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觀察 | 中國科技企業如何加強中美政策研判和風險預警？_風聞

△走出去智庫高級合夥人&首席金融專家、美國研究小組負責人陸俊秀博士在演講

走出去智庫觀察

中國高科技企業在國際化和全球化中，商業環境政治化，目前和未來一大段時間，企業面臨的政治風險和負面影響將急劇上升。

4月7日，走出去智庫與大成律師事務所、道瓊斯風險與合規、長江商學院中國發展模式研究中心聯合舉辦《美國對華科技政策趨勢研判和企業應對策略》研討會，逾200餘位來自中國頭部科技企業的嘉賓參加線上線下會議。

走出去智庫高級合夥人&首席金融專家陸俊秀博士在《美國對華科技政策觀察及趨勢研判》的演講中指出——

“在中美競爭加劇的情況下，中國高科技企業正面臨從政治風險到經營風險的全面傳導，海外市場發展空間將急劇收縮，企業亟需做好全方位的政治風險分析，對關鍵國別、關鍵領域的政治風險場景推演及整體政治風險識別分析，以降低面臨的巨大風險。”

中國科技企業應如何系統評估自己面臨的政治風險，如何預警風險？如何評估和推演未來的政策帶來的影響？企業如何建立應對政治風險的合規體系？今天，走出去智庫（CGGT）刊發陸俊秀博士演講的主要內容，供關注中美科技競爭的讀者參考。

要 點

CGGT，CHINA GOING GLOBAL THINKTANK

1、中美競爭不斷加劇，給企業經營帶來諸多政治風險，包括商業環境政治化、交易對手遭受金融制裁、關鍵物料被出口管制、數據跨境監管政策的變化、產業鏈脱鈎及平行標準出現，以及關鍵行業如AI面臨國家間競爭。

2、美國科技管制更聚焦，即“小院高牆”，要評估和確定與美國國家安全關係密切的重要技術清單，通過立法對該部分關鍵技術進行嚴格保護，既保護到關鍵技術，同時還要在非關鍵領域繼續跟中國保持合作。

3、對於科技企業CEO而言，要從戰略層面、人才層面、組織層面、運營層面四個維度去應對面臨的政治風險，把應對意識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在決策層和高管層形成共識。

正 文

CGGT，CHINA GOING GLOBAL THINKT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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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討會現場，參會嘉賓專注聽講並提問

一、從日益加劇的中美競爭談起

3月底，走出去智庫對300多位科技行業的高級管理人員以及相關從業人員做問卷調查發現，中國科技企業在海外遇到了越來越大的經營困境。其中，企業管理者中的39.8%認為核心人才獲取及技術交流受阻，38.9%認為核心技術相關產品進口困難，34.3%認為圍繞核心技術的境外投資受限。

調查還發現，隨着中美競爭加劇，企業管理者最大的憂慮是商業環境政治化（66.7%），還有關鍵物料被出口管制（38.9%）、產業鏈脱鈎（37%）、交易對手被金融制裁（34.3%）、數據跨境政策變化（18.5%），這些問題導致很多企業遭受了很大的損失。

當然，中國企業也採取了應對措施，20.4%企業研發適應不同標準的核心技術，25%企業在投資本地研發，39.8%企業多樣化戰略佈局，42.6%的企業加強供應鏈韌性。

然而，美國出口管制日益加劇，2020年美國商務部產業與安全局(BIS)總共將279家實體列入了實體清單，其中134家是與中國相關的實體，原因涉及經濟制裁、軍事軍工、南海問題、人權問題、核材料、商業機密等。另外，**針對中國企業的許可審批時限在2019年高達46天，是全球平均水平的兩倍，相比2018年之前30天左右的審批時限，也延長了50%。2019年BIS針對中國企業的許可證通過率僅為78.4%，遠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相較於2018年81.7%的通過率也有顯著下降。**美國知名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的線上調查顯示，2/3以上的意見領袖支持制裁華為及相關中國企業，中國高科技企業正面臨從政治風險到經營風險的全面傳導，海外市場發展空間將進一步受限。

二、對美國科技政策演進的研判

對於拜登上任後的對華科技政策，我們研判仍然不容樂觀。**目前階段，屬於拜登上任後的相對平靜期，美國正在重新評估特朗普的對華科技政策，拜登新政推出還有半年左右的窗口時間。**雖然拜登的科技政策在戰術層面會有所變化，但我們判斷在戰略層面不會發生大的變化。

從戰略層面來看，中美之間的大國競爭已經開始，而**科技競爭又是中美競爭中核心中的核心。**以2017年美國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為標誌，實際上美國的對華戰略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性的調整，就是把中美關係定位成大國競爭。據我們研究，美國關於調整對華戰略的討論至少始於2008年，到今天兩黨已經達成共識，戰略上不會輕易改變。

最近，國務卿布林肯在上任後進行了首次外交講話，他提了美國的外交政策八大優先事項，包括新冠、經濟、民主、移民、盟友、氣侯、科技和中國，**強調美國要確保在科技上的領導力，而中國是唯一在經濟、外交、軍事、科技上對美國構成挑戰的國家。**拜登在今年3月份發佈了《臨時國家安全戰略指南》，這是有指導意義的戰略性文件，指出“中國是美國及全球民主國家的主要威脅”，並提到台灣是重要的經濟與安全夥伴。

**在美國對華科技政策戰略層面不變的情況下，在戰術層面企業一定要持續跟蹤美國政策，提前預警。**另外，美國跟歐洲盟友，以及日本、澳大利亞、印度都在加強合作，因此中國企業更要系統地開展全球業務的風險研究，並且要完善自己的風險應對機制，否則將來遇到問題會很麻煩。

此外，我們認為拜登時期對華科技遏制有兩個突出特點：第一是全面脱鈎不可取，美國的很多主流研究機構，包括美國企業提出來，特朗普時期的全面脱鈎政策損人不利己，長遠對自己還有害，因此遭到了很強烈的反對。第二是管制更聚焦，即美國謝淑麗（Susan Shirk）提出來的“小院高牆”，也就是説要評估和確定與美國國家安全關係密切的重要技術清單，通過立法對該部分關鍵技術進行嚴格保護，既保護到關鍵技術，同時還要在非關鍵領域繼續跟中國保持合作。

對於中國企業而言，如何識別企業所處行業會否會被認定為關鍵技術？一個考量的標準來自於谷歌前CEO的一個報告，分了四大類比較重要的技術：一是所謂的卡脖子技術，單一技術的失敗會導致整個經濟領域的失敗；二是競爭護城河技術，為競爭優勢提供強大防禦力；三是戰爭安全風險技術，對美國國際安全構成威脅；四是加速器技術，即這項技術能否提升整體創新速度。其中半導體芯片、生物芯片，既是卡脖子技術，又是加速技術，且與國家安全技術緊密相關。

**在人工智能領域，已經被美國納入了新興技術管制範圍，未來在研發和技術獲取方面會遇到比較大的麻煩，而且有關業務的風險也是很高的。**另外，今年3月份美國國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發布700多頁的報告提出，人工智能將改變軍事活動的各個方面，並將徹底改變智能的實踐，並且提出來要實現出口管制和外國投資篩選的現代化，更好地保護兩用技術，將美國的研究企業作為國家資產加以保護。未來整個科技行業的前端都將遭遇到被分割、被脱鈎的現實。美國已經列了所謂新興技術管制範圍的14類技術，其中最大一類就是人工智能技術，還包括生物技術，先進計算技術，機器人技術等等。

**在ICT方面，我們認為這個行業是境外市場可能會進一步收縮。**美國在ICT方面制定了一整套阻截策略、競爭策略、防守策略，針對不同環節進行不同的管控。今年3月中下旬，參議員提出立法提案，建議設立商務部“供應鏈備戰辦公室”（Office of Supply Chain Preparedness），商務部已經對ICT相關的中國公司發了若干傳票，聯邦通信委員會已經啓動對三家中國電信公司的執照撤銷程序。未來，數字經濟平台遇到打壓的可能性會非常大，包括美元結算、搜索引擎、社交網絡、移動應用商店、消息應用，凡是對美國所謂自由公正選舉能夠造成威脅的、對人權造成威脅的、對國家安全和主權造成威脅的平台，都可能是美國未來管控打壓的對象。

目前來看，在中美競爭加劇的背景下，極端情況下美國對中國半導體行業的管制將從半導體制造、5G相關通訊設備，擴大到芯片設計、封裝測試、終端製造等環節，更多的關鍵設備和物料（光刻機、特殊氣體、拋光墊等）將被納入許可證管理，涉軍企業風險將急劇上升，汽車行業、工業品行業也可能受影響。

三、 中國科技企業的應對策略

1.科技企業應如何系統評估政治風險？

**首先，中國科技企業要做全方位的政治風險曝露分析。**包括市場營銷環節、生產及供應鏈環節、技術研發和產品開發、跨境投資併購、核心生態及戰略合作伙伴等方面的政治風險曝露分析。我們認為，在企業運轉的所有環節做全方位的風險掃描非常有必要。

**第二，在關鍵領域做好政治風險場景推演。**企業不能侷限於現有政策，一定要對關鍵政策做場景推演，比如宏觀政策，包括金融領域、人權領域，還有貿易政策、供應鏈、出口管制領域，以及關鍵物料領域、研發標準領域、數字政策領域，這些政策都會隨着時間的變化會有進展。圍繞這些政策逐一進行推演，並且歸納出對企業影響最大的風險進行排序，這樣的應對措施是企業非常應該儘早做的事情。我們列了政治經濟裏面的11個維度進行推演。

2.科技企業如何加強政策研判和風險預警？

做政策推演時有幾個重點：

**一是要做好對歷史政策的梳理和推演。**美國從1972年開始跟中國加強接觸，涉及六個方面——地緣政治、經濟、人權和公立社會、全球規則和規範、全球公共產品、技術和創新。從上圖可以看出，在前三個階段美國人都是鼓勵和中國搞研發合作的，因此也可以看到很多外資企業在中國有非常好的發展，但是到了2017年，圍繞大國競爭範式，美國重新定位對華政策，在科技研發合作就減少了。

**二是要對整體政治取向進行研判。**從上圖來看，無論是戰略層面的合作，還是戰術層面的衝突，實際上美國各屆政府的策略都不太一樣，如特朗普就是對抗、脱鈎。但拜登政府會有變化，我們就要對其整體政策進行判斷。

三是政策實際上會落實到一些非常具體的事情，如新疆制裁、人權問題等，這由不同的專業委員會制定政策，就需要分類進行跟蹤。

3.科技企業應如何強化應對能力？

中國科技企業應強化應對能力，首先要建立全方位的分析框架，從理解風險開始，在內部先建立對這個風險的共識；二是進行風險分析，加強把政策風險分析與商業決策整合在一起；三要能夠建立有效應對化解風險的措施，包括體系和團隊。

對於科技企業CEO而言，要從戰略層面、人才層面、組織層面、運營層面四個維度去應對面臨的政治風險，把應對意識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在決策層和高管層形成共識，並在業務部門、法務部門、品牌管理部門，以及二級子公司形成共識文化，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沒有共識事情做不好。另外，要提前做工作，做好相關機制的構建以及法律相關的工作組織，提前建好機制流程，國際智力資源池也要提前構建，將來遇到問題的時候才會有更有效的應對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