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認為西方民主制度需要徹底改革,現在的美國有這個能力嗎?_風聞
托卡马克之冠-自由撰稿人-不首先使用种族歧视和双重标准2021-04-19 09:54
背景:美國《國會山》日報網站4月4日發表題為《美國需進行重大政治改革才能鞏固民主制度》的文章,作者為“美國人蔘選”組織創始人彼得·阿克曼、比爾·克林頓和邁克爾·布隆伯格前顧問道格拉斯·舍恩,文章稱,皮尤研究中心的調查顯示:65%的美國人認為美國的西方政治民主制度需要進行重大改革,或是徹底修改才能存續。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問題是有幾個人能做到?
搞改革,最大的問題甚至不是觸碰利益集團,而是每一代祖制實際上都是上一次改革後的成果,上一次改革者在和上上一代祖制搏鬥並獲勝之後,為了鞏固改革的成果,會為改革之後的現狀挖下層層疊疊的護城河,這些護城河有些是制度性的,有些是社會性的,有些是文化性的,在這些護城河的庇護下,改革成果才能保全下來並在祖制的反撲下生存,然後發展壯大,直到變成下一代祖制。
而利益集團,實際上只是這些盤根錯節的護城河環境下的結構性產物,就算你把利益集團殺的人頭滾滾血肉橫飛,只要這些社會基礎本身不消失,還是會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成為利益集團,因為你的整個社會就是為了產生這種利益集團而存在的。
而消除這些護城河本身是十分冒險的舉動,因為這些護城河本身在上一代改革成果發展壯大到成為祖制的過程中,深度參與了社會建構的過程,以至於其本身就是社會基礎的一部分,你拆掉它,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拆掉社會本身。
就像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在國內搞改革,殺利益集團殺的夠徹底了吧?殺的有些地區連人口結構都變了,還在齋月開國宴,宴會上的菜有德式豬手,還授予軍隊臨機專斷,護持國體之權,他本人也在活着的時候獲得了半神式的地位,拿到了類似於“奧古斯都”的“阿塔圖爾克”頭銜。
改革改到這份上,夠徹底了吧?還想怎麼樣?
然而又能怎麼樣?該回潮照樣回潮,而且這種回潮有極其深厚的民意基礎,是羣眾喜聞樂見的。
為啥?因為如果沒有了宗教做區分,請問土耳其人和希臘人還能有什麼區別?在歐盟強大的文化向心力輻射下,沒有足夠身份區別的土耳其人要怎麼維繫自身的存在?歐盟的文化向心力是強大到連美國和蘇聯這種世界一極都在爭當精神歐洲人的地步,連中國這種完全獨立的文明中心都難免受其影響,失去了奧斯曼的土耳其是斷無幸理的。
祖制本身之所以是社會的一部分,究其根本原因,上一代改革成果之所以能在與上上一代祖制的對抗中存活下來,是因為它符合了當時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和歷史形勢的需求,甚至可以説是生產力發展水平和歷史形勢讓改革成功的,改革者是催化劑而非根本原因,而當改革成果變成了祖制後,下一代改革要與有着生產力發展水平和歷史形勢相適配的祖制對抗,而祖制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所謂百萬漕工衣食所繫,是先有漕運,然後才有漕工,你大可以把現有的漕工殺絕,但只要漕運繼續存在一天,新的漕工還是會源源不絕出現,要想徹底消滅漕工,只能等鐵路出現並徹底取代運河,但是在鐵路出現之前,如果你為了消滅漕工而直接對漕運本身下死手,以至於把運河給填了,那麼抱歉,你要拆了社會本身,社會就會先拆了你。
這就是為什麼企圖跳出歷史週期律的結果往往是連歷史週期律本身都走不完的原因。
因為改革的主體永遠是生產力發展水平和歷史形勢,而不是幾個人的進取精神,世界是物質構成的,不能搞唯意志論,精神原子彈解決不了畝產三百斤的問題。
而且,當初開挖運河,創造漕運,本身又何嘗不是一次改革?那時候的漕運,也是與當時的祖制搏鬥過並倖存下來的改革先鋒,人家能活下來是有原因的。
所有改革都終會變成祖制,為了保衞改革而使用的手段終會變成祖制的護城河,而下一代改革者又要小心翼翼的去攻打這些護城河,同時還得注意不能為此而拆毀社會本身以免遭到反噬,甚至於有些改革在發起時就註定將會失敗,因為祖制與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及歷史形勢高度適配,而針對此類祖制的改革則往往因為不切實際或者過於超前而成為了事實上的盲動。
改革就是如此艱難,很多改革出現就夭折是有原因的。
再説回到美國,實際上從歷史上看,美國並不缺乏刮骨療毒的改革勇氣,比如南北戰爭,南方種植園莊園主和他們所奉行的田園牧歌式鄉愿可以説是美國的立國之本,這些莊園主當初也是與效忠於英帝國這一祖制搏鬥過並獲勝的,但是到了19世紀這個檔口,歷史進程和生產力發展水平已經前進至再不參與到工業革命和大機器生產中,美國就會徹底淪為二流國家,成為一個大號墨西哥的地步了,所以北方的產業資本家和工廠主果斷裹挾着聯邦政府對南方老區舉起了屠刀,大搞三光政策,用焚城和屠殺推進改革,隨後大獲成功。
美國人搞起改革來,其力度和其它國家也是不遑多讓的,別人是刮骨療毒,美國人是放血療法。
但問題是現在的美國有這個能力嗎?
需要明確指出的是,當前美國的政治結構和社會體制,與美國的經濟結構和生產力發展水平是高度適配的。
美國現在是一個金融虛擬經濟佔大頭,工業製造業佔小頭,同時擁有巨大農業規模的經濟結構,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我們整天唸叨“美國經濟空心化”但其實再怎麼空心化,美國依然是世界上第二大的工業國,其高端製造業非常發達,特別是半導體產業和航空工業,研發投入也不含糊。
我們平時説美國經濟空心化,指的是美國的虛擬金融經濟佔據了太高,太大的份額,超過了80%,而製造業的佔比太小太低,快不到10%了,並不是説美國就沒有工業了,更不意味着美國的工業製造業的政治影響力就只有10%那麼點。
實際上,由於歷史原因,美國的工業製造業企業在美國的政治版圖中有着遠超其經濟份額的巨大影響力,這種影響力是不成比例的,比如大家都熟悉的合眾國長子波音公司,還有美國天天喊着要振興克萊斯勒老工業基地,IBM,英特爾和YES廠這種業界巨頭更是不用説了,實際上經常被口誅筆伐的“軍工複合體”們同樣是工業製造業,你可以從道義上批判它,但它確實是工業製造業。
實際上國會山中那些老爺們在給自己撈油水之餘,也是要照顧一下自己那個州縣的就業的,很多國會山的老爺們日常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內容,就是去討要聯邦的資金和訂單,去養活自己基本盤的工廠,只有保住這些工廠,他們在國會的地位才是穩固的,另外如果某家企業要關閉當地工廠,當地的政要也是要去盡力挽救的,你看他們言必稱提供了多少多少崗位,他們也不是説光撈錢就完事了,事多少你得辦一點,他們也有政績要求,實際上,要不是靠財政飯吊着命,美國的造船工業上個世紀就該完犢子了。
還有就是農業,農業在美國的經濟版圖中佔比更小,但政治影響力不可小覷,農產主田園牧歌式的鄉愿是美國的立國之本,哪怕歷經打壓也依然死而不僵,另外美國是世界糧食市場的穩定器和壓艙石,糧食是美國對多個關鍵地緣節點實施掌控的核心手段,美國的農業政治團體,政客,農業資本,農業相關銀行信貸,政府補貼,農業高科技企業,跨國糧商,農場主,勞務派遣和承包公司,非法移民,這些農業相關的利益攸關方之間形成了一套非常複雜的共生體系,它們的政治能量之大,遠不是它們在經濟版圖中的佔比所能反映的。
除了傳統的一二產業外,各種第三產業,新興產業,媒體,金融利益集團等派系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就更是毋庸贅言了。
而眼下的局面是,以上所有這些政治活動的參與方,它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和美國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社會結構是強相關的,是高度適配的,它是長期博弈的結果,是歷史和現實塑造出來的,它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甚至民意基礎也不差。因為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派系能壓倒其它所有派系,獨佔魁首,換言之,美國現有的政治結構是一個多頭並存的結構,是一個政出多門的結構,是一個所有人都在論述為什麼有些事情必須要做而有些事情永遠做不成的結構。
改革想要發起,即使不討論其它因素,最起碼的一點,你得先形成社會共識,也就是社會上至少是相當一部分人認為不改不行了,你才能發得起改革,但美國社會現在亂歸亂,鬧歸鬧,實際上政治結構是很均衡的,沒有任何一派能夠真正一家獨大,哪怕金融利益集團也不行,哪怕把社會結構向着完全為金融利益服務的方向改革,那也是改革,你別管這種改革是不是有利於社會,有這種改革至少説明能夠形成社會共識,錯的共識也是共識,總比沒有共識要好,至少有一種意見一家獨大了,事情辦得起來了。
搞改革的前提是一言堂。
但美國的現狀是求一言堂而不可得,誰敢一言堂誰就是不多元,誰就是破壞民主,誰就是國賊,要天誅的那種,也就是説無法形成足以推動改革的社會共識,任何事情都辦不起來,都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是連敗事有餘都做不到了,在這種情況下,討論要不要改革本身就是在鬼扯蛋。
盛世的特點是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偉大帝國是歷史給那種辦成了一堆大事的國家的稱呼,不論方法怎麼樣,辦的是什麼事,能辦事這種能力本身就是政治成功的體現,而美國現在這種多頭並舉的局面辦的成什麼事嗎?
相比較搞內部改革,弄死中國的難度係數要低一點,你美國連弄死中國都辦不到,還改革?改什麼革?你配嗎你就改革?
一切人反對一切人,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論述自己的觀點為什麼是正確的,其他人的觀點為什麼是錯誤的,整個國家圍繞着解釋為什麼事情辦不成而存在,這種國家,千萬不要真搞改革,帶病運轉維持現狀就燒高香了。
要是真有一個人出來搞改革,那完了,這屬於現狀都維持不下去的亡國大禍。
對於當下的美國來説,改革的本事沒有,但是打着改革的旗號恰爛錢互相傾軋的本事不僅有,而且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