Tull）發明的播種機

有學者説，英國貴族們如此重視農業技術，是因為英國人自古一來就有重農情結，我看着心裏直樂：把農民都消滅了，英國貴族就是這麼重農的？你説重農，那為什麼在英國完成工業革命與原始積累之後，貴族老爺們就沒有再發明出什麼農業技術了呢？人家都去開工廠搞貿易去了，誰還惦記地裏這點收成，當年這麼有興趣，其實還是缺錢鬧得，英國貴族這麼做純粹就是為了多掙錢。要説重農，咱們才是真重農，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不管怎麼説，新技術一個一個湧現出來了，而過去分散的小農生產模式因為土地零碎、生產過程不一致等因素，使新技術很難得到推廣，這怎麼能行，總不能守着金飯碗要飯吧，那不好意思，只能消滅小農，集中土地來推廣新技術。

於是圈地運動愈演愈烈，最終得到了英國政府的認可和積極響應。

這麼折騰農民就為三件事：效率、效率還是效率。

圈地之後的英國農業生產效率那是槓槓的，英國不僅滿足了國內的糧食需求 ，還可以向法國出口糧食，即使到了1750年之後，英國在人口大量增長的前提下，其糧食自給率依然保持在90%以上，節省了大量用於購買糧食的外匯，從而保證了完成工業化的原始積累。

效率上去了，農民怎麼辦？

英國的農場已經成為做資本主義農場了，貴族們也從過去的地主變成了農業資本家，要不然自己做農場，要不然請專業的生產團隊來做，等於拿土地參股。

由於圈地運動，剝奪了小農的土地，農業生產效率提高之後，需要的勞動力又大大減少，那麼原來的那些農民怎麼辦？

基本就三條出路，第一條給大農場打工，成為農業工人領薪水。第二條，去大城市裏做工人，本來自耕農的收益都是自己的，現在要被人狠狠剝削了。

隨着英國工業化的推進，工廠變得越來越多，需要大量勞動力，於是英國上層又盯上了無地的農民，英國先後出台了一系列血腥的法案，以監禁、鞭打甚至處死等手段禁止無地的農民流浪，流浪就是犯罪，都得進工廠，於是農民開始大批量進入城市，包括婦女、童工在內都得幹活，受剝削，一家人擠在幾平方米的小屋子裏，其悲慘生活，催生了如《霧都孤兒》等多部維多利亞時期名著的誕生。

但圈地運動進行之時，英國剛剛開始工業化，還沒有那麼多工廠提供就業崗位，你當工人都困難，所以很多英國人只能選擇第三條路——移民，去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地區討生活。

説是移民，其實就是逃難。

1720年至1775年，55年的時間北美13個洲的殖民地人口共增長250萬，除去50萬黑人，剩下200萬基本是英國人。

但是隨着英國工業和農業技術的發展，國內人口呈爆炸增長趨勢，總人口從1780年的795萬暴增到1851年的1792萬，所以從19世紀初，英國又發了一大批無地的農民去澳洲養羊去了，很快就超過了100萬，加拿大也是一樣。

歷史學家才知道的愛爾蘭大饑荒

這些被迫移民的英國人到底經歷了什麼？資本主義的農場又是一副什麼嘴臉，愛爾蘭大饑荒給了一個完美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