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第一次認識荒漠貓,是從這裏開始的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4-22 09:13

今天來説一個荒漠貓福地:若爾蓋 ©鸛總
這也是這種中國野貓第一次被攝影師記錄到的地方
講述者:馬子馭
其他未註名圖片均為作者所攝
開車從甘南達拉溝再往南,可以到達若爾蓋,途中會經過一個叫巴西的鎮。四川有兩個巴西,這個巴西是藏語,並不是當年張飛當太守的地方。
車進入白龍江南側的支流河谷,又進入支流的支流,一直在逼仄的山峽中拐來拐去。
海拔漸高,陡峭的石壁過渡成了緩和的土坡,巴西的藏式屋頂出現在河谷壩子的盡頭。
繼續往西,隨着雲杉林漸漸稀疏,一個不起眼的山鞍之後,平坦的青藏高原就在眼前了。

非常……平坦……
當我們拐過這道不知名的山隘(可能叫做“達交弄”)時,山的輪廓與天交接處的大片空白彷彿忽然被風捲起了碎葉般,充盈着飛舞的黑色斑點。
停車細看:那是一羣黑鳶,數量至少上百,在山脊乘着氣流盤旋,並迅速鋪開、侵佔我們頭頂的天空。
同行的鸛總急呼“快拍啊!”,而我被荒野的氣場震住,在副駕位上愣神。最終只用手機記錄了這一張,圖中天上每個黑點都是一隻黑鳶。

一大羣黑鳶
看到真的“鳶飛戾天”,其實比“望峯”更“息心”。
我明白,能驅車三日於荒野,只為邂逅鳥獸,是一種奢侈。
當我在達拉溝結束野外工作,得知要和鸛總鸛嫂一起在若爾蓋度過清明假期時,我對他們説,“請多指教,我是個沒有去過若爾蓋的四川人。”充滿着期待。
後來我們在離路邊很近的地方拍到了黑鳶,其實它是若爾蓋常見的猛禽,可能是從橫斷山-中南半島遷徙來,加入夏半年草原上的盛宴,然後入夜在巴西鎮附近的山林裏棲息。

黑鳶近照
比起從前我去過的那些藏區,若爾蓋是獨一無二的。原因是水。
比如,在遇到那羣黑鳶之後,我們就不知不覺從長江流域來到了黃河流域。
長江的支流巴西河、黃河的支流熱曲,都在這裏近乎平行地流向北方,最接近處不過相距七公里。
不過,前者在河谷的夾持下向東拐,最後南下四川嘉陵江,在重慶入長江;而後者在草原上蜿蜒向西,在若爾蓋縣城與麥曲匯成黑河,又繼續往西北加入了九曲黃河的第一道大彎。
而更妙的,是這些源頭活水造就的寶貴高原濕地。若爾蓋因此作為黑頸鶴的繁殖地,名聲在外。

這就是在望遠鏡裏的白色星球,我搜尋到的第一對黑頸鶴。它也是我作為萌新,想要來若爾蓋看看的初心。
到達若爾蓋的當晚就開始下霰,第二天窗外就是一片冰天雪地。
我擔心這料峭春寒會阻礙鶴的歸來,還特地問了老家在雲南的蓓蓓,黑頸鶴在這個季節是否離開了昭通大山包的越冬地。
時機不差,當我們離開縣城往黃河邊的唐克方向沒走多久,就看見了雪地上那高挑的身影。
鸛總實在看不下去我拿手機懟着雙筒拍照了,於是給我用了一台長焦相機,有了這樣的圖。
即使在雪地,黑頸鶴此時也已經成雙成對,陸續出現在公路邊、電線下、自然保護區的“永久觀測區”標牌旁……在隨後的兩天中,我們一共記錄了18對。
它們有的和灰雁、斑頭雁、赤麻鴨、紅嘴鷗等在水邊集羣,有的在隱秘處享受二鳥世界。

斑頭雁也是每年遷徙可以翻越喜馬拉雅山脊的厲害候鳥。不過這裏它們被大長腿的黑頸鶴搶了風頭。

前景裏右邊兩隻是灰雁,左邊的是赤麻鴨,大部分也是成對的(是的,這個季節的若爾蓋對單身狗並不友好)。
讓我印象最深的場景出現在第二日雪小後:
在若爾蓋南部較為温暖的河谷,一對黑頸鶴在大約二十分鐘裏,先是各自覓食、理毛,然後展開了一整套求偶表演。
請配合BGM食用~

“起式”
在起舞前,兩隻鶴突然收起各顧各的懶散姿態,把身體繃直、頭昂起,望向天空。
其中一隻保持這樣的姿勢不動,而另一隻,應該是雄性,一邊昂着頭,一邊穩重地探出雙腿,有節奏地小步靠近。

“白鶴亮翅”
隨着“他”走到另一隻可能是雌性的鶴身前,“她”雙翅微微張開,也許是在表示興趣。而“他”繼續這樣走着,直到幾個身位之後,突然展翅跳躍,將脖頸上下舞動。

“摟膝拗步”
幾次跳躍後,“他”觀察“她”的動作,嗯,也有跳躍的回應。
那麼好,“他”便在水中叼起一團泥土,隨即揚起,重複跳躍的舞步,把泥團拋向“她”,以浮誇的姿勢快步靠近”她”。
我太不確定,這是不是失敗的“送禮”儀式……

(招式名我編不下去了……)不過最後關鍵的步驟沒有成功。
遺憾的是,“他”的熱情這次似乎欠了點火候,最終沒有引出完美配合的“雙鶴舞”。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法國紀錄片《遷徙的鳥》,俄羅斯遠東雪地裏的丹頂鶴緊扣着音樂聲雙雙起舞,那是我第一次從節奏踩點中感到欣快,那聲聲鶴鳴至今難忘。
然而與觀看別人鏡頭下的方寸空間不同的是,我們知道眼前的鶴,伴有大羣的雜交犛牛,還有牧人發出的嘯音,而它們起舞的場地,旁邊就是草場的圍欄、是鄉村小路的水泥橋。
犛牛:路過,打擾了,你們繼續……
那些來自荒野的感動,實際上不如藝術作品那樣純粹,與人不能分開。
“若爾蓋”藏語名“མཛོད་དགེ་”原本的一個可能的詞源,就是“犛牛聚集的地方”。
即使是這樣,若爾蓋也並沒有讓我們失望。
在三天的時間裏,優雅的鳥類似乎已經不滿足我們的虛榮心,我們開始對看到更多的獸類有了張狂的期待:“要是來一頭狼就好了”,於是鸛嫂在山脊上發現了吃羊的孤狼。

狼在離公路400米左右的山坡上,我們停車拍攝也許打擾到了它用餐,於是它叼起剩下的美餐隱沒到了山脊之後,依稀可見正對我們的羊頭。
野心更大了,“再來個荒漠貓?”
於是第二天,當我們真的看到荒漠貓之後,我知道,貓盟公眾號的稿子我是欠下了。

嗯,請大家自己在這些錦雞兒灌叢中找到荒漠貓。
荒漠貓發現我們後,慢吞吞地迴避,最終貓在了錦雞兒灌叢裏。
於是我們離開,不過度打擾。
若爾蓋是這種中國特有的野貓最早在野外被攝影師記錄到的地區(Yin et al., Cat News 47, 6-7,2007),這裏也是它們的一個集中分佈區,它的主食也從青海門源的鼢鼠變成了鼠兔。
荒漠貓出現的海拔可以達到4000米,其實低一點、南一點的地方並不荒,比如若爾蓋淺丘上的灌叢。
本以為在這裏,荒漠貓不會像在門源那樣會與家貓雜交,但這個想法有可能是錯的。

離若爾蓋縣城不遠處的路邊洞穴裏,一隻家貓正暗中觀察着外面似乎毫不知情的高原兔。
“荒野”這個意象,其實是我的一廂情願。荒漠貓能在這裏遇上家貓,狼吃掉的也是牧人的羊。
想象中的遠離人類干擾的青藏高原,真的只存在於想象中,它既不實際,也不合理。

真實的若爾蓋,明星物種棲息的濕地的背後就是大面積的牧場。
既然人類的先民也追尋着這水草豐美之地,很早就在高原上定居,則他們的生活狀況、發展訴求,其實和野生動物要在這裏存續下去一樣重要,而且已經相互交織影響了太久。

牧羣顯然已經深刻改變了這些地方的植被。
只是,近年來的變化迅速了起來。
我注意到,路邊的許多建築都寫着“德陽援建”,來自我的家鄉的人們,在這裏修建公路、電線、學校、醫院。
我也曾聽同鄉説過,能去對口支援同省的邊遠苦寒之地,是一種奉獻。

於是電線杆成了大鵟在空闊高原上觀察獵物的絕佳位置,我們一天之內就看到了25只“電線鵟”。

人類安裝的各種樁的受益者還有縱紋腹小鴞。(雖然本文用了很大篇幅講鳥,但這是此行我最喜歡的照片,我們還是貓盟!)

而大雪初融的下午,高原鼠兔選擇靠着鐵絲網圍欄邊,小心探出洞口。
以及,我記得紀錄片《未至之境》中,藏狐利用牧民趕來的牛羊的掩護,更高效地捕捉鼠兔,成功地養活了所有孩子。
好奇地看着我們的藏狐,要是趴下我肯定就找不着它了……

還有利用廢棄鼠兔洞穴的白腰雪雀,跳到道路邊坡上撿食。
這些環環相扣的故事告訴我,動物和人都在快速改變中適應着,任何堅韌生存下去的策略,都不應該被低估。
的確,如果沒有擴張的牧場和牛羊羣,我們將看到更多野生動物。但牧民要靠牛羊獲得收入,要送孩子去遠方上大學或者實現自己理想的生活,比看到動物更要緊。
並沒有什麼世界原本的樣子。如今很大一部分黑頸鶴越冬的貴州草海,也不過是個歷史不到200年的堰塞湖。變化一直在發生。
而若爾蓋寶貴的水源滋養的草地,既可以在過度放牧後沙化,讓西北風帶着沙塵暴席捲四川盆地,也可以在小心維持下,讓人和動物間這種微妙的聯繫繼續。
我們需要做的,是去直面、去理清、去實實在在地優化這些聯繫。
做保護,最複雜的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鸛總在路上這樣強調説。
離開若爾蓋之前,我們回到林線的海拔之下,探訪了鐵布梅花鹿。
梅花鹿曾經廣佈於中國的土地上,漫長的歷史與人互動多年後,它們從人類繁衍最多的平原地區消失了。這裏的梅花鹿是碩果僅存的幾個種羣之一。

我們看到的梅花鹿還沒換下過冬的厚毛,因此暫時還是“沒花鹿”。
可誰説我們不能改變呢?
這裏的梅花鹿並不刻意迴避道路和村莊,當更多地方不再需要在林間狩獵來維持生活,當更多的人對生態學投來好奇的目光,人類也可以成為幫助梅花鹿恢復的主要力量。
最後的感動來自鐵布保護區裏一隻並不算明星物種的斑羚。
它也許是太累沒發現我們,也許是對道路和車流已經習慣化,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愣是在道路對面的山谷裏當着我們的面,在下午的光景裏閉眼睡着了,最終安詳趴下。
斑羚:我先睡一會兒,你們不用管我……
這就是與人的行為息息相關的若爾蓋,雖然它不是假想中的荒野,但依然激發着我們對自然最真摯的思考與暢想。
**附:**這片帶來無數暢想的荒野,存在着許多令人屏息的美好時刻。
請看“老司機”鸛總帶來的局部美圖大賞:

可以飛越喜馬拉雅山的斑頭雁
成雙成對的黑頸鶴
每個稜角都完美的梅花鹿

以及“慢慢有花”的温柔成長

藍眉林鴝的鳴唱也動人

貓頭犬尾,世界和平
這確實是“奢侈”的春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