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日本這麼“孝”,美國怎麼“馴”的?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04-21 18:01
4月16號,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會見了日本首相菅義偉,兩人不僅只字未提福島核廢水排海,還把中國當成了首要議題。雙方發佈共同宣言,強調“美日同盟不動搖”,號稱要“攜手應對中國挑戰”,還大談中國內政,不僅提了香港、新疆,還碰了台灣問題。這是1969年以來,雙方第一次把有關台灣的內容,寫入首腦會談聯合聲明。除了參加會談,菅義偉還跑到阿靈頓國家公墓獻了花,親自扮演“24K純孝子”。一個日本首相,怎麼好意思跑到美國國家公墓,還毫無心理負擔呢?本期《消化一下》就來講一講,美國在戰後是怎麼改造日本的。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4月16號,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會見了日本首相菅義偉。拜登上任三個月了,才第一次有外國領導人親自登門,要知道,特朗普贏得2016年大選後不到10天,安倍晉三就跑去“覲見”了,菅義偉跟他前任比起來,也太不敬業了,看來美國這疫情是真的嚇人。
這次美日領導人會面,不僅只字未提福島核廢水排海,還把中國當成了首要議題。雙方發佈共同宣言,強調“美日同盟不動搖”,還號稱要“攜手應對中國挑戰”。兩人這次不掩飾了,大談中國內政,不僅提了香港、新疆,還碰了台灣問題。這是1969年以來,雙方第一次把有關台灣的內容,寫入首腦會談聯合聲明,看樣子真把自己當太平洋警察了。除了參加會談,菅義偉還跑到阿靈頓國家公墓獻了花,身體力行日版二十四孝:“24K純孝子”。一個日本首相,怎麼好意思跑到美國國家公墓,還毫無心理負擔呢?本期《消化一下》就給大家講一講,美國在戰後是怎麼改造日本的。
1945年日本投降,美國獨佔日本,麥克阿瑟成了“五星天皇”,對日本進行全方位改造,首要任務是防止日本重燃軍國主義,於是實行去軍隊化,進行土改,拆分財閥,瓦解舊軍隊的經濟基礎和社會網絡。當時有學者研究了日本社會,認為戰前的大地主階級是軍國主義的根源,要徹底清除軍國主義,就得搞土改。
“麥天皇”起初不怎麼關心,聽到搞土改就説了一句“No Objection”,意思是我沒意見,你們要改就改吧。當時執政的是日本自由黨,首相吉田茂背後的金主是大地主階級,只想搞大規模經營,不願意土改,想要搞“拖”字訣。
土改給了農民希望,但現實進展太慢,結果農民普遍不滿。你不肯革命,就有人幫你革命:左翼的日本社會黨,在農村攻城略地,農民運動此起彼伏,星星之火出現燎原之勢。這時候“麥天皇”坐不住了,親自下場指揮。他覺得,只要我主動搞土改,佃農擁有了土地,就會迅速保守化,自發去反共,長期下去,保守的小農就可以成為對抗共產主義的“防波堤”。
自由黨一開始是拒絕的,但“麥天皇”朝裏有人——時任財政大臣池田勇人。兩人在宮中府中遙相呼應,很快就推行了土改。和他們預想一樣,小農們拿到土地,快速保守化,農村社會主義思想逐漸退潮。
“麥天皇”非常滿意,又指示農林省制定“農地法”,防止土地兼併,建立農協組織農民,進一步鞏固農業“反共成果”。時至今日,日本農村都是保守政權最穩定的基本盤。
説完了土改,我們再來看美日安保條約。1947年,冷戰打響,蔣介石政府帶不動,美國只能把反共大本營放在日本。1951年,按照聯合國條約,美國的佔領軍得撤出日本。但美國人賴着不想走,於是拉着日本簽了《美日安保條約》,規定美軍可以繼續進駐。總地來説,象徵性給你恢復主權,但是佔領永不結束。
而日本這邊,當時的首相吉田茂,把反蘇、反共放在第一位,逆練“一邊倒”。和中國不一樣,日本沒條件獨立自主,只能搭美國的安全便車,通過把自己綁上美國的“戰車”,集中精力恢復經濟,再通過經濟發展謀求政治地位。1955年8月,時任日本外相重光葵訪美,美國國務卿杜勒斯藉機表達,説希望日本保守勢力聯合反共。
美國還給了甲級戰犯嫌疑犯岸信介資金,就是安倍他姥爺,讓他牽頭聯絡日本保守黨派。在美國推動下,當年11月,日本保守派就聯合組建了自民黨,這就是我們去年節目講過的“55年體制”,不瞭解的朋友們可以複習一下。六十年代的池田內閣和佐藤內閣,安心繼承了吉田內閣的“堅持日美安保體制”路線,一心一意搞經濟,致力於將日本建設成經濟大國。
1960年,日美修訂安保條約,與此同時,在左派和工會運動帶領下,日本內部不滿聲音也是一浪高過一浪。原定的艾森豪威爾訪日,也被迫取消。美國開始認識到,不能只靠強力維持不平等盟約,還得靠外交手段拉攏日本人心。新上任的肯尼迪,任命在日本出生的賴肖爾當駐日大使,這位老哥一上任就發動魅力攻勢,造訪學校、工廠、走基層,以此贏得日本民眾的好感。針對日本高層,美國人開始頻繁安排首腦會晤,用更平等的姿態,掩蓋實質上的不平等關係,還建立了一個美日事前協商框架,用來在重大決策之前給日本放風。當時的日本媒體形容,“這是美國給英國的待遇”。總結一下,就是美國對日本的態度,從單方面安排它,變為假裝它是平等的盟友。日本國民的態度也逐漸軟化,五十年代,日本國民還發起過“反安保”運動,如今的民調顯示,近七成日本民眾,支持維持日美安保條約。
這裏值得提一嘴,不論是互訪還是“協商框架”,其實就是個面子工程,不論是1971年美國放棄佈雷頓森林體系,還是1972年尼克松訪華,都沒有知會日本,日本感到被美國拋棄,就把這兩次事件合併,叫作“尼克松衝擊”。
光有政治安排還不行,美國還要把日本變成美國的工廠。大家高中歷史都學過,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兩次熱戰,日本靠着“特需”繁榮了一把。豐田汽車,就是靠美軍的卡車訂單起死回生。日本藉助朝鮮戰爭,動員大規模的勞動力與生產,迅速向煤炭、鋼鐵等原料重工業傾斜發展。從邊緣國家,靠承接產業轉移,擠進了半邊緣國家。50年代至60年代,日本化工業生產規模增長了6倍,重化學工業佔工業產值的6成,遠超其他的工業國。靠着重化工帶動,日本其他產業部門也迅速發展。戰爭特需時期,工人工資上升,
民眾消費增加,帶來電視、冰箱和洗衣機的大量生產與消費。這些電器都是以美國為樣板,自主研發負擔小,到了70年代初,日本已經完全擁有了所有產業部門和全套產業結構,在資本主義世界體系里美國的世體。整個70年代,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順差整整漲了5倍。
80年代,里根政府在全球搞大擴張,導致鉅額的財政赤字和貿易逆差,日美之間的貿易摩擦,也在這個時候頻繁發生。每次一發生摩擦,美國就要日本“自主出口規制”:你自己看着少賣一些,或者要日本再進口一些回去。但在種種保護主義條款之下,美國對日本的貿易逆差並沒有得到改善,乾脆直接在金融和資本市場上,對日本做出安排,利用匯率調節貿易失衡。
1984年,日本在美國的要求下,設立日元美元委員會,調整匯率,取消外匯管制。1985年《廣場協議》簽訂,日元可以自由浮動,日元對美元大幅升值。日元升值之後,日本的重工業產品賣不動了,這部分產業開始向亞洲其他國家轉移。與此同時,美國的半導體產業開始流向亞洲地區,半導體材料加工轉移到日本,封裝測試轉移到韓國和中國台灣省。又一次產業升級,讓日本從半邊緣,擠進了中心國家。日本利用勞動力優勢,以代加工換取半導體的技術轉讓,成為半導體產業的翹楚,NEC、日立、三菱、富士通、東芝……一連串的集成電路公司,就是那個時候發的家。日本靠着美國主導的分工安排,兩次承接美國的轉移產業,完成技術升級後,再轉移到韓國、中國台灣省和東南亞,在亞洲佔據了中心國家的地位。
説完了政治經濟,還得提一提思想改造。冷戰時期,蘇聯向全世界宣佈放棄列寧和斯大林著作的全部版權,歡迎日本出版商免費翻譯馬列主義著作。面對蘇聯的文化攻勢,美國也不甘示弱,馬上發佈了《關於清除反民主主義電影的通告》,所有“對民主主義構成威脅”的電影都不準拍。所謂“對民主主義的威脅”,説白了就是對美國的威脅。根據美國的命令,日本成立了兩個機構,一個叫民間情報教育局,Civil Information and Educational Section,簡稱CIE,一個叫民間檢閲支隊,Civil Censorship Detachment,簡稱CCD。不管你是什麼大導演,想要拍電影,都得先把劇本翻譯成英語,讓CIE仔仔細細檢查一邊,確認裏面沒有反美的內容之後,才可以拍。光這,美國人還是不放心,所有導演拍完了之後,還得讓CCD再審查一邊,確認沒問題之後才可以上映。與此同時,美國還積極向日本出口好萊塢電影,用“流行文化”對抗馬列主義。整個佔領期間,美國用600部好萊塢電影,作為“民主化教育材料”出口到日本,每一部都經過當局的精挑細選,確保電影可以向日本人民傳遞所謂“民主”、“自由”、“人權”的美式價值觀。
這樣的電影審查制度,一直持續到了1953年《舊金山和約》簽訂。美國人在臨走前對日本人説,“希望你們設立一個自律審查的民間機構,代理佔領軍承擔起電影審查的職責”。日本人很聽話,成立了“映畫倫理管理委員會”,簡稱“映倫”。到現在,我們看日本影視作品,還是能看到這兩個字。
想要給日本人進行思想改造,光有電影還不夠。1947年後,蘇聯通過塔斯社和莫斯科廣播電台,抨擊美國的全球戰略,就連日本輿論界也素有同情左翼的聲音。1949年,美國當局成立了一個特別委員會,專門負責調查日本新聞界人士的背景,清除左翼人士。1950年8月,日本新聞界開始大清洗,《朝日新聞》、《讀賣新聞》、《每日新聞》、《日本經濟新聞》、《東京新聞》,加上NHK、共同通訊社、時事通訊社等機構裏的左翼人士全部被除名,覆蓋了日本廣播界、報界、通訊社界幾乎所有主流媒體。
同時,為了保證媒體親美,美國嚴格對所有新聞報道進行審查。有關批判佔領軍、報道美軍暴行、討論美國罷工、杜魯門總統的政策的報道,統統被禁止。
為了應付美軍的媒體管制,日本媒體還專門設立了審查辦公室(Censorship Desks),聘請多名研究美國政策的專家,隨時跟進駐日美軍的最新政策,保證對新聞進行及時有效的自我審查。即使在日本恢復獨立以後,美國也沒有放棄對日本的輿論控制。到如今,日本的主流媒體大多是保守派,大家看日本的新聞網站,幾乎是清一色的反共親美,逢中必反。為什麼日本幾乎就沒有有影響力的左派媒體呢,其實人家曾經是有的,只不過早就被清洗了。整個輿論界都被人家把控了,你還擔心日本不親美嗎?
管住了文化和輿論,美國人還是不放心,想要牽住日本,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漢字。1946年和1950年,美國教育使節團兩次訪問日本,不斷敦促日本當局改革語言,減少漢字數量,限制漢字使用,加快日語羅馬字化,“避免日本人受到以漢字為載體的戰前宣傳薰染”。
在美國的不斷施壓下,日本開始推行“當用漢字”,大量漢字不再被使用,於是日語變得支離破碎,大量詞彙被肢解。比如“瀆職”變成了“污職”,“蔓延”的“蔓”變成了平假名“まん”。過去,在漢字文化圈中,文言文發揮了共同書面語的作用,有文化的知識分子,可以通過“筆談”實現交流和溝通。而日本在美國的壓力下改革漢字,導致大量漢字在日常生活中被剔除,語言中片假名、外來語的比重越來越多,文化交流變得更加困難,日本也再也不能整合東亞力量對抗西方,從而加速了自身倒向美國。
除了傳統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美國還改變了日本人的生活習慣,用糧食援助,塑造了日本民意。戰爭中,日本農業遭到嚴重破壞,造成了戰後的糧食短缺,1945年,大米產量創了30年新低,1946年1月,大米的黑市價格暴漲,達到了官定價格的40倍。昭和男兒們再雞血,也得靠大米填飽肚子。當時,“麥天皇”決定利用這個機會,用他自己的話説,“現代戰爭的勝利,並非完全靠戰場上的勝利,必須有一種徹底的精神改革,使它不僅能支配失敗的一代,而且還要對下一代施加優勢影響”。這裏的精神改革,一是要樹立佔領軍的形象,讓日本社會親美化,二是灌輸美式生活方式,影響下一代日本人的生活習慣。在麥克阿瑟的調配下,1946年1月,第一艘運糧船到了東京。戰後三年,日本進口的貨物裏面,有一半是美國糧食。與此同時,美國還發動本土宗教和勞工團體,成立了一個亞洲救濟聯盟(LARA),給日本組織募捐。捐贈的物品,主要就是乳酪、大米、小麥、罐頭等等。戰後初期,日本政府因為饑荒失掉了民心,在日本民眾眼裏,是美國人在給日本輸送救濟糧,他們也就連帶接受了美國佔領軍。根據當時的民意調查,有6成日本民眾“理解美國人”,不理解的只有四分之一。
到了50年代,美國糧食生產過剩,急於出口。而這時,日本的糧食生產也恢復了,基本的稻米已經能夠自給,美國的糧商們一看插不進去手了,於是另闢蹊徑:我不讓你吃米飯,改吃美國小麥,我的糧食不就能賣出去了?1952年,在美國授意下,日本通過了《營養改善法》,動員宣傳機器貶低大米,一方面説“吃米飯會頭腦遲鈍,容易得癌症”,另一方面,鼓吹小麥的營養價值,吃小麥等於文明開化。這套話術之離譜,我國國內能與之一戰的,也只有酸鹼養生學了。
光有宣傳可不夠,要改變一國國民的飲食結構,還得砸錢。當時的日本改革推行課間定食制度,還是1952年,日本開始給小學採購麪粉,提供半額補助。1956年,美日達成協議,美國提供10萬噸小麥、7500噸全脂奶粉,以開展學校午餐項目,740萬日本兒童首先獲益,之後再逐步推廣到全日本的小孩。之前日本學校的午飯,還有炒飯和味增湯,到了50年代,配餐就是麪包、薯餅、西式的牛奶湯了。 説了這麼多,總結一下,美國對日本的影響,是360度無死角。政治上,美國為了反共,一手締造了日本的“55年體制”,一直延續到今天。經濟上,美日在世界體系裏都屬於第一梯隊,分工明確。而在文化上,日本戰後一直受美國影響,飲食習慣什麼的,都接受了美國人的改造。就連安保條約,在日本人看來也是有利可圖,甚至右翼民族主義者,大部分也都接受這個條約,鮮有的反例,就是非常有精神的三島由紀夫了,他的下場,大家也都知道。在美國影響下,日本已經被打上了思想鋼印,不論局勢怎麼變,安保條約是第一位的,就算在80年代,兩國因為汽車出口問題,鬧過經濟摩擦,但在安保條約下,政治關係從沒真正變過。
這次菅義偉訪美的背景,其實就是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崛起。地緣實力對比一變化,日本出於本能,自然抱緊美國大腿。而對於美國,日本是向遠東投射力量的前哨站,只要還想維持在地區的影響力,就必須力保日本。不過這話又説回來了,美國在遠東已經喪失了絕對優勢,這個影響力,還能保持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