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寧：一個癌症病人之死（六）_風聞

　　孔寶劍説：“今天很高興，全説實話了。”

　　張敏英哭泣道：“從來沒有見你有這麼多的話。”

　　孔蔚藍説：“讓我爸説吧，只要他高興。”

　　孔寶劍説：“其實我早也想通了，只不過花錢太多，讓孩子們受罪了，我很慚愧。”

　　孔正林説：“爸，説那幹什麼，你的命比錢重要得多。”

　　孔寶劍説：“那不是沒保住嘛，無效投資，得不償失呀！”

　　孔方林説：“爸，你對我們太好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爭取，花錢，是我們應該做的，你心裏要想得開。”

　　孔寶劍微笑説：“我知道你們的好意，我早料到是這個結局，人財兩空。”

　　張敏英説：“寶劍，你説到哪裏了？孩子們都很能幹，錢他們重新去掙，你不用擔心。”説着去擦拭孔寶劍嘴上流出的涎水。

　　孔寶劍説：“那就好，不怪我就好。”

　　這是孔寶劍得病後講話最多的一天，因為他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任何人也沒有辦法。

　　又隔了一天，孔寶劍突然睜開眼説：“怎麼還活着？我剛才好像已經到了天上。”

　　守在牀邊的孔蔚藍説：“爸，你可能是做夢了吧？”

　　孔寶劍説：“鑽進一個很長很長的隧道，終於看到了一片天，上面有個月亮，走了上去，看見了嫦娥和吳剛在那裏忙活。”

　　張敏英瞅了兩個兒子一眼説：“寶劍，你越來越會做夢了，都夢見嫦娥和吳剛了。”

　　孔正林説：“這是什麼意思？”

　　孔方林説：“爸也希望到月宮去。”

　　孔寶劍不再吭聲，最後一段時間，天天輸液，不想讓村裏的醫生來輸，而讓一個會扎針的親戚來輸。也不知道為什麼，孔寶劍突然哀嚎起來，手捂着自己的肝區和腹部。

　　孔正林趕緊給趙大夫打電話，趙大夫説：“用止痛藥，能口服就口服，不能口服，就注射，不能讓他難受。”

　　接下來兩天，孔寶劍總是疼痛的受不了，一陣呻吟接着一陣呻吟，他身體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三天前還可以攙扶着下牀，現在已經不能下牀了。

　　孔寶劍兩眼空洞，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偶爾一醒，就是哀嚎不斷，很顯然，這種無窮無盡的疼痛繼續折磨住他，也折磨着全家人的神經。

　　終於在一天夜裏將近十點的時候，孔寶劍停止了呼吸，而在臨死之前，他竟然睜了一下眼，用手努力地指着老二孔正林，然後就去了。

　　大家都哭了一場，醖釀了許久的悲傷情緒終於得以宣泄。

　　孔方林説，“我爸指着老二是啥意思？”

　　張敏英説：“只有我知道，這一次花了這麼多錢，把老二的房子耽擱了，你爸他説過，他死以後，一定要給老二買房子。”

　　孔正林哭了，孔正林的媳婦抱着孩子也哭了，孔方林説：“媽，我們一定要完成我爸的遺願。”

　　河洛地區有一個詞，叫做得濟，可以説孔寶劍都得濟了。得濟是啥意思？跟百度詞條的意思並不太一樣，得濟有兩層含義，一個是長輩去世的時候，孩子在身旁，長輩很幸福；另一個是長輩去世的時候，孩子到了身旁，孩子承載了長輩的恩惠。

　　為什麼這麼説呢？因為中國人認為，長輩去世的時候，孩子不在身旁，是一種嚴重的缺憾，問題是，這種缺憾會經常發生，特別是去世的一瞬間。好像在那個時刻，隨着一個魂靈的離開，如果沒有後代在身旁，那個魂靈便不能將自己的靈氣傳下去一樣。

　　兩天後，孔貝貝來到我家，他剛剛參加了他二叔的葬禮，因為孔寶劍年齡不大，所以葬禮安排得比較簡單。

　　孔貝貝疑惑地問：“為什麼在最後的日子裏，我二叔的疼痛更加嚴重了呢？為什麼癌症是這樣？”

　　我告訴他：“除了結構性和神經性因素之外，血管的生長成為了癌症疼痛的主要原因，正常血管再生需要長達一年的時間，而由於腫瘤細胞的瘋長，它周圍血管的形成只需要四天，並且還要頻繁無序的多，而血管生長的過程，就是疼痛的過程。”

　　孔貝貝問：“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癌症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如此厲害？”

　　我説：“正常細胞有一個死亡的過程，而癌細胞是無限生長的，拒絕退休的，所以它們無限制，無止境的增生，天長日久，聚在一起，需要的營養越來越多，建立的血管通道越來越多，它們吃飽了，還釋放各種毒素，最後造成器官衰竭，人就完了。”

　　孔貝貝説：“癌細胞到底什麼樣子？”

　　我説：“我年輕的時候學醫，在化驗室看到過，癌細胞都是非常漂亮的，凡是不漂亮的細胞，都是正常細胞，癌細胞為什麼會長得漂亮？因為它是不按規則生長的，而正常細胞都是按規矩來的。當然了，我那時看到的都是白血病細胞。”

　　孔貝貝問：“像我二叔這種情況，如果提前半年做手術，會不會治好？”

　　我説：“我看到過一個資料，癌細胞累積到一公分直徑大小，雖然因病而異，但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幾十年，通常需要8到10年，如果這樣説，你二叔這個病，應該是前幾年已經變成癌症了，提前半年恐怕不能徹底根治，因為可能通過其它途徑已經轉移了。”

　　孔貝貝説：“什麼途徑？”

　　我説：“一般癌症的轉移途徑是，血管，淋巴管，和相鄰組織轉移，最近美國人發現了人體一個最大的組織，就是在皮膚下面，有一種間質，具有特殊的通道，與身體各器官相連，那樣的話，一個癌細胞出現了，隨着這個流動的高速公路就可以到達全身。”

　　孔貝貝説：“我二叔的小兒子正林説，301醫院的王副主任早就預測，我二叔這個病活不過兩年，今天一算，差九天才到兩年，王副主任他是怎麼算的？”

　　我説：“應該是根據經驗，他整天接觸那麼多癌症病人，之後什麼時候死亡的，他都知道，所以看了你二叔的情況，他有自己的預測。可以很殘酷地説，他當時已經知道，你二叔這個手術之後必然轉移。”

　　孔貝貝説：“有一點我現在還不明白，既然是膽囊癌，已經把整個膽囊都摘除了，為什麼幾個月之後，就轉移了，是不是沒有做淨？”

　　我説：“你知道，那個地方血管和淋巴管十分豐富，如果操作不慎，就下不了手術枱。因此手術時，醫生為了安全，可能要避開血管和重要器官，這樣就會造成切除的部分有點少，導致客觀上沒有做淨。實際上醫生已經盡力了，要不然切得太多，後期效果會很好，但可能下不了手術枱。醫生必須在手術安全和治療效果之間取得平衡，而這是很難的。”

　　孔貝貝説：“我二叔最後的慘像我也看到了，瘦小枯乾，精神恍惚，只能躺着，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想，我二叔這個手術要是當初不做，會是什麼結果？因為手術效果並不理想，甚至可以説一種失敗？”

　　我説：“現在癌症的治療，就是手術、化療和放療，這種做法本身，也會使病人非常痛苦，生存質量嚴重下降。就你二叔這個病而言，如果不做手術，可能活不到兩年時間，也可能會多一點，但生存質量會高一點，不會受那麼多的罪，自己有什麼人生願望，最後也應該獲得滿足。而不是像他這樣，一個醫院接着一個醫院，一種痛苦接着一種痛苦，最後把人受死。”

　　孔貝貝説：“今天，一家人拿着賬單也算了算賬，我二叔這個病，除了醫保報銷了1、3萬之外，自己一共花費了78、9萬，這也太嚇人了，最後還是必須死，很不值得呀！”

　　我説：“你二叔這個病，即便是比爾.蓋茨得上，估計也是死，估計他也進不了那幸運的5%。至於花費，許多藥都是自費，報不了，國家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需要等待。你二叔家裏還有點錢，放在一般家庭，早就主動放棄了，最多花上幾萬元，也就結束了。”

　　孔貝貝説：“你説這癌症能最終攻克嗎？”

　　我説：“你像有些動物，就沒有癌症，比如大象、鯊魚和鵝，它們可能有基因上的優勢。人這個癌症，是長期進化的產物，無論是增加年輕細胞，還是延緩衰老細胞，都只能帶來一個結果，那就是癌症的產生，所以結論是，要麼你活到自然死，要麼在癌症的痛苦中死亡。日本就是這樣，世界第一長壽大國，但與此同時，日本的癌症發病率也最高，因為人的年齡越大，意味着越容易得癌症。如果不改造人類的基因，癌症沒有辦法根除。”

　　孔貝貝説：“那癌症可以預防嗎？”

　　我説：“兩年前，你妗子在醫院做那個子宮內膜手術，就是一種預防措施，我當時認為，她這個子宮內膜增生，是一種癌前病變，雖然癌變率最高只有7%，但我也要排除。事實證明，癌症這個病，只要定期進行檢查，祛除癌前病變，可以有效降低發病率。而人類完全戰勝癌症，還有待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