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興福教學法的產生和推廣——《李德生回憶錄》摘錄_風聞

摘自《李德生回憶錄》2012年7月第一版，271~289頁。全部手打錄入，中間手懶，有刪節……

……深入實際調查研究，要重視發現、培養、推廣、運用典型，以點帶面推動工作。郭興福教學法的發現、培養、推廣普及，就是一個例證。 

郭興福教學法的產生和推廣

和平時期，提高部隊戰鬥力，要靠軍事訓練。部隊訓練應該如何搞？我帶着這個問題下部隊調查研究。

我把分管訓練的同志找來，要他們彙報部隊訓練狀況和存在的問題。大體是：幹部抓訓練顧慮多，因為原來搞正規化訓練時，許多是蘇軍的訓練方法（當時軍區還有蘇軍顧問在“指導”訓練）。1960年中蘇關係惡化後，顧問撤走了，又反了“教條主義”，搞起訓練來無所適從。雖然強調“以我為主”，繼承我軍優良傳統，但具體做起來又有哪些不能用？都不很清楚。所以部隊訓練五花八門，處於重新探索改革的試驗階段，但當時部隊思想活躍，這也是改革訓練的一個好條件。

1961年初，我帶着軍、師、團聯合組成的工作組，到軍的訓練先進連34師100團2連蹲點，去摸第一手材料，再“對症下藥”，尋求解決辦法。

到了部隊後，我們所看到的是，戰士練兵熱情很高，勁頭很大，而問題卻在領導機關， 幹部身上。教學中，缺乏靈活性，搞模式化，或馬馬虎虎走過場，這兩種現象同時存在。射擊訓練時，幹部檢查預習忙得團團轉，戰士趴在那裏半天只能瞄幾槍，説是“練射擊，磨肚皮”。對戰術作業編的順口溜是“走起來一條線、卧倒一大片”，“進攻滿山跑，防禦沒事幹”。訓練中無章法無目標。為了訓練有“好成績”，有的連隊在實彈射擊時，專選無風無雨的天氣打靶；練戰術則挑無障礙無坡度的平地進行。

這樣練出來的兵，怎麼能拉到戰場上去打仗？

必須讓幹部戰士清醒過來！

一天，我在34師100團2連，進行了一次檢驗性的帶戰術背景的實彈射擊考核，事先不打招呼。出的情況是：敵人在離營區5公里以外的三角山“空降”，2連的任務是立即緊急集合，跑步前去“消滅空降敵人”。

2連全副武裝跑了5公里後，我又命令：改變方向追擊敵人！

一路上，這個連隊翻了10多個山頭，過三道河流，來到了三角山下，這時，全師連以上幹部都已集合在這裏看2連的動作。

部隊剛一到，我立即命令：全連對準36個靶子，進行實彈射擊，8分鐘內射擊完畢。

結果這個在軍裏被認為訓練良好的連隊，才打了個“及格”，成績很不理想。

我把2連負責訓練的副連長郭興福找來，和他進行了一次長談。開始他對這次“突然襲擊”式的考核想不通，覺得軍首長把全師連以上幹部集合起來看他們的缺點，感到不光彩。雖然他沒有講出口，但他悶聲不響，一臉委屈情緒，已經把心思表現得明明白白，顯然，郭興福並不理解一個基層指揮員的職責有多麼重要。我耐心對他講，連隊是整個軍隊的基礎，就像一座大廈的基石，基石不牢固，不結實，就修建不起大廈，即使勉強修起來，也經受不住考驗，稍遇衝擊就會坍塌，更不要説狂風暴雨，強烈地震了。連隊指揮員帶領的是在第一線衝鋒的戰士，他們必須個個都是有理想，有覺悟，生龍活虎，機智靈活，本領高強的勇士。一支軍隊的素質、作風、拼搏精神都體現在他們身上，否則一個營，一個團，一個師都談不上具有戰鬥力。我又表揚了2連在這次急行軍中吃苦精神好。郭興福邊聽邊想，情緒逐漸好轉。

接着我提了幾個問題要他回答。

我問：“在深山密林裏，颳着狂風，下着暴雨，既沒有指南針也沒有嚮導，你們連能不能夜行百里？”

郭興福對這提問同樣毫無思想準備，他想了想回答説：“根據現在訓練水平，不行。”

我接着問：“在各種距離上，在表尺規定的射程內，不論出現什麼目標，你們連的戰士，能不能舉槍就把敵人消滅掉？”

郭興福回答説：“還是不行。”

我又問：“在一二百米內，在猛烈的敵火下，你們連的戰士，能不能勇猛的衝上去？敢不敢同敵人拼刺刀肉搏，最後消滅敵人？”

他還是回答：“不行。”

在這些提問下，郭興福開始認識到，自己連隊的訓練確實存在不少問題。

我和他談了一個下午，並要他牢牢記住：訓練是為了打仗，不是為了擺花架子，一定要從實戰出發，嚴格要求，嚴格訓練，使每一個戰士都練出真本領。

和郭興福這次長談後，他也給我留下了較深的印象。我發現他對連隊戰士們十分熟悉，對目前訓練狀況也覺得急需改進，坦誠的談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另外我對他在這次行動中能以身作則，帶領大家艱苦完成任務的表現，也較滿意，他是一個優秀的連隊幹部的好苗子。

……

……軍黨委研究後，召開了具有實戰經驗的營以上主管參加的訓練現場會，要求大家用“實戰需求”這把尺子，來衡量實驗分隊的作業，嚴格要求，找薄弱環節，獻計獻策，提出改進意見。會上討論十分熱烈，因為軍裏抓的正是部隊急需解決的問題。大家同提出近200條改進意見，總的認為，三個戰術課題都有不同的革新，破了舊框框，打開了新思路，看過後很受啓發；其中以2連副連長郭興福的小組進攻戰術最好。他吸取了作訓參謀宋文皋、吳亞東搞單兵和班戰術教學的優點，教得細，教得活，作業內容豐富，較切合實戰。

……從郭興福的經歷看，他擔任教練員有不少有利條件。他有實戰經驗；住過步校，經過嚴格的科班訓練；又在師教導營當過排長，有一定教學經驗。從前階段訓練教學中，還看出，他能吃苦耐勞，能以身作則，能示範教學，身體也好；他腦子靈活，領悟問題快，接受能力強，對於學到的東西能應用發揮。他的缺點是教學不太耐心，有點簡單粗暴，還有些固執，不太虛心。大家覺得只要幫助他改正缺點，發揚優點，一定能夠擔負起試點分隊的教學任務，成為一名優秀的教練員。

同時還決定，將抗美援朝戰爭中以捨身爆破的英雄伍先華命名的2連3班，拉出來作為試點班。為了使訓練達到真正的效果，3班人員不動，不專門挑戰士換補。派一名副排長去當班長，郭興福任教員。

郭興福教學法從此起步。

34師師長武效賢，當年擔任過王克勤所在營的教導員，他有長期從事部隊基層政治工作、軍事工作的經驗，就派他帶工作組親自抓郭興福這個班的訓練改革；我和副軍長譚友夫經常去現場指導，不斷研究訓練中遇到的問題，將我們幾十年來的實戰經驗和帶兵經驗傳授給他們。

經過半年多艱苦努力，郭興福和他帶的這個班進步很大，在教學上已經有了一套較成型的辦法。戰士們不畏嚴寒酷暑，不分白天黑夜，晴天雨天，摸爬滾打，練得很苦很累，但大家的情緒卻越練越高，技術有長進，戰術也靈活。原因是郭興福已經改變了簡單粗暴的作風，學會將政治工作滲透到訓練中，能針對每個戰士的思想狀況、身體條件、接受能力、性格特點，因人施教，所以能把一個班帶得生龍活虎，朝氣蓬勃。

我見他們已經練出一些成效，就先後組織34師營、連、排幹部參觀了兩次，要大家提出改進意見，又組織全師幹部看了一次，普遍反映較好。我又要作戰訓練處參謀帶小分隊到另外兩個師表演，也獲得好評，並更廣泛的聽取意見，做了改進，繼續探索完善。

……1961年10月，《軍訓通訊》出了一期增刊，專門介紹郭興福的教學經驗，擴大發行到連隊。……

1962年3月南京軍區司令部、政治部聯合向全區發出學習和宣傳郭興福和郭興福教學法的指示，並要求各部隊在訓練中培養自己的“郭興福”。從3月到10月，軍區召開過數百名團以上幹部參加的戰術現場會，和又各兵種43個分隊參加的戰術、技術課目彙報會，彙報表演學習郭興福教學法的成果。實踐證明了郭興福教學法基本精神的普遍實用性。……

……郭興福教學法在全軍部隊中廣泛傳播，推動了羣眾性練兵熱潮的興起。

總參於1963年底，在鎮江張高山召開了又各大軍區、軍事院校領導幹部參加的現場會。葉劍英元帥於12月24日專程趕到鎮江，冒着嚴寒，在野地現場，觀看了郭興福單兵進攻戰術作業表演。

郭興福教學法引起各級領導和廣大官兵如此強烈興趣是有道理的。首先在於，戰術訓練本身是一門鍛鍊人的智慧的軍事學科，在戰鬥中，由於敵情、我情、天候、地形地物、武器裝備、參戰人員等諸因素的不同，而產生出千差萬別的情況，如何適應這些複雜的變化，併力求克敵制勝，就形成戰術。完全從實戰出發來訓練戰士，就能使訓練場變活，否則就單調、僵化，形成模式。郭興福教學法的獨到之處，就是始終把握住一切從實戰出發這個首要前提。在這個前提下，他學習並創造了許多方法。

歸納起來有以下特點：

方法多樣，教活練活。

情況誘導，因人施教，正誤對比，形象教學，這是郭興福把兵練活的重要方法。……

既講全面，又有重點。

郭興福在教學中，既全面講解，又能抓住重點精講多練。……

嚴格要求，一絲不苟。

……把每個動作都分解開來，一項項講清楚，是什麼、為什麼、怎麼辦。直到大家都懂了，再反覆苦練。……

軍事民主，教學相長。

郭興福有作戰經驗，又經過軍校專門訓練，比戰士們條件當然好得多，但他也能放下架子，虛心聽取戰士意見，吸收別人長處，這一點十分難得。……他的行動影響了戰士，使全班養成虛心學習的好風氣。

思想工作，貫穿始終。

在戰場上及時做好思想工作，是我軍優良傳統。郭興福在訓練過程中運用較好。……郭興福無論看一本書，看一場電影，或到一個地區表演，都能結合實際，運用看到的、聽到的先進人物的事蹟，鼓舞戰士們認真刻苦鍛鍊。見到哪個戰士情緒不高就及時談心，解開思想疙瘩，使他們全身心投入訓練。

牢記宗旨，練為戰是根本。

郭興福教學法最根本的經驗，就是首先以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提高指戰員的政治覺悟，真正明確人民軍隊的宗旨是保衞祖國，為人民服務，打起仗來捨生忘死，平日訓練就是為了打仗。牢固樹立了這些思想，才能在訓練中不怕苦不怕累，鑽研問題，出智慧，想辦法，練出精兵。

葉劍英元帥參觀的那天是專場彙報，除葉帥的隨行人員和軍區首長及機關幹部外別無觀眾，郭興福和他班裏的戰士們有些緊張，但也表演得很出色。

……郭興福示範後，戰士兩人一組開始了演練。

他們像郭興福一樣，一邊向山上飛奔，一邊連續射擊，一邊從60米外把手榴彈扔進了塹壕，一對對戰士，快如旋風閃電，在喊殺聲中，近百米距離僅10幾秒鐘就衝了上去，在硝煙、火光中完成了作業。

……葉帥對郭興福本人做了很高的評價，他説：“郭興福同志真正領會了軍委的訓練思想，他想了很多辦法，真正紮實的練好了單兵動作、技術動作、戰術動作，他是全軍教學的模範。他是把政治、思想、作風、技術、戰術聯結起來訓練的。”“郭興福同志的教學方法，是我們幾十年來戰鬥中、訓練中形成的優良傳統作風的綜合和具體運用，運用得很好。”

葉帥在會議結束當天，給中央軍委寫了報告，介紹郭興福教學法及觀感。他在報告中寫道：“郭興福教學法是我軍傳統練兵方法的繼承和發揚，是領導培養、羣眾支持和他個人努力的結果。”

…… 報告最後建議軍委在全軍推廣郭興福教學法，掀起軍事訓練的高潮。

軍委秘書長、總參謀長羅瑞卿立即將葉帥的報告送呈毛主席，並當面彙報了情況。

毛主席仔細看了這份報告，當他看到“把兵練得思想紅、作風硬、技術精、戰術活，而且身強力壯，一個個都像小老虎一樣”時，用紅鉛筆在下面畫了一條槓，很高興的説：“這一條我最感興趣！”同時還指出：“郭興福教學法，不僅是我軍傳統練兵方法的繼承，主要是在新條件下的發揚。”……

……

全軍大練兵、大比武活動，進入空前未有的高潮。

1964年6月15日、16日，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董必武、鄧小平、賀龍、陳毅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檢閲了北京軍區、濟南軍區郭興福式尖子分隊的技術、戰術表演。毛主席對每項精彩的表演都鼓了掌。在看完擒拿格鬥表演後，毛主席還對畫有蔣介石頭像的沙袋打了幾下，邊打邊説：“老朋友，久違了，我也打你幾拳。”

……

郭興福教學法體現了毛澤東軍事思想光輝，繼承和發揚了我軍優良傳統，經過歷史進程的考驗，至今仍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光輝，它對加強全軍部隊訓練和院校教育，促進部隊的全面建設，有着重要的現實意義。1991年4月南京軍區隆重集會，紀念郭興福教學法創立30週年。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總參謀長遲浩田參加了大會，並講話。會後，解放軍三總部聯合發文，號召全軍指戰員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學習郭興福教學法，在實踐中加以繼承和發展，為部隊培養更多優秀的教練員、指揮員、政治工作人員，使部隊訓練工作生動活潑，不斷發展，開創新局面。

歷史在前進，我們黨的事業在發展，我們軍隊的戰鬥力在不斷提高。郭興福教學法的某些具體方法，不一定完全適合現在部隊訓練實際了。但是，他以毛澤東軍事思想為指針，以作戰需要為標準，開展羣眾性的練兵活動，充分調動戰士的積極性和創造性，迅速提高他們適合戰爭要求的戰術技術水平，這樣一種精神，對於我軍以提高現代條件下作戰能力為目標的訓練工作，同樣是適用的，是值得學習、繼承和發展的。未來在召喚朝氣蓬勃的年輕軍人，去創造更加輝煌的業績！

（摘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