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教育焦慮當前,“科學早戀”不科學_風聞
陈根-知名科技作家为你解读科技与生活的方方面面。2021-04-20 09:35
文/陳根
當教育焦慮走向極致,連早戀都可“科學”。
**近日,****“科學早戀”****引發熱議。**事發有因:海淀區某著名中學的老師吐槽,有兩個“早戀”的孩子,家長覺得挺合適,乾脆像親家一樣來往走動,並讓老師不要干涉,要讓孩子在引導下“科學早戀”。
紛至沓來的討論中,持贊同意見的人們認為“科學早戀”滿足了無地域差異、家庭條件相當、知根知底以及長時的感情積累的條件,是“社會中堅中產階級保全自己階層地位的努力”。然而,反對“科學早戀”的人們則認為家長的引導與推動,將成為干涉子女的另一個極端。
**支持還是反對,“科學早戀”都是處於家長觀照下的“科學”,**其本質正是教育焦慮的體現,指向的是孩子的學業,以及從這個“起跑線”上延伸出去的未來人生。
早戀科學不科學?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早戀,都是每個家長心中的一根刺。
當然,“早戀”是個中國特色的人為概念。在其他國家,至多隻有“puppy love”,“first love”的説法,重點在於研究青少年戀愛的現象——隨着青春期發育,青少年萌發愛意是人的本能。因此,既然已經發生了戀愛,就不能稱之為早。
**在中國,早戀最早大面積出現,是在70年代號召禁止大學生早戀的學術論文裏。**雖然在今天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在當時跟今天禁止中學生早戀的思路如出一轍:早戀耽誤學業、滋生個人享樂主義、影響年輕人投身於國家建設。
即便到了90年代,對大學生早戀依然嚴打嚴查,談戀愛的不能當幹部,不能評先進,被發現了還得挨處分。最可怕的是,為了禁止大學生戀愛,學校在畢業分配時甚至會刻意地把情侶分配到不同的省市。
**時間再往前一點,在****應試教育的大環境下,****家長們依舊對“早戀”報以負面的態度:**大多數家庭在物質條件處於同一起跑線上,於是,高考就成為家長眼中社會階層的重要上升通道,而由於青春期的情感充滿着不穩定性。因此,早戀理所當然成為家長眼中影響學習和高考的重要原因。
可以説,在這一代,全面拒絕早戀就是對待早戀的**“科學”****。**然而,時代在變化,對待早戀的“科學”也悄然發生了改變。此次被熱議的“科學早戀”,簡單來説,就是將早戀視為一個經濟命題,兩方家庭看作兩個可評估價值的發展中企業。為避免“企業”價值下降,應提前選擇與當下估值相似的“企業”戰略重組,保持或提升自身未來市場價值,達到雙贏效果。
也就是説**,所謂科學早戀,擁有一定的限定條件**:擁有一定財富積累和社會地位的家庭,為保證下一代能夠維持或超越現有的社會資源,將學生時期的戀愛放入婚戀相親市場的語境。基於細化的條件數據對早戀對象精準畫像,以確保對象處於同一知識教育水準和相似的家庭環境下,從而規避未來子女婚戀可能帶來的“損害”風險。
而“科學早戀”的邏輯就是在學生時期就按照門當户對、條件匹配的婚戀標準來選擇早戀對象。同一學校的小孩兒至少能保證家庭背景相當,對方不是農村的,不是異地的,而且可以知根知底,甚至一起培養。雙方家庭共同幫助孩子成長規劃,以避免孩子日後婚姻“扶貧”。究其原因**,無非家長覺得這樣保險又划算**。
但不論是否定**“科學早戀”,還是接受“科學早戀”,“**早戀”都已經脱離了情感本位的起點,變得功利而現實,失去了情感裏原有的純粹。或許,“科學早戀”本身就不存在所謂的“科學”。“科學早戀”看似是一起衝破傳統桎梏的“理解”,實則是披着糖衣的另一種感情枷鎖,是家長在深諳社會規則後用功利的視角人為製造的“利己科學”。
“科學早戀”背後,“教育焦慮”作梗
“科學早戀”是中產階級怕“結婚變扶貧”,於是將這套看似科學的方法論廣而告之的產物,其背後自然有合理性,並能引發同階層的共鳴。但仔細審視後,在功利視角下,“科學早戀”更是在當下內卷化加速的自然****結果,是教育焦慮的表現。
在馬克思的理論中,階級佔據非常重要的地位。在馬克思的時代,“階級”是一個用以觀察、描述社會與經濟行為的新興工具是一個歷史範疇,階級的形成和生產發展的一定階段緊密相聯繫,是由人們在一定社會經濟結構中所處的地位所決定的。簡單來説**,階級是人類生產分工中所出現的垂直化分**。
一個人介入生產活動的方式決定了他的“階級”,而階級反過來也影響着一個人看待生產活動的角度,以至於不同階級的人對分工的生產程序以及分工的生產成果的看法往往不相同——人在生產關係的體系中處在什麼位置,便會站在這個角度思考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並站在自己的角度提出對整套生產關係的主張,這就是**“階級”帶來的“階級意識”**。
過去,從“階級”和“階級意識”來看,不同階級的人會對生產活動持有不同的利益主張,兩者無法跨越彼此的階級立場,找出統一的利益主張或運作模式,這也是為什麼會形成階級對立的原因。而****隨社會的分工不斷增加,人們從事的職業也不斷豐富,階級之間的劃分越來越細,也越來越模糊了。
於是,階級之間不再是單純的剝削和被剝削的關係,它們產生了一種合作共生,這也大大緩和了階級之間的對立。然而,儘管**“階級對立”趨減,但****“社會分層”依舊存在,“科學早戀”正是社會分層下的處於中層的人們為了維護自己的社會地位的結果**。
越是國際化的大都市裏,一方面,低收入人羣,來自郊縣、農村地區的人們,以社會的弱勢階層存在的人們,只能依靠自己無盡的工作和辛勞為子女提供更好的教育環境,使得下一代有機會實現階層的流動和上升;而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則拼命想要在這個競爭的社會、這個殘酷的世界上證明自身的價值,超越祖輩、父母輩,在大城市中謀得一席之地。
另一方面,即使在大城市過上了看起來體面的生活,有房有車,看起來生活優渥的中產階層也對自己的境遇無法停止焦慮。現代性的競爭壓力巨大,城市生活的高節奏和高強度,都是中產階級們的焦慮來源。
在行業裁員面前,他們要擔憂可能被後輩超越,失去自己現有的工作。很多中產更是負資產人羣。為了結婚,兩家父母共同支付了房子首付,而他們自己身上還揹負着沉重的房貸,勞動產出跟不上被通貨膨脹稀釋的財富速度。因此,中產也是脆弱的,時時有着危機意識,在拼命努力和惶恐之間想要牢牢保衞、守住自己的一切,當然包括階層。
這些危機意識很自然地順延到了下一代身上,在巨大的升學壓力面前,中產階級們花錢不手軟。從動輒幾萬的培訓補課費,到高價的學區房,他們將期待寄託在下一代身上。於是我們看到了“贏在起跑線”,甚至是“贏在子宮裏”的極致追求,看到了家長眼裏一場又一場輸不起的育兒之戰。
“科學早戀”的邏輯正源於此——隨着過去被掐斷“早戀”苗頭的一代在教育競賽勝出成為了所謂的“中產階級”,並積累了一定社會資源和社會地位,“科學早戀”的內涵也從全面否定轉向了“有選擇”的計劃性早戀。教育焦慮的根本原因也並不源自教育系統本身,而是教育系統外部的病症通過教育系統傳遞給了與系統相關的人們。
教育焦慮的最本質的原因正是在於社會的評價機制,在於勞動市場,在於各個階層的焦慮。**支持還是反對,“科學早戀”都是處於家長觀照下的“科學”,是教育焦慮的體現,指向的是孩子的學業,以及從這個“起跑線”**上延伸出去的未來人生。這也值得我們更多的思考,什麼才是現代社會真正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