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大山裏來,沒做成中科院博士生,但也收入百萬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1-04-21 12:53
這段時間,大山裏走出來的中科院自動化博士生刷屏了。
最讓人觸動的,很可能不是這位博士生致謝中提到的童年悲傷的過往,而是那句
“理想不偉大,只願年過半百,歸來仍是少年,希望還有機會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不辜負這一生吃過的苦。最後如果還能做出點讓別人生活更美好的事,那這輩子就賺了。”
讓人肅然起敬。
實際上,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發生過或大或小的故事,但大多隻存在於個人的回憶中,要不是有人幫忙把致謝公佈在網絡上,這位博士的故事或許也只存在於他自己的記憶之中。
我們不歌頌苦難,苦難不值得令人歌頌,也沒有人願意再經歷一遍苦難。
然而,苦難中所散發中的堅韌、頑強和積極向上的能量,卻是值得被每一個人看到的。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羣從大山中走出來,依靠個人努力而逆襲的人,他們之中:
有的人差點以為母親高燒不退、沒錢治病而差點無法來到世界上,曾住過巖洞、用火把照明,最終成功求學,成為了一名央視記者;
有的人和姐姐都靠奶奶微薄的收入養大,姐姐甚至為了他高考而放棄了自己的學業,最終他在家人的無私幫助下通過高考“逆天改命”,在上海創業,併購置了兩套住房,年薪過50萬元;
還有的人從小沒有住過正經樓房,童年和電視機唯一的記憶來自那台父親從廢品站撿來的電視,現在成了一名視頻製作公司的媒體總監。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王家家、馬孔多、小北
編輯 | 卓然
從大山走出來的央視記者
“我曾住過巖洞,用火把照亮上學路”
李喜強 36歲 央視記者
我出生在一個羣山環繞的小溝裏。
我媽説我差點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因為在她懷孕8個月的時候,她發了高燒,我在肚子裏使勁的動,可能我在肚子裏也覺得不舒服。
**為了給我媽治病,我爸四處借錢,但沒人願意借錢給他。**他不得不去找村支書,以他的名義在信用社擔保貸款了20元,才幫我媽籌錢送到鎮上找到醫生給媽媽輸液。
好不容易,我出生了。但我們家特別窮,連飯都吃不飽的那種窮,就更不要説給我充足的奶水了。後來我爸找人借了5斤玉米,磨成面煮成玉米糊給我媽吃,我媽才有了一點奶水。
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我媽媽一直不吃玉米糊的原因。
等我再長大點,我們家稍微好點了,每頓就會給我蒸一小碗米飯,我們那邊是高山(海拔高),不產米,米只能買,還比較貴,他們就是自己家裏產的土豆和玉米。不懂事的我還會在田間地頭跟鄰居炫耀我今天吃的是米飯。
我們這邊山區雨特別的大,經常是外面下大雨,泥巴屋裏小雨,有時把鋪挪到沒有下雨的地方,實在挪無可挪的時候,就把瓷盆放在鋪上上接水,經常一覺醒來被子就是濕的。
很多次半夜下大雨,爸媽就會把我叫起來,他們就到屋後把排水溝挖大,以便水排出,否則我們的屋子就會被沖垮。
每到大雨的夜晚我們膽戰心驚的,一整夜一整夜的不睡覺。
終於有一次我們本來就危險的房子塌了,幸好人沒有事兒,連夜去巖洞,在巖洞裏住了半年,才搬到新修好的房子裏住。
到了我該讀書的年紀,但是家裏沒有學費,爸爸説只好去挖車錢草(一種藥材)賣,他就四處翻山越嶺找它,可是有一天他晚上他都還沒有回來,我們急忙去找他,全村人最後經過一天一夜的尋找,在一個土坑裏找到了他。
原來他從岩石上摔了下來,也不知道自己滾了好遠,等他醒來已經在這個土坑裏,但是他不能動彈了,找到他時已經不像個人樣了。
他被村裏人抬回了家,在牀上躺了幾個月,家裏沒錢,也沒有請醫生來治。
就這樣,我的爸爸成了瘸子,家裏的頂樑柱倒了,這日子實在難過了。
因為沒有錢,我7歲才去上學,直接上一年級,我的學費經常是欠着的,因此老師發紅領巾都沒有我的。
我也從不要,我知道我家裏窮,我自卑,也不願意和同學一起玩。別人有玩具我連看都不看,因為不敢看,怕勾起自己可怕的想要的心。
我經常遲到,起初老師還會問我為什麼遲到,後來他乾脆也不問了,我成了遲到“慣犯”。
每天早上五點起牀,趕緊吃飯,就出發,冬天裏天還是黑的,便打起火把照亮前進的路,路上的草長得老深,露水把布鞋也得弄濕,到了學校又遲到了,打濕的鞋子讓它自然幹,因此我經常感冒。
後來爸爸定期給我鋤草,一鋤就是幾公里的路程。
每當下雨天就是爸爸來接我,我不願意他來接我,我可憐的自尊心,我討厭同學嘲笑我爸爸是個瘸子。
終於上了初中,我看着身邊同學好吃好喝的,越發的覺得世界特別的不公平,常常一個人在深夜裏哭,第二天我又會裝作啥事也沒有的上課。
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時間我都在學習,晚上和午休時我就打着手電筒躲在被子裏學,課間也不下位桌。
一天吃的就是鹹菜加饅頭,以致於我初一才一米二高,又黑又瘦。這樣的生活終於讓我生病了,一次發高燒,送進醫院還伴隨着營養不良,醫院的錢還是老師先墊着的。
只要有假期就會上山去採草藥賣錢,再加上學校的貧困補助我終於上完了初中。
高中考上了我們這邊縣城最好的學校,欣喜的同時,我的學費和生會費又怎麼辦?
採藥的那點收入根本不夠,我陷入了絕望,我跟隔壁的三伯去城裏當棒棒,但是隻要一有時間我就會拿起書看。
開學的時間到了,看到河對岸的高中生被爸媽帶着鋪蓋送到學校去,我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們。
我摸着褲兜裏的錢,更加的絕望了。
開學一個月了,我已經開始放棄上學的想法了。幸好我收到媽媽傳來的消息,説有人願意資助我上學。
就這樣,我又重返校園,這時的我更加拼命的學習,因為我知道學習機會來之不易,學習可以改變命運。後來的助學金和自己的勤工儉學以及好心人的資助,我順利的讀完高中三年。
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我的第一志願填了免費的師範,可是落榜了,最終被廣播電視新聞專業錄取,又面臨着學費生活費的難題,這時的我聽説電子廠工資高,我便南下進了電子廠。
兩月的錢也還是不夠,村裏知道我的情況,每家每户1塊5塊10塊的給我湊。
我終於去重慶上了大學,大學期間助學金,獎學金,還加上我的週末和寒暑假的兼職,勉強讓我大學畢業了。
畢業就留在一個離主城不遠的區裏的電視台工作,總算有了自己的收入來源,起初的我是非常的開心的。
可是,在這裏工作5年後,我在思考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能享受生活的安逸,應該繼續奮鬥,要回報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人。
於是,看了看自己的存摺,有了繼續深造的想法,備考研究生,我又繼續拼命的學習,最終如願以償考上了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
我是研究生裏年紀較大的,經驗雖然豐富些,但是學習能力和記憶力確實要差一些,和從小在大城市長大的孩子還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勤能補拙,我最終也順利畢業,並去央視7套軍事農業頻道當記者。
在工作的幾年裏,除了做好本職工作,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家鄉。我們縣是國家級貧困縣,我們鄉是市裏對接的負責的貧困鄉。
我想通過我的努力讓我們家鄉的人們能生活的更好。
我主動和鄉里的領導對接,為了我們村裏的豆腐柴做宣傳,最後還在我們村辦了斑鳩豆腐的廠,村民的田裏改種豆腐柴,形成基地。很多村民也得以在這裏上班,提供了就業。
還在我們電視台做了節目,促進外地公司和我們的廠基合作,讓我們的斑鳩豆腐遠銷全國各地。接下來是我們縣裏橙子,我們幫忙宣傳,讓以前滯銷的農產品不僅銷出去了,還提高了價格,增加了果農的收入。
現在縣裏在搞電商宣傳,我還介紹我們台的電商給他們傳授經驗,過年回到村裏,經常會有親戚鄉里鄉親的過來打招呼,交流怎麼發展,特別是村裏的相親都會讓孩子以我為標杆。
我雖然有些慚愧,更多是自豪,最多的是感謝,沒有他們的幫助,我不知道在哪裏。
我的經歷告訴我:只要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改變自己的生活。而且還能做點事兒讓別人生活更加美好,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通過高考走出大山
“現在我在上海有兩套房,年薪近50萬元”
徐凱 38歲 上海 CEO
母親因為執意要生下我,難產去世了。為此,父親有很長一段時間怨恨我。
**自母親走後,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他為了養活這個家,拖着宛如蛇皮袋鬆散的身體,常年奔波在江浙地區務工,留下奶奶、姐姐和我在老家生活。
我記得有一年除夕夜,父親在夜色中從上海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剛走進門,年幼的我,看着滄桑得如同乞丐的父親,不懂事地説了一句:
“你像個鬼一樣。”
父親突然灑下眼淚,重重地跌坐在破舊的竹椅上。我看見淚水填滿父親臉上的溝壑,意識到自己説錯了話,嚇得躲在牆角,不敢出聲。姐姐也哭了,從廚房抓起稻草桔梗,憤怒地打我的手。
我們這個村落駐紮在山腳下,花十分鐘就可以走遍整個村子。我們家是村裏最貧困的一户,國家給我們發的低保,有幾年悄無聲息地進了村支書的腰包。
後來村支書因為貪污被抓了,我們才知道有這筆錢的存在。
在父親外出務工的那些年,奶奶照顧我和姐姐。為了補貼家用,奶奶用家裏所剩無幾的存款購買了幾頭豬崽,用上好的飼料餵養着,期盼着養大之後,能多賺一點錢用作我和姐姐的學費。
姐姐説,豬吃的都比我們吃的好。
有一天夜裏,山裏跑下來幾頭狼,把豬全部咬死了。奶奶捶胸頓足,欲哭無淚,家庭突然失去了經濟來源。樂觀的她跟我們説,她不能倒下去,死也要供我們讀書。
奶奶每天清晨4點多起牀,從田裏採摘蔬菜,挑着擔子,走上十幾公里的路,去鎮農貿市場賣菜。
自豬崽被狼咬死之後,奶奶又多了一項活動。賣完菜後,去鎮上的茶葉工廠給人家做包裝盒子。一隻盒子五分錢,奶奶一天能做400多個盒子。
等奶奶做完,天就黑了。她挑起擔子,摸着黑,找到回家的路。
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奶奶突發腦梗,山裏找不到去縣醫院的車子,人就這樣走了。奶奶去世的時候,十個手指頭比常人堅硬,彷彿老繭長在了指肚上。
姐姐為了承擔起養育家庭的重擔,迫不得已只能放棄學業,那時她已是縣重點高中的一名學生,成績名列前茅,考上重點大學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姐姐退學後,接下奶奶的擔子。早上進鎮賣菜,賣完菜去茶葉廠做盒子。老闆看我們家可憐,給姐姐結算的價錢變成了每個盒子七分錢。
每個月,父親都會把錢寄回來,加上姐姐賺的錢,我的學費不至於落下,像姐姐一樣,我如願考上了縣重點高中。三年後,又考上了上海一所重點大學。
姐姐為了便於照顧我,跟着我一起來了上海,她打工,我上學。讀大學時,宿舍四個人,除了我,都是上海本地人。
他們有時候嘰裏呱啦操着一口滬語,不知所云,後來我聽懂了,大概是每天下課後,要去哪裏玩,或者談論假期去哪裏旅遊。
在我讀大二的時候,父親有一次在義烏某處工地施工時,不幸摔斷了腿和胳膊,落下病根,再也不能打工。他只能回到那座大山裏,扛起鋤頭,耕耘那一畝三分地。
離我們村不遠處有一處湖泊,我和姐姐特別喜歡在湖泊南面望向遠處的大山和村子。
那種感覺,特別是像帶着大山賦予的使命,然後懷揣着功成名就遠離了這處養育之地。
每當走到這兒,姐姐都會鼓勵我,一定要走出去,這是家族交給我的任務。
圖 | 遠眺山村
這份任務完成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刻。憑藉着大學出色的表現,加上老師的推薦,我順利通過一家國企的面試。
入職之後,加班熬夜談客户,第二年業績突出,年薪就拿到了50多萬。
在那家國企上了幾年班後,我辭職了,開始自己創業。目前正在做一家教育培訓類的公司,年盈利百萬起步。
我在上海有兩套住房,有一套寫的是姐姐的名字,在縣城還給父親買了一套。
現在,我們一家人都生活在上海,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時間回老家去。我還是很喜歡和姐姐吃完晚飯,散步到那片湖泊,遠眺我們村子,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過,然而一切又都改變了。
一般人想象不到我家有多破
“廢品站撿來電視機,自己用磚塊壘了個小房子”
曹賀 29歲 四川
我出生在農村,在我出生的前幾年,家裏還有以前建的比較大的房子——磚瓦房,一間堂屋,一間卧室。
我長到差不多6歲的時候,原來房子所在的地方被修建成了銀行家屬區,一道高高的圍牆圈走了我家所在的大半土地,磚瓦房被推翻。
我爸把磚都收了起來,靠着祖屋最左邊的那面牆(右邊是新建的銀行家屬區圍牆),壘出了兩個小小的空間:
靠左邊是他和我媽的屋子,外面一點就是我的屋子,各自放了一張牀,爸媽的屋子裏加了一個小電視,是我爸從廢品站那裏撿來的。
電視有時候看着看着就沒有聲音,或者花屏,我爸就教我去拍電視。
磚屋最右邊,我爸讓擋雨布露了一塊空間,下面是磚壘的灶。説是灶,其實也就是磚圍出來的一個圓形的空間,燒柴,有些大的柴一次燒不完,我們捨不得扔,就存在灶台右邊。
屋子裏是沒廁所和洗漱的地方的,在屋子和圍牆之間的一小塊地方,我爸放了一個木桶,做貢桶用,每天要拿到菜地裏去倒。
旁邊有個小凳子,上面放着洗漱的杯子、香皂,洗漱就去開家門口的一根自來水管接一盆水;洗澡就燒一鍋水,在後面去洗澡。
磚壘起來的屋子,沒有窗,頂上是一塊綠色的擋雨布。
屋子裏透光就不是很好,天色最亮的時候,屋裏也要開燈,因為只有從磚和擋雨布之間透進來的光,很微弱,根本看不清。
當時祖屋拆下來的磚,壘我們現在的屋子沒用完,我爸就在屋後面把那些磚一塊一塊壘起來,説以後建房子用。我搬了點位置,給自己壘出來一個可以坐的平台,每次就在那邊看書。
但做作業是不成的,趴着背疼,家裏有個以前留下來的摺疊桌和摺疊椅,要做作業了,就把摺疊桌搬到靠路的位置(因為家門口放不下),藉着日光寫作業。
我每天要走4公里多去上學,走差不多2公里,能看到另一個村,有些同學住在那裏,我們就集合一起去上學,一路打打鬧鬧的,很快就到了。
我爸是個流水線上的工人,我媽生來殘疾,眼睛看不清,所以要他們給我一些學習上的建議,是不能的。
中考結束後,我有一個去往好學校的機會,但當時不明白學習的意義,不知道去好學校要幹嘛?
而另外一家不算好的學校跟我聯繫説,可以免除我的學費,每個月只需要200塊生活費吃飯,我就興高采烈地去了。
後來高考卡着分數線上了二本,選擇了一個省內的大學,但去的專業不錯,新聞專業。
有些老師以前是記者,有一位還曾經做過戰地記者,他們告訴了我很多關於外面世界的訊息,才讓我逐漸瞭解這個複雜的世界。
上大學的時候,我爸覺得我學費好貴,他也沒説讓我去打工什麼的,讓我好好學習,借錢加一些存款(上學是筆大開銷,我爸也沒存下來什麼錢),買了一輛卡車,去跑運輸,這樣掙的錢多一點。
我工作了之後,跟我爸説起來我採訪見到的東西,我爸説:那種大的生意我不懂,但我們做小生意的,就是算收入和支出,掙箇中間的差價。
我一想:我又不想當什麼獨角獸,要是能算錢算過去,乾脆搞點事情吧。
我工作在北京,畢業第一年税前9000,最開始我還沒拿到工資,不敢租房,跟一哥們睡地下室,每晚50,後來拿了第一個月工資,我也沒捨得用。
我大學有個同學畢業後兩年創業,聯繫上我,説要不要一起做,她負責文字內容,我負責視頻,當時新媒體之風還沒下去,我説行。
那時候我經常一天只睡2~3個小時,早上起來又去跑新聞,但還好那時候年輕,扛得住。
後來單子漸漸多了,視頻的風也起來了,我們就合計搞個大一點的視頻團隊,我之前有跟一些需要視頻的團隊合作過,他們挺認可我的技術的,所以後來再有單子就給我,我就讓團隊的人做,自己最後做監管。
我一直都是存錢多,用錢少,因此把錢交給一個比較信任的、玩基金股票的朋友,讓他幫我配置金融產品,也不用太多,能抵消通貨膨脹就行。
但沒想到這哥們不聲不響給我了一個驚喜,在比特幣價低的時候幫我配置了兩個,最近突然發現餘額充足了一點。
但我平時自己其實不玩幣,所以也就放着。
因為節儉,加上我比較想多掙錢,兼職做視頻的收入不比工資低,所以和同齡人比起來,掙得稍微多一點。
但我覺得這樣的收入還不夠。我想在北京買房,想讓父母可以過得好一點,想要自己的小孩可以不用再過我那樣的生活。
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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