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一把火,燒得全國都紅了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1-04-12 08:58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黃靖芳
發自廣東廣州
中共三大的會址坐落在廣州東山的一處小洋房裏,慕名在附近打卡的年輕人絡繹不絕,遠道而來的遊客也不少,但這個會址曾經是一個謎。
當時,會場是臨時租用的民居,因此會議召開後的接近50年時間裏,人們對其的印象模糊,只能籠統地記得是“廣州東山”的某個位置。
參與過三大的老黨員徐梅坤是最早提出尋找會址的人。1972年,廣州進行過一次大範圍的調查,徐梅坤寫信提到過具體的線索:恤孤院路。“會址是在空曠地上獨立的一座二層樓,左右沒有屋舍毗鄰;地勢比街邊稍高,雨天時能見雨水北流。”

中共三大會址紀念館
為了錨定具體位置,已經年至八旬的徐梅坤不久後專程從北京來到廣州,他走到恤孤院路一棟三層的仿西式花園別墅前,抬頭望到屋頂上刻有“1922”四個數字,顯得非常激動。他認出了這棟“逵園”就在會場的對面,只要透過窗户,就能看到這幾個數字。
正是有了徐梅坤的幫助,三大會址的具體地點和其建築樣式、內部佈局等輪廓才逐漸清晰。這段歷史,如今被簡短地記載在逵園外的古銅色小牌匾裏,短短數字,句句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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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青年去廣州搞教育
中國共產黨成立時期,南北方都活躍着不同的共產主義小組,特別的是,相較於北京和上海,廣州的組織工作要複雜得多。
從一個側面開始講起。1920年年底的冬天,陳獨秀應陳炯明的邀請來到嶺南,擔任廣東省教育行政委員會委員長,臨行前,他抱着“無窮希望”。
此時,上海的建黨工作已經走上了軌道,陳獨秀也正希望能擴大黨的影響力。陳獨秀對教育、對社會的改造有着理想的追求和現實的認知。赴任前,陳獨秀提出了三點要求,一是教育不受行政干涉;二是以廣東省收入的十分之一撥充教育經費;三是行政措施與教育所提倡之學説作同一趨勢。這些,都獲得了陳炯明的同意。
李大釗和張國燾也認為,陳獨秀去到廣州,能將新文化和社會主義思潮帶到廣東,還能幫助成立共產主義組織。
在那個動盪的年代,愛國的仁人志士無不在奮力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客觀形勢是,陳獨秀到來前,廣州曾經是中國無政府主義運動的最大根據地,盤踞着一股無政府主義思潮。

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分佈圖(攝影/郭嘉亮)
1915年劉師復逝世後,黃凌霜、區聲白、梁冰弦等人繼承其衣缽。他們在學生和工人中有較大影響,控制了茶樓、理髮等行業的工會組織,創辦了週刊,為工人運動興起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1919年無政府主義者成立的茶居工會,還是廣州首家工會。
可是,無政府主義者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們寄希望於一個絕對自由的狀態,希望能“自創一個無牧師、無皇帝、無總統、無法官、無獄吏、無警察管轄和無寄生蟲之社會”。這和馬克思主義的理念是相悖的。
1920年年底,陳獨秀和維經斯基先後到達廣州,因着分歧的日益顯現,他們展開了與無政府主義者的論戰,闡明瞭馬克思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不同。比如,無政府主義認為,公眾心理可以替代法律,陳獨秀的反駁擲地有聲,他認為羣眾的心理是盲目的,無論怎樣大的科學家,一旦置身羣眾,便失去理性。但他對區聲白仍然報以尊重,“他不屬於下品的無政府黨,是一個純潔的青年”。

《新青年》雜誌全套影印版(攝影/郭嘉亮)
論戰是筆戰,一來一回,你來我往,主要陣地是《新青年》和《廣東羣報》,持續了數十天。陳獨秀的論述,顯然佔了上風,不久後,排除了無政府主義者的共產主義組織成立了。這場論戰也被載入了史冊。
陳獨秀的到來,是廣州重新組建共產主義小組的重要力量,他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帶來了種子,豐盈了土壤。同時,也為中共三大的召開奠定了根基。
2
絲質襯衫上刻得有字
中共三大“來到”廣州,還與一件印着密令的襯衫有關。
1922年的西湖會議,來自共產國際的馬林帶來了建議,他穿着印有共產國際遠東局文件的絲質襯衫,在上海見到了陳獨秀。這件如今保存在荷蘭的襯衫,刻着這麼些字跡:
“根據共產國際主席團7月18日的決定,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在接到通知後,必須立刻把地址遷到廣州,所有的工作都必須在菲利浦同志緊密聯繫下進行。”
菲利浦,也就是馬林,他還帶來了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的指示。其實,眾人都意識到,新生的共產黨力量是微弱的,僅僅依靠罷工和合法鬥爭,很難走出困境。
儘管如此,初聞此番提議,包括陳獨秀在內的不少人提出了激烈的反對意見,最重要的理由是,兩黨的革命宗旨和根基不一致,他認為國民黨聯美、張作霖和段祺瑞,是“爭權奪利之政黨”,共產黨若加入進去,則在社會上信仰全失。
陳獨秀所在意的明顯細節之一是,加入國民黨需要打手模、宣佈服從孫中山。這些形似江湖黨派的程序,是陳獨秀這樣的共產黨人所極難接受的作風。
中共黨史學會副秘書長李穎提道:陳獨秀曾言,“我的最基本條件:國民黨一定要取消打手模、宣佈服從孫中山這些特別封建的規定,才能實現合作。”
“國共合作”的想法,就這樣在質疑、討論和妥協的聲音下提出了,從一開始所迎來的激烈反對聲,到後來的屢次討論與説服,國共合作才獲得了比較大範圍的共識。

雕塑《第一次國共合作》,2016年,梁麗晶(攝影/郭嘉亮)
當然,合作的想法是相互的。孫中山也深以為然。1913年發生的二次革命,讓他意識到國民黨存在的諸多積弊:成分複雜、派系林立、組織鬆散……這個政黨雖然資格很老,但就像一盤散沙,“實不知黨員在於何所”。
就連宋慶齡也問孫中山,為什麼需要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孫中山説:“國民黨正在墮落中死亡,要救活它就需要新血液。”
1922年的秋天,西湖會議後,一位戴眼鏡的先生叩響了上海香山路7號孫中山寓所的大門。他就是李大釗,專門前來拜訪孫中山。

電影《建黨偉業》孫中山扮演者
幾次會面之後,兩人之間建立了深厚的信任。李大釗對孫中山説:“其實我們的共產主義和先生的三民主義是一致的,所以,我建議中山先生必須改組國民黨,去惡存善,讓黨形成活力,充滿動力。”李大釗是帶着誠意到來的,他們一起討論了振興國民黨、振興中國的問題,孫中山興奮難抑,“暢談不倦,幾乎忘食”。
3
他們平均年齡29.8
時間又往前進,1923年6月12日至20日,中共三大在永漢路太平沙的“看雲樓”(也就是現在的恤孤院路3號)召開,他們平均年齡29.8歲,那裏是陳獨秀在廣州的住所。
二樓就是會議代表們住宿的地方,南邊的房子一間住五個人,北邊的一間住兩到三個人,他們生活很簡單,甚至可以説是清苦:睡的是凳子和牀板搭起來的木板牀,廣州蚊子多,要再掛一牀黃麻布蚊帳。而這些傢俱都是借來的,房子太舊,連電燈都沒有。
一樓的客廳裏,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蔡和森等來自全國各地及莫斯科的代表近40人出席大會,他們代表了全國420名黨員,馬林也參加了會議。
如今,在廣州東山恤孤院路附近,還留存着一片和國共合作相關的記憶。
距離三大會址南面一百多米處的就是“春園”——曾經是當時馬林的住處,偶爾也會作為三大的“分會場”,三層樓房並排三幢,四周有鐵欄杆製成的圍牆,門前原來就是種着棕櫚樹的河堤,代表們常在河堤上散步、暢談。

廣州東山,中國三大會址“分會場”春園(圖源:視覺中國)
會址東面不遠處是“簡園”,這是一座頗為精緻、寬敞的洋房,大門向南開,門頂園拱上鑲嵌着一塊刻着園子名稱的門額,最初是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簡琴石的產業,上世紀20年代曾是國民政府主席譚延闓的公館。當時毛澤東除了參會外,還常到簡園找老鄉譚延闓討論問題,爭取他支持國共合作。
這些規模不大的小洋房,在歷史的長河裏只是很小的一個斑點,幾近湮沒,但它們經過有意的打撈,重新得到了還原和記憶。
對比起舉行一大和二大時需要隨時掩人耳目、提防敵人的氛圍,三大顯然要寬鬆得多,沒那麼讓人緊張。擊退了“叛變”的陳炯明後,孫中山重回廣州,他們對共產黨採取友好的態度。

上海市盧灣區興業路76號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圖源:視覺中國)
中共三大的議程主要有三項,分別是討論黨綱草案、討論同國民黨建立革命統一戰線問題和選舉黨的中央執行委員會。其中,討論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的問題,自然是最中心的議題。
會議代表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以陳獨秀和馬林為代表的想法,是推動全黨加入國民黨裏,包括產業工人,“一切工作歸國民黨”;另一種是以張國燾和蔡和森為代表,他們反對產業工人的加入,認為這樣會取消共產黨的獨立性。
對於新鮮事物和不斷變化的革命形勢,分歧是在所難免的。最後,代表就《關於國民運動及國民黨問題的議決案》進行投票。票數膠着,有21票贊成、16票反對和3票棄權,議決案獲通過,並確定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
而陳獨秀此前所提到的入黨程序問題,國共合作確認時雙方已經達成共識,孫中山欣然同意他的建議,“贊成中共加入國民黨……允許取消打手模和宣誓服從我的原有入黨辦法,並依照民主化的原則改組國民黨”。

1921年10月1日,孫中山致章太炎函,談論時局及政治主張(攝影/郭嘉亮)
這次三大還來了一名年輕人,身穿藍色長衫,操着一口湖南口音,從上海乘船而來——這是毛澤東首次到廣州。這一年,他30歲,作為湘區執行委員會書記作了工作報告。他講的兩番話後來讓與會者印象深刻,分別是這麼説的:“所有反帝運動都是由飢寒交迫者,而不是資產階級發動的,因此,我們不應該害怕被資產階級腐化,更不應該害怕加入國民黨中去。”
難得的是,他還意識到了農民的重要性:湖南工人數量很少,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更少,可是漫山遍野都是農民,因而任何革命,農民問題都是最重要的,應該把廣大農民發動起來。由於報告獲得了陳獨秀和馬林的認可,他還被指派主持《農民問題決議案》的起草工作。此次選舉中央執行委員會,毛澤東獲得34票,首次進入中央局,擔任秘書職務。

電視劇《覺醒年代》毛澤東扮演者
中共三大,是一次國民革命背景下更新觀念、實現轉折的一次重要會議。結束後,共產黨人一起去到黃花崗烈士墓前,由張太雷帶頭,唱起了《國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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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糊里糊塗混進來的”
國共合作的方向日益明晰後,國民黨“一大”也隨之到來。明黃色的鐘樓,是原廣東高等師範學校的禮堂,1924年1月20日,孫中山在這裏主持了國民黨的“一大”會議。

國民黨“一大”會址(攝影/郭嘉亮)
出席開幕式的代表165人中,有共產黨員20多人。
這次會議,確立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確認了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原則,標誌着第一次國共合作正式建立,形成了革命統一戰線。
而將目光放回到97年前的現場,實際上,會場裏其實發生了激烈的爭論,歷時五天。這也為日後的矛盾,埋下了一些線索。

國民黨“一大”會址(攝影/郭嘉亮)
以方瑞麟為代表的勢力,反對“跨黨”的主張。他們極力反對共產黨員和青年團員加入國民黨;還要求增加“本黨黨員不得加入他黨”的條款,這個提議,明顯是讓共產黨員變得為難。
面對這些質疑,參會的李大釗代表共產黨作出了回應,在《北京代表李大釗意見書》裏,他進行了不卑不亢的闡釋:“我們加入本黨,是幾經研究再四審慎而始加入的,不是糊里糊塗混進來的,是想為國民革命運動而有所貢獻於本黨的,不是為個人的私利與夫團體的取巧而有所攘竊於本黨的。”
李大釗的真誠與邏輯的理據,如今看來依然是讓人動容的。《意見書》的最後,他還寫道:自今以往,我們與先輩諸同志共事之日正長,我們在本黨中的行為與態度,當能徵驗我們是否盡忠於國民革命的事業,即以盡忠於本黨,願我先輩諸同志提攜而教導之。
如今重回國民黨一大的會址,從大門進入,在走廊盡頭的會場處,還能看到原先座席的模樣。耳邊,則循環響起孫中山《救國方針》演講的錄音。國民黨“一大”會議上,他對“三民主義”進行了新的闡釋。當我們仔細理解這些話語,就會發現它和共產黨所制定的民主革命綱領是有理念、目的上的重合的。

攝影/郭嘉亮
反對帝國主義、提出普遍平等的民權、承認“耕者有其田”、並謀求改善工人和農民的生活,與中共二大所提出的“黨的最低綱領”基本一致,這成為了兩黨首次合作的政治基礎。
最終,大會否決了方瑞麟等人的提案,通過了《中國國民黨章程草案》,確認了共產黨員和青年團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原則。眾多共產黨人的努力與堅持,沒有白費。
此後,以反對北洋軍閥和帝國主義為目標的革命運動,就像滾滾的洪流席捲了中國的土地。與此同時,共產黨組織迅速地發展起來,短短几年間,黨員人數從500多人發展到了5萬多人,紅色的火焰越燃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