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蔬菜被檢出農藥殘留超標？他説，不能就這樣算了！_風聞

“我不行了……”

接着，“咚”的一聲，王朝陽倒下了，呼吸停滯、脈搏消失。

2021年元旦，三天假期，對大多數人而言，是心懷希望邁入新年的日子，然而湖北省檢察院第八檢察部主任、三級高級檢察官王朝陽的生命，卻進入了倒計時……

1月1日晚上18:20，他還在微信羣裏發消息——

“璞光新年好！網絡羣眾評論部分有的可以作為公益訴訟線索。”

1月1日晚18:58，他還在解答同事的疑問——

“是的，有的涉及羣眾安全生產等社會公共利益的，可以用公益訴訟督促一下。”

1月2日早10點左右，他撥通了同事的電話——

“那就這樣説好了，一上班我們就去省生態環境廳溝通環保執法數據分享。”

1月2日下午，王朝陽倒下了，當晚離開了人世。

“越是骨頭硬的線索，越要辦。”

1993年大學畢業後，他在湖北省人民檢察院檢察學校當過8年教師，之後一直在湖北省檢察院工作，從反貪、民事訴訟監督到行政訴訟監督、公益訴訟工作，這一干就是近20年。

**“我們的王主任很不一樣。”**王朝陽的助理劉洋説，“他幹公益訴訟工作，基本在辦公室坐不住，總得往外跑。”

“竹溪縣檢察院有個廢舊水渠的案子，污染很嚴重，我得去看看。”

一個筆記本電腦、一兩件換洗衣服，他邊説邊往那早已泛舊的尼龍黑色雙肩包裏塞。然後，背上揹包就出發了。

四個小時的火車到十堰市，再要四五個小時的車程才能抵達竹溪縣檢察院。

現場簡直觸目驚心——

**衞生紙、菜葉、鐵罐……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窩着”，爛在這條長2千米、寬2米多、深2米多的水渠，水體又髒又黑，臭味撲襲而來。**一到夏天，周邊居民連窗户都不敢開，生怕飄進來臭味，密密麻麻的蒼蠅圍着水渠亂飛，嗡嗡嗡的聲音不絕於耳。

這位於竹溪縣城鄉結合部的東風堰渠，原來是一項用於灌溉和發電的綜合水利工程，運行幾十年之久，但自從2010年停產廢棄後，周邊居民都陸陸續續地將生活廢水和垃圾往裏面傾倒，日復一日，才演變成現在這番模樣。

2018年檢察建議發出之後，當地環衞部門和水利主管部門都稱，不屬於自己管，得歸對方管。局面一下僵持，久拖未決。

“拖了這麼久，又這麼棘手，算了。”有人勸王朝陽少找麻煩。

**“越是骨頭硬的線索，越要辦。”**他態度堅定。

“起訴誰？誰負責？”

回去後，王朝陽一直琢磨着這個問題。

“一天晚上10點多，他突然給我打電話，説問題難以解決的根本，並不是職責不明。”李春波回憶説。

如果兩家攜手，就能很快整改到位。這是兩人達成一致意見，行業主管部門和法定監管部門都有着不可替代的職責。

開庭前夕，王朝陽又一次實地勘察。

“王檢察官，每年夏天，只要一下雨，水堵在水渠裏，積很深，總會有人失足落水。”一位五十多歲婦女説到。

“誒，老太太，有沒有這麼回事啊？”王朝陽馬上扭頭問道。

“每年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情況，確實很揪心。”老太太回答。

“這個高高大大的檢察官，一點架子都沒有。”

圍過來的人羣裏，一老人家拉着王朝陽，指着自己身後的小樓房，“一到夏天，水渠裏面的污水就會滲透到我家一樓，腳背都能淹沒，可是都沒有人管。”

“你看，這些情況我們都得收集起來，不僅是污染環境，而且對周邊居民生活產生了影響，這都是公益受損的證據，可以在庭審的時候提交。”王朝陽對李春波説。

王朝陽在現場指導公益訴訟調查取證

2020年12月2日，竹溪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該案，一整天的審理，王朝陽都全程觀庭，最後，法院支持檢察機關的全部訴訟請求。

聽到結果，王朝陽長長舒了一口氣。

目前，挖土機已經陸續進駐現場，開始施工，東風堰渠整治已經納入縣城城市綜合改造工作，回填、植樹、復綠等一系列工作正有序開展着。

為了這一天，他整整奔走了2年多。

“王主任，查到了，查到了！”

王朝陽閒暇時，總喜歡坐在辦公桌前不停滑動鼠標，瀏覽新聞，查找有關檢察工作的新聞報道。

“湖北省武漢市漢陽區的一家超市‘榜上有名’，蔬菜農藥殘留超標。”

2020年6月，他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網站上公佈的一份《市場監管總局關於某批次食品抽檢不合格情況的通告》中發現這家超市就在身邊。

“行政機關已經發現並檢測農藥超標，後續的行政行為應該都到位了，怠於履職的可能性較小，需要對這個線索這麼在意麼？”討論過程中，有人質疑道。

面對質疑，王朝陽説——

“這個案件行政機關雖然已經介入處理了，但檢察機關還應調查核實食品安全的溯源機制是否落實到位，從農藥殘留超標的種類上看，是常規的蔬菜噴灑類型，一般情況下是農藥間隔期制度監管不到位造成的，只有把法律規定的食品安全防範措施監督到位了，才算守好了食品安全的監督大門。”

王朝陽的一番話後，贏得了大家的認同。

源於一個網絡上的線索，他聯繫到了武漢市檢察院、漢陽區檢察院公益訴訟部門，將省、市、區三級檢察院串聯了起來，一層層溯源，一點點撥開事情的真相。

“王主任，查到了，查到了！”

漢陽區這家超市的蔬菜是來自東西湖區的一個蔬菜基地，而該蔬菜基地是從位於洪山區的白沙洲大市場進貨，這些都有票據可查。

“白沙洲大市場也是華中比較大的農產品集散地，產品的流通不僅關係到洪山，還輻射至全國，我們要主動履職，認真去查，督促整改。”王朝陽語重心長地説。

根據屬地管轄原則，該案件交由武漢市洪山區檢察院辦理。

“你們一定要緊盯跨區域的行政執法銜接問題，蔬菜銷售體系複雜，很可能存在多手經銷商問題，要全鏈條跟蹤，確保對違法經營行為的依法處理。”王朝陽叮囑案件承辦檢察官朱標。

這樣的叮囑，對於湖北省公益訴訟檢察官來説，是家常便飯，長則一個多小時，短則二十來分鐘。

“王主任和各個基層檢察院的公益訴訟部門都非常熟悉，他經常説咱們湖北公益訴訟的小圈子，得多瞭解、多認識、多幫助。”朱標回憶道。

在他的指導下，洪山區檢察院一直跟蹤蔬菜溯源問題，終於查明，經銷商在食品安全蔬菜農藥殘留檢測中把關不嚴，問題蔬菜從白沙洲大市場流出，輾轉到洪山區、東西湖區、漢陽區。

2020年6月19日，洪山區檢察院給當地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出檢察建議後，洪山區市場監督局對白沙洲大市場進行了全面清查、快速檢測，確保所有商品檢測合格之後，才能流入市場，同時加強商户進貨查驗、索證索票制度的監督檢查，建立長效監督機制，紓解百姓菜籃子的後顧之憂。

“王主任生活中時時刻刻都在留意關注身邊的線索，也經常半開玩笑的要求我們，要把‘每月提供一條線索’當成硬任務。”説起王朝陽“較真兒”的工作態度，同事們都充滿感慨。

**“就是要通過這樣一件一件的公益訴訟的案子，來贏得人民認同爭取社會支持，把檢察公益訴訟工作做大、做強、做好。”**這是王朝陽經常唸叨的一句話。

王朝陽在生態修復現場

“我們一定會繼續將這份事業幹下去！”

“我剛剛照了一下鏡子，我這個頭髮白得越來越多了。”

這大概是2010年中的一個午後，王朝陽來到辦公室交代完事情，和同事打趣説。

“王處長，您現在的髮色是白夾黑，建議您去理髮店把黑的染白算了，這樣全白的還統一。” 呂彬峯迴應道。

“你這説的也是，看這個趨勢，到最後，這些堅挺着的黑髮也都會變白的。”

説完之後，大家就都笑了。

剛開始從事公益訴訟工作的王朝陽，黑色頭髮裏就一點白。兩年時間裏，看着看着，頭髮幾乎全白了。

“王主任，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啊！”

**“我不累，工作是快樂的喲！”**每當同事們勸他時，他總是樂呵呵地這樣回答。

疫情期間，王朝陽共指導49件相關公益訴訟案。“人人都怕，避之不及，而我們是公益訴訟檢察官，更應該守在這裏。”王朝陽説。

王朝陽協助《湖北省人大常委會關於加強檢察公益訴訟工作的決定》的出台，這是全國第一份明確授權檢察機關拓展公益訴訟監督範圍的地方性立法文件。

他建立了周通報制度，在全國範圍內率先監督糾正不規範辦案行為。

他帶隊研發了公益訴訟智能輔助辦案系統，擬在全國檢察機關推廣使用。

在王朝陽的帶領下，湖北檢察機關通過提起民事、刑事附帶民事和行政公益訴訟等多種監督方式，加大長江保護和生態修復，辦了一批有影響力的案子——如宜昌伍家崗區檢察院通過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督促李某等八人在其電捕魚水域放流成魚7976斤、幼魚174萬尾……

在王朝陽擔任第八檢察部主任期間，湖北公益訴訟辦案質效穩步提升，行政公益訴訟業務長期位居全國前列。

他是檢察公益訴訟的開拓者、先行者和探索者，他有着自己的初心和堅守——

“公益訴訟工作和檢察院別的業務工作不一樣，這是一個新興的業務，尚處在探索階段，很多人肩扛擔子，卻不知道怎麼幹。”

“市、州分院再往底下基層院，如果我們不去實地督促、不去施加壓力、不去爭取重視的話，可能檢察公益訴訟工作就會停滯不前。”

**“最打動我的是他的正義感，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我們的孩子都已經上大學了，但他身上那股向上向善的精氣神始終都沒有變。”**王朝陽的妻子講起兩人相戀時的美好回憶説。

“從小到大，朝陽就是個開朗、豁達的孩子，總為別人着想。這兩年，我看他工作很辛苦，常常到處奔波，建議他考慮換個崗位，他每次都説不行，不能辜負組織的信任。去世前幾天他來看我時，還在唸叨，年底事情太多了，要趕緊回去。”年邁的母親在説起兒子時淚如雨下。

沒有震撼不已的驚濤駭浪，沒有命懸一線的生死搏鬥，檢察公益訴訟，這樣一份平常、細緻、瑣碎的工作，在位於武漢市雄楚大道的湖北省檢察院813辦公室裏，王朝陽卻一直温潤地堅守着，一步一個腳印前進着。

王朝陽的辦公桌

“我們一定會繼續將這份事業幹下去！”王朝陽的同事們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