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來過石景山嗎?_風聞
北京扫叶-2021-04-19 10:57
明代萬曆48年(1620)4月,文人許用賓為石景山寫了一方碑文,稱“京之西四十里,山曰石經,又曰濕經,亦名石景。惟山雄峙一方,高接雲漢,鍾靈秀之氣,鬱造物之英,真為燕都之第一仙山也。自唐武德初,建有玉皇殿……”據正史記載,金代的世宗,明代的成祖、孝宗、武宗、世宗、神宗以及清代前期的皇帝都曾親臨石景山視察。
石景山下的永定河,上游為桑乾河。經本區文史工作者深入廣泛的考證,從大禹開始,歷代皇王臣民防範治理從未間斷,使之順民助國。乾隆帝在他頗富哲理兼作聖旨的詩中直抒出“永定本無定”的胸臆,表達了百姓黎民的看法。
石景山,一山;永定河,一水。河水千年變動不已,山峯萬載巍然不移。子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山和水,都映照出北京的前進步伐。
易克中、李新樂、關續文、門學文等石景山文史研究者,已有許多關於石景山和永定河的文章,論述詳盡而周到。我所見甚少,僅想説説已被他們證明的“碣石”。(其文多見石景山區政協2005年12月出版的《石景山文史》第十二集)他們據《尚書·禹貢》以及《山海經》《水經注》所載,論證了永定河畔的“碣石”,就是今天的石景山。而此前此後,源於“揭”和“楬”的“碣”字,與先古政府告示,民族圖騰有關,從而形成“碣石”泛指的共名特徵。他們的結論,是我的起點,本文只是做些補充和發揮。
漢司馬遷《史記》及其註文,是公元前最重要可信的史證。該書共使用碣字35次,其中正文13次,註文22次。對35個碣字,我們必須採取一一分析的方法,不能一統而論。其中<秦始皇本紀>的一處(見中華本第1冊第251頁),不能不引起大家的重視。首先將此段文字軟譯如下,堂堂國文,不必硬譯。

“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6年11月23日至公元前215年11月12日),始皇之(來到)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堤防。其辭曰:
啓動軍隊,誅戮無道,消滅叛逆。
以武平叛,用文道化,百姓心服。
論功行賞,獎以牛馬,分予土地。
皇帝奮威,德行及侯,統一太平。
拆毀城郭,決通河防,平整險阻。
土地安頓,百姓無役,天下受益。
男樂耕作,女修其業,事各有序。
惠及産業,日久增田,莫不安所。
羣臣高呼,請刻此石,規矩垂顯。
因(此後),又派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北邊,經上郡而來。燕人盧生讓人去海外回來,委以鬼神事。由此而奏錄圖書説,“亡秦者胡也”。便派將軍蒙恬帶兵三十萬人,竟北攻胡人,搶佔了黃河以南的地域。
這段文字顯然是依照時間順序記下的兩件事。《史記•六國年表》略同,而宋代司馬光所編《資治通鑑》卷七,刪文節要,卻將二事捏合,為傳史失誤之例。
第一件事:始皇來到名叫碣石的地方,會見盧生、訪仙人、刻銘文,視察已於公元前222年被平滅的燕國,看看該國是否已失去抵抗的能力,老百姓是否安居樂業。
第二件事:也和盧生有關,即由他選人,出海外,尋長生不老的仙藥,結果由於對言語文本的誤解,沒有正確地將“ 胡”解為“胡亥”,而誤譯為“胡人”。太史公板着冷峻的面孔,戳破了始皇鬧的笑話。
顯然,以上兩件事幷不是一件事,共同點僅為“盧生”而已。兩段文字關鍵的界限字為“因”字。忽略了“因”,很容易將刻碣石和出海訪藥混為一談。加之秦二世、漢武帝曾到一馬平川的秦皇島拜碣石,引來了久傳不衰的“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等錯謬。
解讀《始皇本紀》這段文字,疑問集中在“使燕人盧生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句。通行的中華本有含混處,顯然是因武斷構成。如“羨門”,《史記‧封禪書》等篇中有“羨門子高”、“羨門之屬”“羨門高者”,“羨門高”當為一人名無疑,較晚的南朝梁蕭綱在《大法頌》中有“嵩山奉高之邑,碣石刻羨門之逝”,表明大有考究餘地,絕不應斷出先秦文獻中僅存於此的“高誓”一名,此恰與始皇當年以“胡”為“胡人”的笑謔同。至於“刻碣石門”,要麼“門”字有誤(古人一説當作“盟”),要麼讀為地名或專指名“石門”,諸多可能性中最不可解的斷法是把“碣石”斷為地名,又何況在石景山永定河側恰有“石門”“石門營”之類地名專名,當再詳加審訂考據。日前聞通行本出版者將斥巨資修正文革間中央點校組的成品,是件值得擁護的大好事。
秦始皇32年“巡北邊”,記載了大秦帝國在滅亡燕國六年以後,始皇經上郡(陝西北部),東渡黃河,穿太行山脈,來到燕國。理應抵達燕國的中心區,甚至也會到燕都,視察城防是否拆除,河防是否破壞,臣民是否安定。大手筆司馬遷於此處幷未直稱“燕都”,而只説始皇到達了禹帝時代已確立稱謂的“碣石”或“碣石山”,應該説是一個極其巧妙的春秋之筆。這一事實,從側面證明了燕都附近的碣石之名,一定較燕國久遠而恆定。而石景山附近有碣石宮、元英宮、磨室宮、黃金台、寧台等古蹟羣存在,也算有力的證據。分佈於全國其它多處“碣石”,當是因始皇帝刻石而後命名的。
觀通篇刻辭銘文,所確指之實景,有河流,有城郭,顯然是由高處瞭望而來。城防水防,作為戰爭的險阻,已完全被破壞,燕國絕無復興再起的可能,百姓也“莫不安所”。秦皇掃平六合,統一中國的大業告成。銘文表現始皇心境,細緻而準確。實景實情,絕不可能是平地一隅所能抒懷的。如將實地移至海畔,寬闊壯偉的大海和延綿不斷的海濤,又怎能被忽略呢。始皇只有在躊躇滿志,統一大功告成之後,長生不老,永享人間尊榮的幻象才會油然而興。出海尋藥,提上日程,這樣才會有此段文字記載第二事。至於本次始皇巡遊去沒去海邊,在那裏立沒立碣石,司馬遷沒記,後人或者可依它處記載考察。
北京的元初古民,肯定符合世界所有人類成長規律。比如居住地一定要方便取得生理之需──水,又應避免水災,“傍水而居”,幾成定式。北京發現的更古的人類遺存,重點在於安全和取火,雖為一時一地一事的鐵證,也都算是發展中的更早遺蹟。至於古燕國的首都,或因秦始皇的墮、壞、平政策,或因司馬遷回避不書,或因多有遷移,至今不能確指地點。但北京城的逐步東移的假説,是肯定的。周、漢、唐的都城東遷,可以佐證。很晚的元大都居於京西偏南,亦已為典籍的準確記載和大量考古發現所證實。特別是元明文獻多次提及的“燕京八景”,無一處於中軸線東側,也可作為京城東移的例證。因此,我認為把石景山地區的文化和遺存,稱為“燕都文化”是適當的。
經過學界的討論,如從司馬遷這段言簡意深的記載,使碣石和石景山的關係能夠確立,把北京的地域上溯向西,則將對北京古代文化研究提供新線索和新思路,“開發東移”和“保護西部”將更加符合歷史邏輯和科學準則。我們對北京盡人皆知的幾十公里的南北中軸線的尊重和研究依然十分重要,但同樣幾十公里的東西橫軸線——即長安街的研究也應該提上日程。
作為橫軸線的西端石景山,六十年來一直處於原先的首鋼廠區之內,您要上山覽勝,非帶個介紹信吧。上了山一看,您或許可以解開“古城”、“石門”一類舊詞的謎底。
假如確認或不能否定始皇帝所“之”的碣石,就是美麗古老的石景山,那麼可不可以説,以長安街命名的橫軸線,秦始皇也曾到過。只不過“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