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金掃帚_風聞

文 | 陳首丞

編輯 | 張友發

4月9日，《極限挑戰》的路透照在微博傳開，照片顯示，節目組安排了一場讓嘉賓李現掃街的綜藝戲碼。由於李現前不久剛剛“榮獲”金掃帚獎“影帝”，粉絲們認為是節目組內部有鄧倫粉絲在做手腳，有意內涵譏諷，於是引起兩家粉絲互撕，互相諷刺對家演技拙劣。

事情還是源起於3月28日，第十二屆中國電影金掃帚獎結果出爐。一直以來受到眾多非議的郭敬明第三次獲得最令人失望導演獎，而最令人失望男女演員則分別由李現&黃景瑜和郭采潔獲得。

在發佈信息的微博評論區內，仍有大量粉絲對自己愛豆獲獎的遭遇憤憤不平。但走出這樣的互聯網輿論角落，與中國電影唯一差評獎的噱頭相反的是，除了微博零零碎碎地傳出一些“簽名版被偷”“製片人質疑金掃帚獎張冠李戴”這樣的邊角料熱搜，獎項結果帶來的討論幾乎沒有泛起水花。

無人關注乃至無人在意，正成為金掃帚獎的新標籤。此情此景下，回顧那個曾經一度引起大眾對郭敬明的批評並導致後續風波不斷的金掃帚獎。讓人不禁想問，這個輿論圈的深水炸彈，怎麼突然啞火了？

爛片時代的真實批評

據程青松事後的回憶，金掃帚獎的創立源自偶然。

在2009年，他發現《氣喘吁吁》《刺陵》和《三槍拍案驚奇》等電影觀眾反響很差，但媒體基本都在叫好。“後來我知道，現在營銷宣傳費用大批投給網絡等新媒體，利益驅動，批評的聲音聽不到了。有感於電影批判越來越缺乏真實的聲音，我才想到創辦這個獎項。”

金掃帚獎由此創立，對標的則是美國著名的金酸梅獎。在第一屆金掃帚獎舉辦的2009年，中國電影市場已經進入一個高速發展的階段。據《中國電影市場報告》的數據，這一年國內票房收入達到62億元，同比增幅達到42.96%。

第一屆的獎項有最令人失望影片，最令人失望導演以及最令人失望男女演員。最終最令人失望影片頒給了當年榮獲聖塞巴斯蒂安電影節最高大獎的《南京！南京！》，以及《三槍拍案驚奇》和《刺陵》，最令人失望導演則給了張藝謀和陸川。

此後的2014年，金掃帚獎增設了“最令人失望編劇獎”這一常規獎項，其餘年份，也曾根據中國電影市場的變化，短暫增加過“最令人失望廣告植入影片”，“最令人失望中小成本影片”，“最令人失望流媒體影片”等獎項。

2010-2014年間，金掃帚獎的獲獎者既有孫紅雷、張柏芝這樣的演技派，也有高曉松、周立波、小瀋陽等跨界大腕。

期間，金掃帚一直試圖邀請獲獎者來現場領獎，卻因為各種原因無人回應。根據媒體報道，2012年《B區32號》導演呂建民本打算過來領獎，但在公司的阻攔下作罷。而在2014年獲獎後，《快樂到家》導演傅華陽發來獲獎感言，感慨自己拍片10年來確實失去了初心。

​《快樂到家》在豆瓣僅有3.3分

每次獎項的頒發也都能為媒體制造話題。在2011年，馮小剛獲得了“最令人失望影片”、“最令人失望導演”和“最令人失望廣告植入影片”三項獎項後，發了一條頗為情緒化的微博，

“記者致電問金掃帚獎感想，在此一併回答。為支持評獎自由，如果必須有墊底的舍我取誰？唯一不滿的是，怎麼還有別人呀？怎麼才得三項呀？必須獨攬呀！評最好的你們舉棋不定，評最爛的有那麼難嗎？怎麼還下三黃蛋的啊？不帶這麼偷懶的啊。誰也別跟我爭，我的目標是往後十年我都預定了，蟬聯了，年年最爛。”

除此之外，金掃帚獎獨特的存在也曾引起業界討論。據中國新聞網採訪報道，陸川認為，像金掃帚獎這樣性質的獎對中國電影是有必要的，質疑會讓人進步，但組委會應當營建一個透明和誠信的機制。而在寧財神看來，中國電影還有更多問題需要解決，自嘲的意義並不大，金掃帚還需要提高公信力。

整體來看，早期的金掃帚獎仍然作為小眾羣體的狂歡派對而存在。

第一屆金掃帚獎提名出爐時，一個豆瓣小組的遠古帖子在質疑其真實性

事情在2015年出現了轉機。

這一年中國電影票房增量達150億，但同期的電影質量卻並不讓人滿意，2014-2016這三年票房排名前十名的電影當中，有一半以上豆瓣評分低於6.0。

電影質量和電影票房成反比，這讓不少影迷心揣憤怒。2013年和2014年憑藉《小時代》（豆瓣4.8分）和《小時代3》（豆瓣4.6分）分別拿下當年華語電影票房第7名和第8名的郭敬明，就成了羣體情緒的眾矢之的。毒眸往期文章《被嫌棄的郭敬明的前半生》，就細數了郭敬明其人的歷史爭議。

金掃帚與大量厭惡爛片卻無處吐槽的影迷不謀而合，“順應民意”地在2014年，2015年將“最令人失望導演獎”連續兩屆頒給了郭敬明，成功地充當了大眾情緒的宣泄口，也正是在此時，金掃帚獎在互聯網中的話題討論度達到了一個自身的高峯 ，至今沒有被超越。

百度指數數據顯示，2015年，關於金掃帚獎的討論度達到了一個高峯

中國電影還需要差評獎嗎

2016年至今，除了“王寶強現身領獎”和“肖戰獲得最令人失望男演員獎”兩件事（前者因為首位明星現身領獎而知名，後者則因為肖戰作為年度最有話題的人物而流傳甚廣），金掃帚獎再也沒有泛起什麼水花。今年金掃帚獎結果出爐後，引起的討論度也相當有限。

金掃帚獎逐漸被大眾遺忘了，仍然和中國電影市場的發展有關。

根據燈塔專業版數據，2017-2020四年的內地電影票房前十的華語電影當中，低於豆瓣6.0分的電影僅有7部，佔比約17.5%，高於7.5分的電影數量則達到了11部，遠遠好於前幾年的市場反應。

電影的票房表現越來越受到口碑的影響，近幾年的春節檔，每年都有口碑更好的電影完成逆襲。爛片高票房的情況已經十分少見。

近三年春節檔憑藉高口碑反超的電影

每年批量製作的爛片依然很多，但在口碑傳播的鏈條中，社交平台和自媒體組成的輿論場對於電影的負面評價往往來的激烈持久，並且直接影響到電影后續的票房與排片。除了豆瓣評分這一最為直接的數據之外，微博熱搜、知乎評價、乃至微信公眾號和流媒體，電影觀眾的聲音早就在各種渠道得到了傳遞和展示。

《愛情公寓》電影版上映首日，票房達3億元，排片佔比51.9%，而在豆瓣3.2的低分以及大量微博惡評下，次日票房直接腰斬，三日之後，單日票房跌破1億，排片佔比也跌落10%以下。今年的春節檔中，《唐人街探案3》因觀眾極高的期待值收穫了首日10億票房，此後的票房卻也隨着持續走低的豆瓣評分而逐漸降低，最終止步40億元量級，被同檔期的《你好，李煥英》（豆瓣8.1分）以高口碑反超。

大眾輿論場的差評，對電影的懲罰直接反映在票房上。相比於這種及時有效的反饋，金掃帚獎作為年度性的總結獎項，錯過了觀眾情緒發泄的主戰場，也逐漸被大眾遺忘。

唐人街探案3逐漸走低的票房和排片。數據來源：燈塔專業版

今年的金掃帚獎結果公佈後，金掃帚獎仍將目光關注在流量明星的業餘表現當中，而已經在電影業失靈的流量明星，大多早就退出了電影觀眾的輿論焦點，轉戰劇集和綜藝市場。

一直以來宣稱自己代表電影觀眾聲音的金掃帚獎，似乎不僅無法傳遞電影觀眾真正關心的事情，也將一直深陷和飯圈扯皮撕逼的輿論漩渦當中，再也走不出這樣的尷尬境地了。

持續地挑戰權威是困難的。一位業內人士向毒眸説道：“差評類獎項最多做三年，往後做就做不下去，會得罪很多人。”

回看金掃帚獎所比對的美國電影金酸莓獎，已經成功舉辦了幾十屆。

金酸梅始創於1980年，同年的美國電影工業已經處於一個相當成熟的階段。據Box officemojo的數據，在80年代獲取高額電影票房的電影，均為《E·T外星人》《星球大戰系列》《奪寶奇兵》這樣的口碑上佳的經典作品。

在當年獲得年度票房冠軍的《E·T》豆瓣評分8.6

金酸莓獎創辦的初衷是純粹的惡搞和娛樂。在初始的十幾年裏，金酸梅頒獎的多為一些小眾爛片。到了後期，金酸梅則更加註重它的態度表達。

一方面，金酸梅獎持續作為挑戰主流獎項的另一種評價體系存在。即使是奧斯卡認可的大牌演員，如桑德拉·布洛克和哈利·貝瑞，也會因為糟糕表現獲得金酸梅獎。

另一方面，金酸梅一直作為左派大本營，通過給電影差評的方式表達政治立場。2004年，金酸梅將最差男演員頒發給紀錄片《華氏911》中的小布什，譏諷其面對911事件假惺惺而又拙劣的表演。2021年，金酸梅獎又將最差女配給了同獲奧斯卡提名的格倫·克洛斯（《鄉下人的悲歌》），亦有對其參演影片的右翼立場加以貶低的意思。

而歷數金掃帚獎歷年的頒獎名單，除了最早一兩年，幾乎全部都是豆瓣低分之作，在相關微博的評論區下，有網友説到：“這獎是按照豆瓣評分評的嗎？”

在金掃帚獎創始人程青松的眼中，金掃帚獎存在的最大意義是“傳遞電影觀眾的聲音”，而與觀眾的口碑高度重合，又沒能有自己獨特態度表達的金掃帚，除了“傳遞聲音”這樣已經被取代的作用，還能有更大的價值嗎？

接受經濟觀察網採訪時，程青松這樣説道。

金酸梅的發展對金掃帚有着借鑑意義，當觀眾的聲音變得無比重要，事實上也形成了一種強勢的話語權。電影市場也就更加需要專業影評體系，來提供另一種角度的差評。

美國互聯網電影資料庫IMDB，就有大眾評分和影評人評分兩套體系，分別提供兩種不同的價值尺度。而在國內，有影響力的專業影評人體系並沒有建立起來。

此時，仍然坐擁不少流量和關注度以及大批影評人和專業人士羣體的金掃帚，或許可以提供更為專業的態度。

4月1日的晚上，程青松發了一條朋友圈，“因遭受各方壓力，金掃帚獎即日停辦”。經**毒眸（ID：DomoreDumou）**求證後，相關人員稱 “當然是玩笑，不過明年起也將有大變動”。看來，在金掃帚的主辦方眼裏，和當下的電影市場不相匹配的金掃帚，如今也不得不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