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分都嫌低!他憑什麼是爆款製造機?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21-04-21 16:00
作者| 甜茶
來源| 影探
有個傳聞。
1998年春節前,《雍正王朝》在央視播完,各種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攀關係找台長要資源。
不止要一份,一要就是幾十份。
當時光碟尚未普及,用的是錄像帶。帶子生產遠比壓碟麻煩,廣東一帶的工廠春節都沒歇工,加班趕製,即便如此仍供不應求。
港澳台同胞也託大陸親友購買此劇影帶。
台灣電視台購得版權,反覆重播,台媒稱這是“天下第一片”;香港電視台未購,港媒大罵“港人井底觀天、港人不識貨”。
哈哈,熱鬧。

《雍正王朝》大獲成功,幕後有一大功臣——
編劇劉和平。
恭親王孫子愛新覺羅·毓恆(也是此劇的歷史顧問)帶家族中人在松鶴樓擺十桌宴席答謝劉和平。
結果被劉和平拒了。
“我一去赴宴,人家説我為你們愛新覺羅洗白,其實不是。”
實為避嫌。

細説劉和平。
他作品不多,份量卻極重,代表作有三:
《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北平無戰事》
部部可載於國劇史冊。



一部戲,關注點常在導演、演員,討論編劇者少之又少。
其實很多人沒意識到:
國劇得一劉和平,何其有幸。
>>>>天教分付與疏狂
早年圈子裏傳有位編劇擅長捕蛇,神乎其技,亂石草叢只需一聞,就知周圍數步內有沒有蛇。
一查,竟是劉和平。
他右手無名指短一截,就是毒蛇給咬的。
説來扎心。
劉和平父親是個文人,寫過報紙,也做編劇。結果,你懂的,特殊時期被掃地還鄉,家裏日子越發艱難,温飽都成問題。
山前山後都是公社的田,只有蛇尚無所屬,年僅十幾歲的劉和平為貼補家用,便操起捕蛇的活計,因而傷了指頭。
唉。

劉和平好讀書。
當時破四舊,抄家得來的書本應全燒了,農民不願,留着糊牆糊窗糊捲煙,書一摞摞堆着,恰好給了他讀書的機會。
父親見孺子可教,便躬親教育。
任外面世界顛顛倒倒,荒山野嶺間,飽經患難的老人,擁着一手蛇腥的兒子,在如豆青燈下,雪夜閉門讀禁書,不覺東方之既白。

劉和平挺牛X一人。
詩書琴棋都拿的出手,曾憑一根竹笛吹進縣劇團,能獨奏的水平;會下象棋,衡陽街頭擺殘局的,見他就收攤;後來據説電子遊戲打得也不錯。
更氣人的。
劉和平改行做編劇,寫的第二個劇本《甲申祭》,就拿了曹禺戲劇文學獎,成國家一級編劇;下一個劇本是《雍正王朝》,拿了飛天獎和金鷹獎。
酸了酸了。

但也是真服氣。
《雍正王朝》之前,雍正的熒幕一直不正面,兇狠殘暴。
是《雍正王朝》開清宮戲先河,創“九子奪嫡”戲碼之範本,後來者如《宮》《步步驚心》…..乃至《甄嬛傳》都套用了它的殼。
不過只抄其形,不得其髓。
乃至十多年過去,飾演雍正的唐國強在《吐槽大會》吐槽:“現在還有電視劇也是雍正,但是已經不理國事了,進入後宮,在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中周旋。”
多損。

劉和平野心勃勃。
《雍正王朝》尚有原著(作者是二月河),此後的劇本全由他從無到有親手所寫。
後來他寫《大明王朝1566》,又做了這劇的總製片。
目的明確:
**“這個戲出來,****標誌中國長篇電視劇的成熟,****讓任何藝術門類的人看了之後,****不敢小看電視劇,**不管你哪個屆,文學界的、史學界的,方方面面的,最後都得承認,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文學藝術作品。”

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誰讓人真會寫呢。
>>>>雲在青山水在瓶
劉和平寫劇,講究大戲小開場。
不信你看《大明王朝1566》第一集,簡直歎為觀止。
嘉靖39年一冬無雪,莊稼遭殃,開場便是東廠太監審欽天監監正。
太監:“為什麼不下雪呀?”
監正:“朝廷開支無度,官府貪墨橫行,民不聊生,天怨人怒。”
大不敬,監正被活活打死。
幾板子,便打出明朝王權主義到了極致的本質。
打完,雪來了,惠澤百姓。
這是天下事。

朝堂上,論及國庫虧空,派系間暗流湧動,站位是暗示,台詞是明示。
各位官員,或脾氣急,或城府深,或隱忍,或老辣……話與話間全在借力打力,一問一答皆是埋伏。
這是國事。

裕王府,王妃艱難產子,這一子是皇長孫,若產下,便能保裕王一派。
這是家事。
半集不到,家事、國事、天下事,全都有了。

更絕的,嘉靖早就出場,卻直到33分鐘才開口説話,張嘴便是李翱的《問道詩》: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説,雲在青天水在瓶。
他説他最愛這句「雲在青山水在瓶」:“你們這些人有些是雲,有些是水,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忠臣,沒有奸臣。”
嘉靖翻手覆雲雨的自負就在裏定了調。
直到最後一集,嘉靖才對裕王交底:“沒有真正的賢臣。賢與不賢有時候也由不得他們。看清楚了,賢時便用,不賢便黜。”
這線埋得夠深。

到了《北平無戰事》中,劉和平又變了。
他用“三顧茅廬”的底子來寫開局。
劉燁飾演的方孟敖成了諸葛亮,三方勢力,一請再請,三種不同的請法,要把方孟敖請出法庭這個茅廬。
方孟敖成了一個點,這點發散出線,線又交織成面。
巧妙,也好看。

劉和平的劇本向來搶手。
方孟敖一角,黃曉明也十分“眼饞”,落選時曾給劉和平發短信:“劉老師,你會後悔的!”頗不服氣。
劉燁也給足誠意,將片酬降到最低。
能演劉和平的劇,説是演員的福氣不過分。
比如《北平無戰事》中,一個自門外到屋內打電話的鏡頭,短短十幾秒,劉和平寫七百多字描述。
這叫給演員指引。
再如《雍正王朝》中,大批官員貪腐的奏摺,焦晃飾演的康熙帝卻一言未發,回到深宮後,頹然倒下,台詞簡潔:“這怎麼得了,怎麼得了”。
這叫給演員空間。

王勁松評劉和平的劇本:“一字改不得,不是不想改,而是改不了。”
他寫嘉靖用人:
長江水清,黃河水濁,長江在流,黃河也在流。長江之水灌溉了兩岸數省之田地,黃河之水也灌溉了數省兩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能因水濁而偏廢,自古皆然。
準且有形。

他寫貪官辯白之詞:
文官袍服上織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繡的是獸。穿上這身袍服,你我哪個不是衣冠禽獸。
大忠似奸,大偽似真。

但。
雖寫帝王將相,卻不為權力辯護。
雖寫官場權謀,卻不為權勢説話。
劉和平寫的是有權力的人,站的卻是無權力人的立場。
作品之底色,定是哀民生之多艱。

>>>>人間萬苦人最苦
《雍正王朝》的作者二月河説:“我若對雍正是偏愛,劉和平對雍正就是溺愛。”
誠然,劉和平筆下的雍正勤勉圖治,與官僚苦鬥,最後活活累死。
多英雄主義。
但更深層,他是寫“帝王是歷史最大的奴隸。”
雍正忍痛殺死親兒子時,劉和平為他設計了一段台詞**:“文覺太師對朕説過有國無家, 這話朕直到今天才真正領悟了。”**
片頭曲點的準: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説身後罵名滾滾來。

雍正是“有國無家”。
嘉靖是“家國不分”。
嘉靖一心練道修玄,二十年不上朝。
他講“無為而治”。
嘉靖不説,政不由己出,都交給下面的人去爭去辦。讓內閣去説,讓司禮監去説,讓他們揣摩着自己的聖意去説。
對了,他便認,錯了,責任在下面。
**“任何一句話,你不説出來便是那句話的主人,你説了出來,便是那句話的奴隸”,**劉和平對權力的理解太深刻。

《大明王朝1566》的全稱是《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
這劇是一幅太極。
嘉靖為陰,海瑞為陽,陰陽兩極轉動帶出所有人。
於是,內閣揣摩皇上,太監揣摩主子,君上揣摩臣下,師父揣摩弟子,地方揣摩中央,宮闈揣摩官僚…..彼此牽制。
你算計我、我算計你,我更深一層地算計你、你更深一層地算計我,最後就看誰比誰算得深、算得遠。
無一人自由,無一事清爽。
而犧牲品便是底層百姓。

劉和平欣賞海瑞,他講海瑞是我們不敢拿出來的良心。
以海瑞之視角,觀的是,即便在尚算穩定的嘉靖年間,老百姓依舊被算計、驅趕和遺棄。
海瑞卻拯救不了自己的憐憫。
嘉靖説海瑞:“自以為清流,將君父比作為山,水卻淹沒了山頭,這便是氾濫。”
劉和平受史學大家陳寅恪影響很深,史觀冷峻:他同情之理解,他理解之同情,他們情有可原,但仍助紂為虐。
理解這一層時,我大受撼動。

我敢説《大明王朝1566》是第一國劇。
四大名著改編劇是前人栽下大樹好乘涼,《大明王朝1566》卻是後人劉和平一字一字新寫的。
對於它,即使有萬字影評也難書其中一二。
人性,已被劉和平寫透寫絕了。
皇帝有皇帝的驚恐無力,草民也有草民的睥睨驕傲,壞人有壞人的精明可愛,好人也有好人的算計私心。
他講自己筆下的各色人物:
“他們都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承受歷史,而非創造歷史。改變不了,唯一值得推崇和歌頌的最偉大的精神,是一種承受的精神。”

這種承受的精神,也在劉和平身上。
>>>>發大願力得大願心
劉和平寫劇本,靠兩個字**“為難”**。
“只有把自己為難的足夠到位了,觀眾就不會為難你”。
他寫《雍正王朝》時,親人離世,身體重創,只能卧牀口述劇本,兩打字員同期打字,日輸出一萬八千字,反覆修改,歷時兩年零七個月。
他寫《北平無戰事》耗時七年,後來籌拍,又經七次投資,七次撤資,劉和平棄了稿酬,棄了總製片的費用,又往裏貼錢。
艱難拍完。
投資方顧慮劇本提出的問題太過尖鋭敏感,難以過審,想讓他修改,他拒絕:
如果每一個人都迎合和規避風險,文化創新就談不上了,文化建設也談不上了,建設一定是在原有的成就上出現新的東西,這是我們的責任,總要有人來幹。
至少這個電視劇播出以後……今後我們的審查的路子也會拓寬一些。

他寫《大明王朝1566》,將嘉靖和海瑞的像掛起來,每次寫前,先焚香叩拜,寫《北平無戰事》時,又掛了蔣經國和周恩來的像。
一是尊敬,二是附體。
寫劇本是耗費心神的事,寫時要進入每一個人物,同時考慮鏡頭調度、演員走位等等。
劉和平是把自己當蠟燭點燃,寫一點燒一點。
是近乎“自虐”式寫作。
這些年,他在準備《北斗南箕之歌》,也坦承身體大不如前,有些力不從心了。
何必呢?
不傻嗎?
明明只要掛名就能撈錢,卻從來不做,他説:
“今天的觀眾已經失望不起了”。
“我至少不能讓觀眾失望。”

劉和平講他的作品是寫給時間的。
既要滿足當代的最高審美,又要經歷時代變幻的不同苛責。
“我從來都沒有以當下是什麼要求來寫歷史,歷史都是為未來寫的。”
他有文人的清高和執拗。
創作是孤獨的,尤其是在今天這樣的環境。
“解除孤獨唯有一點,就是跟廣大的人民大眾站在一起。”

突然想到,《大明王朝1566》關機前一天,拍大雪戲,天氣預報雷陣雨,十多車的雪已運來,再補拍演員沒有檔期。
眾人焦頭爛額。
劉和平説你們等我,其實他也沒有辦法,只能跑到嘉靖靈前跪拜,並囑咐劇組開拍,不知跪了多久,電話打來説拍完了。
腿已經僵了,難以站起,十分鐘後,天降大雨。
幸虧,戲沒留下缺憾
初聽,只覺荒唐迷信。
後來才懂他的處世哲學:“發大願心,得大願力”。

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做我的,便不懼天有天意。
可這樣的創作者,今日還剩幾人呢?
這樣的劇,中國還能再拍出幾部呢?
參考資料:
1.《〈北平無戰事〉編劇劉和平 歷史是為未來寫的》,南方人物週刊
2.《劉和平:生如湘江》,南方人物週刊
3.《〈雍正王朝〉:二十年來最耐看的清宮劇,演出了人間萬苦》,新週刊
4.《獲蛇解——記劉和平》,毓鉞
5.《〈雍正王朝〉:有國無家,雖千萬人吾往矣》,孔鯉
發大願心,
得大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