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家影視單位的對手,是二創還是短視頻平台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04-12 21:25
文 | 夏曉茜 張嘉琦
編輯|張友發
版權正在成為新一輪視頻戰爭的抓手。
在2009年,激動網、優朋普樂、搜狐視頻曾經聯合110家互聯網視頻版權的權利方,創建了“中國網絡視頻反盜版聯盟”,在當年宣佈對1000餘部被盜版侵權的國內影視劇維權。之後快播等平台的倒掉,更是為會員模式的增長清除了障礙。
在2021年4月9日,53家影視公司、5家視頻平台及15家影視行業協會發表聯合聲明,宣佈將對網絡上針對影視作品內容未經授權進行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行為,發起集中、必要的法律維權行動。

相比2009年,新一波反侵權浪潮中主要指向的是各短視頻平台及內容創作者們。
在影視版權問題上,長視頻與短視頻的爭論由來已久。各家流媒體為了版權付出了巨大代價,而短視頻平台在未獲得版權的基礎上,圍繞影視內容的長尾創作,卻獲得了大量的流量,這損害了長視頻平台和內容創作者的利益。
從更大的競爭邏輯來看,長短視頻的攻守之勢早已改變。《2019移動互聯網廣告營銷半年報告》顯示,典型媒介平台廣告容量TOP20中,抖音、快手的廣告容量遠遠超過了愛奇藝。

短視頻和版權內容並非二元對立。在宣發層面,短視頻二創和拉片都有助於影視綜藝內容擴散和破圈;在文化層面,同人和二創是粉絲消費的重要形式,同時也在創作新的內容。
比如網絡電影就在提升短視頻平台的宣發成本。吾道南來創始人劉朝暉曾經透露,公司在短視頻渠道的營銷預算已經達到60%。優酷發佈的報告也提到,全年優酷重點影片短視頻營銷佔營銷總預算比例增加了40%。
據**毒眸(ID:DumoreDumou)**瞭解,長視頻和影視公司的聯合之下,未來短視頻的相關創作或許需要獲得版權方授權才能進行,但相關的規則還在細化中,這則聲明看上去更像是表明態度,影視版權如何在短視頻定價,還需要更早敲定。

對牽涉進這場版權糾紛的各方來説,探討如何在版權保護的框架下,保證短視頻在宣發和文化創造上的能力,可能是更加理性的方向。
“憤怒”的長視頻
一個值得玩味的細節是,流媒體的正式漲價發生在聯合聲明的第二天。騰訊視頻從4月10日起開始實行新的VIP價格。
愛奇藝早在去年11月13日對黃金VIP會員服務實行了多段價格調整,是9年來首次的價格調整。
幾乎同時,在第三季度財報的分析師會議上,愛奇藝創始人、CEO龔宇表談到短視頻平台大量的版權影視劇片段,對大量版權影視而言損失巨大,而愛奇藝將通過法律手段和商務談判手段進行談判和處理。
龔宇的觀點或許可以看作本次聯合聲明的一次前言。對長視頻平台而言,短視頻的侵權行為,正在消磨掉自身原有的版權優勢。而流媒體在存量時代的提價策略,需要強調版權的價值。
短視頻對於影視內容搬運,首先削弱了主站的內容價值。
在抖音搜索《司藤》《山河令》等熱播劇,其話題合集播放量都超過數十億,話題#我在抖音看綜藝#總播放量更是高達363.4億。

話題頁截圖
快手上,同樣有不少熱播劇集的切片視頻和花絮內容。

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佈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短視頻用户規模8.73億,佔整體網民的88.3%。這些在短視頻平台觀看剪輯版《甄嬛傳》的用户,也可能是流媒體還未覆蓋的會員用户。
為了尋找新的增長空間,流媒體平台也在2020年加強了短視頻和中視頻領域的佈局。
2020年,愛奇藝推出對標YouTube的隨刻,騰訊視頻在去年多次強調對短視頻的佈局。長短結合是流媒體最大的優勢。隨刻在最近兩年的愛奇藝選秀綜藝中,都進行了站內二創大賽。

《長歌行》劇照 圖源豆瓣
但在過去一年,流媒體的短視頻戰略效果仍然不彰。去年就曾有短視頻行業的觀察者在採訪中表示,並不看好愛奇藝等平台的短視頻嘗試。更多的用户習慣在短視頻平台,而不是主站內消費長視頻的長尾內容。
放在更大的背景下,短視頻和長視頻在用户時間爭奪上已經落於下風。
2020年一季度,短視頻APP日均使用時長佔比僅次於即時通訊,達21.15%,而在線視頻APP日均使用時長佔比則為10.4%,只有短視頻一半不到。
雖然平台和影視公司之間存在複雜的競合關係,但面對短視頻的威脅,大家成了訴求一致的利益共同體。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毒眸,**反對短視頻侵權的倡議早已存在,而這次聲明的發佈,也由幾家流媒體平台和影視公司共同倡議。**多位平台高管也曾公開發表過,有關投資大量資金拍出的作品被任意剪輯的不滿。
一場有關長短視頻的長久風波,在版權問題上一觸即發。
未定的短視頻
過去幾年,短視頻已經成為版權問題的高發地帶。
毒眸此前梳理過,相關案例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出現在傳播過程中,另一類則出現在創作過程中。
**傳播過程中比較常見的有盜播和微加工轉發。**盜播即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搬運平台的獨播內容,常用手段是把長視頻拆成若干短視頻。加工轉發,則是將視頻進行“掐頭去尾”“LOGO打碼”以及其他微處理後轉發。
2018年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曾下發特急文件《關於進一步規範網絡視聽節目傳播秩序的通知》,要求“堅決禁止非法抓取、剪拼改編視聽節目的行為”。
在創作過程中,創作者剪輯視頻時未經授權使用他人視頻片段,也有一定的侵權風險。
星娛樂法創始人、資深娛樂法律師李振武告訴毒眸,現行的《著作權法》規定,沒有經過權利人的許可,傳播已發佈的影視作品,都涉及侵害著作權。針對互聯網視頻未經授權的使用,必須在法律規定的合理使用的範疇。
合理使用的情況有12種,目前能符合文娛行業商業用途適用的恐怕只有1種:為了評論説明解釋某一個問題,在自己的作品裏面適當引用已發表的作品。
而據《南方都市報》消息,過去在短視頻中存在合理使用的濫用,2020年新修訂的《著作權法》,對“合理使用”進行了重新界定。
按照法律要求,創作者剪輯視頻時,不應去掉原本的Logo,應標明出處,且用於商業目的就會涉及侵權。如果對作品進行剪拼改編或是利用視頻進行盈利,甚至有可能侵犯到演員的名譽權和肖像權。
法院判斷短視頻是否侵權時,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胡開忠教授告訴毒眸,對短視頻切片和二次創作侵權的判定,有四個構成要件,即主觀過錯、存在侵權行為、侵權行為造成損害後果、侵權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有因果關係。
“在二次創作中,如果把原有作品裏最精彩的地方拿走,影響了原創內容的正常傳播,對於電影在市場上的流通、獲得的收入就會產生負面影響,在不構成合理使用的情形下,可能會構成侵權。”
**現行的判例當中,一條切片視頻的賠償金,一般是幾千元左右。**孫海天説,“幾十條、上百條視頻累積後,得有多少錢?如果賠償金讓公司乾脆破產了,這也不現實。”
6月1日,修訂後的《著作權法》將開始生效。影視作品傳播侵權的賠償金額上限從50萬升高到500萬,另外還增設了處罰性賠償金。
李振武告訴毒眸,“法官可以酌定,侵權性質比較惡劣的話,可以處以獲利額的1-5倍以上的的違約金。”
反對創作者侵權容易,但如何落實授權政策需要更多摸索。
**“先授權後使用”對普通創作者並不容易,**一般熱播劇的版權方很好檢索,但聯繫授權卻需要溝通和等待。影視公司授權通常需要付費,個人創作者也不一定願意承擔相關的費用支出。
孫海天告訴毒眸,針對電影、劇集和綜藝,業內還沒有音集協那樣的集體管理組織,能夠處理授權的問題。雖然有中國電影著作權協會這樣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但大部分電影版權未收納在其版權庫中。
由於平台和創作者的地位並不對等,能夠約束雙方的明確規定很難在協商中達成。多位剪刀手都向毒眸表示,他們在與平台的鬥爭中,仍然處於比較弱勢的一方,當作品被下架時,幾乎沒有維權的渠道。
在法律意義上,短視頻平台實際上要承擔的風險更小。
孫海天告訴毒眸,從法律角度短視頻平台有注意義務,卻沒有主動審核每一條視頻內容是否獲得授權的義務。就算進入法律程序,如果並非由平台本身上傳,那麼平台可以適用“避風港原則”,刪除侵權內容或者封禁鏈接,而不需要賠償。
**但“避風港原則”不意味着平台高枕無憂。**據公開報道,著作權維權案件常見的是起訴平台,少有直接起訴創作者的情況。
2018年5月,愛奇藝以“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為由,控告B站在《中國有嘻哈》熱播期間未經授權擅自播出節目片段。要求B站立即停止侵權並賠償損失及合理費用 100 萬元,最終獲賠共計 53500 元。

而在近期,3月17日下午,#愛奇藝正式起訴B站#又登上微博熱搜,引發熱議。該案件開庭日期為2021年3月23日,暫時未宣判結果。
退一步講,就算短視頻平台在接到舉報後刪除相關內容,也會對平台生態造成負面影響。影視已成為抖音最受歡迎的垂類內容之一。截至2020年6月,抖音影視類賬號達3.3萬以上,電影興趣用户規模達到3.1億,同比增長108%。
對長視頻來説,短視頻的宣發意義不容忽視。一位綜藝宣發曾經告訴毒眸,在社交平台投放短視頻,已經成為綜藝節目的必要營銷手段。
二創視頻對影視作品熱度也有不小的加成作用。
較為知名的出圈案例是B站UP主“逆轉的橋”在影視分區發佈的一支“現代版慶餘年”剪輯視頻。發佈當天,該視頻的播放量就突破百萬,併成為了一週內分區排名第一的視頻。
自媒體“拉片”式的電影解説視頻,也為正片帶來較好的引流效果。虎萌文化創始人楊力曾提到,如果網絡電影的某條抖音視頻爆了,影片在視頻平台的檢索量一下就會跑到前幾位甚至第一。
考慮到平台和創作者的共同利益,看上去平台方更適合來爭取授權。比如短視頻平台先獲得影視作品授權,在二次創作的視頻播放後,再和版權方進行流量分成。比如,快手今年3月首次明確了直播間場景的音樂版權結算標準。
但毒眸採訪到的律師都認為,這種美好的預期短期內不太可能實現。視頻版權問題很複雜,在完善的體系建立之前,創作者、播出平台和內容版權方的纏鬥仍將繼續。
迷惘的文化參與者
“梅長蘇真的死去了,明家四姐弟不會再聚首了,斯內普教授永遠沉睡……”

視頻剪輯博主@·池棗棗· 發佈的上述微博內容,被轉發超過一萬次。熱門評論甚至使用了“絞殺”這樣的字眼,認為本次聯合聲明的目的就是消滅同人再創作。但從毒眸瞭解的情況來看,“二創”未必是這次聲明主要的針對對象。
美國學者亨利·詹金斯在《文本盜獵者:電視粉絲與參與式文化》中曾經提到,通過再創作,粉絲圈已經形成了一種“參與式文化”,將媒體消費變成了新文本的生產,甚至是新文化和新社羣的生產。
但他也提到,粉絲和製作方之間的問題從未消失過。因為“粉絲創作的根本特性,挑戰了媒體產業對流行敍事的版權”。去年4月就發生過B站視頻被大規模下架的事件,引起了同人圈的震盪。
創作邊界是需要釐清的關鍵問題。
北京師範大學學者尹一伊認為,邊界問題無論從法律意義還是文化意義來看,都處於灰色地帶。雖然業界普遍認可粉絲的二創行為是作為宣發部分而存在,不太可能“一刀切”,但始終存在不確定性。
二創是否具有獨立版權也值得討論。今年4月日本出現過一則有關同人內容版權的案例,第三方用同人作者創作的《虎兔》《阿松》等動漫的畫作進行盈利,被同人作者狀告侵權,並要求賠償,而被告卻認為同人畫作也屬於盜版,所以版權無效。
最終該案件以同人作者勝訴而告終,法院判決表示,同人作品具有獨創性,不同於依託作品的原作角色,擁有獨立著作權。根據知識產權博主@曼卿Ruby的解讀,該案例表明同人作品就算未取得授權,也不妨礙其享有著作權,是支持了同人作品的著作權,具有標杆意義。

官方也在牽頭舉辦二創視頻大賽,但官方和剪刀手的訴求存在衝突。愛奇藝在《鬢邊不是海棠紅》二創大賽發佈的兩版活動守則中,去掉了“B站二創”的字樣,將要求改為“通過愛奇藝號上傳”,同時還要求視頻內容“橫屏、原創、清晰無水印”,被認為限制了創作自由。
而版權界定的模糊,也讓部分官方會在在劇播期默許二創但在劇集結束後馬上要求下架。
在4月9日,有視頻剪輯博主發微博稱,她所剪輯的《隱秘的角落》相關二創視頻在B站未能通過審核並且被鎖定,原因寫着“根據版權方要求”,這被她看作“過河拆橋開始了”。
但剪刀手小川也認為,二次創作不代表“一切都可以二創”,對於某些惡意抹黑角色、打法律擦邊球的內容,或者是將長視頻完全卡段搬運的內容,的確存在治理的必要。

對短視頻平台廣泛存在的拉片號,創作者初衷和版權方意志的平衡,也會是未來的問題。
有些“拉片”內容體現了一定的創作者思路,無法完全納入宣發的軌道。比如一些吐槽爛片的內容,就並不符合版權方的宣傳需求。
剪刀手芒果告訴毒眸,如果該聲明能夠整治某些為了博取眼球故意放大劇集瑕疵、斷章取義的內容,對創作環境來説是好事,因為“每一部作品都應該擁有被公正看待的權利。”
因此,相比於討論“二創視頻是否在本次聲明中被波及”,創作者們更在意的是,由粉絲圈形成的這種“參與式文化”,會不會在越來越多的限制中逐漸消失。
而在獲取授權的路徑中,一位接近短視頻的從業者告訴毒眸,目前業內沒有具備公信力的針對短視頻的版權定價,版權方只按照長視頻售賣,價格從幾萬到幾十萬不等,這對於創作者和機構來説,仍然是不太合理的。
目前看來,“二創”視頻授權的問題似乎還有商榷的空間,長視頻和短視頻的平衡也在動態變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