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寧:一個癌症病人之死(四)_風聞
姬安宁观察-2021-04-13 16:05
張醫生説:“每個人看情況,有個體差異,但大多數人是有效的,我也不敢説絕對有效。”
小兒子説:“那淨化療了,大夫,你開藥吧!”
但是很遺憾,孔寶劍所進行的化療好像沒有什麼效果,肝區還疼,腹水還有,吃飯還少,腹部還痛,全家都很焦慮。這時候,小兒子聽人説,有人在外國看好了癌症,就是花錢太多,美國太遠了,日本比較近,花個幾十萬,想再給自己的父親做一次努力。
剛好,孔寶劍的外甥女馬麗在日本當研習生,就讓她在那裏問一問,到日本治療,需要花多少錢,在哪家醫院比較好。
小兒子正林説:“爸這樣年輕,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我們,我心裏太難受,我要不惜一切代價給他最好的治療。”
大兒子方林也表示同意:“不管怎麼樣,我們也要搏一下。”
張敏英嘆口氣説:“外國不知道花多少錢,現在咱家已經快沒錢了。”
小兒子説:“錢不是問題,不行的話,要要賬,再不行的話,就借一點,我打聽過,去美國治療,要100萬以上,到日本,可能會便宜一點。”
這時候,孔寶劍的外甥女馬麗打來了電話,她跑了多天,才問明白,適合孔寶劍這個病的醫院,最好是國立癌症中心和東京醫科大學醫院,治療費大約在30萬人民幣左右。但日本這些醫院,都不接受散客,國內專門有這樣的中介,必須找他們,並通過他們,才能進入這些醫院,要知道,這些中介的服務,是一條龍的。
第二天,方林和正林就開始跑杭州的醫療中介機構。原來,日本是癌症大國,所以在癌症的檢查和治療上也是數一數二的。日本人或者居住在日本的外國人得癌症,符合標準的,醫院的治療是全部免費的。
但是近年來,中國的富裕階層開始傾心日本醫療,而日本醫院才突然發現,這些中國人是待宰的肥羊,於是這個巨大的市場就這樣形成了。
方林和正林到了一家“傳妙手”醫療中介,一個漂亮的女士接待了他們,問了情況,她説:“一般疾病,5到8萬起步,晚期癌症,最低13、8萬起步,當然我們提供從簽證到陪同就醫,預定機票、預定酒店到複診的‘一條龍’服務。”
兩個人特別詢問了晚期癌症的治療費用,誰知道那個女人説:“不包括中介費,至少要準備100萬的就醫費用。”
看來,馬麗説的30萬還遠遠不夠。
顯然,孔寶劍的兩個兒子拿不出100萬,於是兩個人便把孔寶劍的病歷拿到杭州腫瘤醫院,一個姓遊的醫生看了病歷説:“這個病到日本估計也沒用,因為已經不能做手術了,化療也是那幾種藥,國內也有。”
正林説:“你的意思是,到日本也不一定治好?”
遊大夫説:“目前在全世界,癌症還是死亡率最高的疾病,無論美國和日本都一樣,就拿這個膽囊癌來説吧,我相信在他們那裏,出現奇蹟的可能性也不大。”
就這樣,去日本治療的想法就此擱置,一個是根本治不好,一個是花錢超過了想象,這讓孔正林十分不安,自己提出了這個觀點,現在又自己否定了,這讓他很自責。
孔寶劍看到兩個忙碌的兒子,知道自己的病情又驚動大家了,他常常想,為什麼賴病會跑到自己身上?難道説我這輩子幹了不該乾的事情,以至於觸犯了神靈嗎?他沉思不語,行為木訥,和以前的孔寶劍判若兩人。
張敏英突然説:“孩子他爹,我説句不該説的話,你媽已經八十多了,活得還紮紮實實,你得這個病,要是讓她得了就好了,我們家現在,不能少了你這個頂樑柱呀!”
孔寶劍當然願意聽這樣的話,但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於是説道:“不要説了,一個人的命就是一個人的命,不能去害咱媽。”
張敏英嘆了一口氣説:“我就是隨便説説,你可別在意呀!”張敏英知道,丈夫的母親並不是丈夫的親母親,即便如此,也是把丈夫養大的女人。
孔寶劍低聲説:“得了這種病,我只有自認倒黴,不能怪病人,也不能去害別人。”
張敏英哭泣道:“要是能替你,我真想替你,咱媽肯定也願意替你。”
孔寶劍説:“你的心意,我領了,我就擔心呀,如果我把錢都花了,到時候人財兩空,讓孩子們受罪呀!”
張敏英抹了一把淚説:“你説到哪裏去了,你只要多活一天,這個家就完整一天,老二説了,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看好,你淨放心了。”
孔寶劍哀嘆道:“我知道,這個病是看不好的。”
張敏英説:“你聽誰説的?醫生都説了,每一個人跟每一個人的病情不一樣,你肯定會創造奇蹟的。”
就這樣,在杭州又住了兩個月,孔寶劍不顧兩個兒子的勸阻,又回到老家,而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消瘦了,肝區疼痛仍然存在,腹水仍然存在,腹疼仍然存在,吃飯也明顯減少了。
回到自己熟悉的村莊,孔寶劍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也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然而孔寶劍還沒來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的腹水又出現了,並且比前幾次都嚴重,因為腹部明顯感覺是隆起的,就像一個孕婦那樣。
孔蔚藍來看自己的父親,看到這個情況,趕緊用車把孔寶劍送到第一人民醫院,住院不到一星期,腹水又下去了,這一次的療效仍然不錯。
孔寶劍回到家裏,開始出去散步,不到兩天,孔寶劍就感覺,肝區的疼痛又加重了,孔寶劍知道,又一輪折磨重新開始了。
張敏英把這一切都看到眼裏,便打電話給自己的女兒。第二天,孔蔚藍又把孔寶劍送到了第一人民醫院,讓孔貝貝聯繫了他在這個醫院做護士的表妹趙夢瑤,並通過趙夢瑤,找了一個姓林的大夫,林大夫看過一大堆病歷和報告單,説:“現在這種疼痛,屬於癌性疼痛,吃些藥可以緩解疼痛。”
孔蔚藍説:“能止住疼嗎?我看我爸疼得特別難受,手都要經常按住那個地方!”
林大夫説:“奧施康定,應該能治住疼。”
隔了十天,孔寶劍的藥吃完了,效果不錯,精神也穩定了一些,孔蔚藍又到醫院來取藥,便和趙夢瑤談起父親的病。孔蔚藍説:“我爸這些年,生意太忙,就沒像正常人那樣喝過水,他整天喝的都是飲料,我估計這就是得病的原因。”
趙夢瑤説:“飲料確實不能代替白開水。”
過了2018年的春節,我在孔貝貝的朋友圈裏看到了一張照片,是孔寶劍和家人吃飯的照片,就在孔貝貝來家的時候,我説:“你二叔氣色不錯呀,從表面看,也不見得很瘦呀,顯得精神奕奕的。”
孔貝貝説:“大舅,你不知道我二叔這個人,他是非常愛面子的,去年春節,由於病情突然發作,他去鄭州了,今年就在家裏,要見許多親戚和朋友,所以採取了特別措施。”
我好奇地問:“什麼措施?”
孔貝貝説:“年前專門去打了一星期白蛋白,這樣的話,身上就有勁了,精神也會看上去好一點,親朋好友也看不出來。”
我説:“你的意思是,事實上並不怎麼好?”
孔貝貝説:“是的,吃得少,身上乏力,精神萎靡不振,只是吃那個止痛藥,把疼止住了。”
果然,沒有過一個月,腹水再次出現,兩個兒子趕緊讓孔寶劍立刻去杭州,看有沒有別的治療方法。
孔寶劍到達杭州之後,小兒子正林就對他説:“爸,最近聽人説,上海腫瘤醫院治你這種病效果比較好,我們不妨去那裏看看。”
孔寶劍説:“我覺得,到哪個醫院都一樣,都是那兩下子,不去根。”
方林説:“上海這個醫院的專家水平高,讓他們再給你看看。”
就這樣,當天下午,兩個兒子開着車從杭州到達上海,晚上在賓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上海腫瘤醫院。
接待他們的是肝膽專家司馬大夫,他詳細地看了資料,又給孔寶劍做了檢查,單獨對孔方林和孔正林説:“你爸這個病,該做的都做了,手術做了,放療做了,化療做了,我跟你們説實話,基本上沒有辦法了,如果你們治療的話,還是支持療法,你們看怎麼樣?”
正林問:“什麼叫支持療法?”
司馬大夫説:“就是補充營養呀,還用過去的藥。”
正林問:“還有沒有其它的新藥?”
司馬大夫想了半天説:“現在有一種新藥,你爸還沒有用過,這種藥國內好像沒有,境外才有,你們想想辦法,如果無效,也算盡心了。”
正林問:“什麼藥?”
司馬大夫説:“PD-1,是一種抑制劑。”説着把這個名字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了孔正林。
離開上海,弟兄倆就開始找這個PD-1,確實國內沒有,香港有,美國有,澳大利亞有。
孔貝貝馬上知道了這個情況,讓我查一查PD-1是怎樣一種藥,我一查發現,這種藥是美國生產的,貴的離譜,是針劑,一針3萬元人民幣以上,不過它主要用於黑素瘤和非小細胞肺癌的治療,對腎細胞癌、膀胱癌和霍奇金淋巴瘤的療效正在試驗中。
孔寶劍是膽囊癌,當下已經轉移到了肝上和腹部,這種藥怎麼會有效呢?最後我想通了,所有的癌症都是免疫能力低下,那個大夫是想拿這種藥喚醒孔寶劍的免疫系統,當然了,不一定成功,但也算最後一次努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