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煜醫生的呼籲説起--別英雄沒做成，變成狗熊就不好了_風聞
梦想去飞翔-临床医学硕士-做一个靠谱医生。2021-04-25 14:53
醫療圈最近一段時間內的最大的新聞來自於張煜醫生。
他先是實名指控上海新華醫院的陸巍醫生；説他涉嫌誘騙病人做不當診療。後來張醫生更是站出來指出中國腫瘤治療領域存在諸多質量問題，呼籲嚴查。
很多朋友非常不服氣。認為，張煜醫生不過是死板教條，拿着臨牀指南搞「盡信書」。
古人云，盡信書不如無書！
臨牀上千變萬化，怎麼能死搬硬套臨牀指南呢？
那些臨牀指南指導下的療效不好，預後不良的病人，我們怎麼就不能參考新近研究，做一些探索性的治療措施，從而更好地挽救病人呢？
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為何？
一，為什麼要有臨牀指南？小學時有一個故事叫井底之蛙。説的是井底裏的青蛙，因為被侷限在狹小的空間，以為這個世界就那麼大。
我們也會注意到，那些在病友羣裏混得多的人，對疾病的認知甚至比剛接觸特定疾病的醫學生還全面，還熟悉。
這原因其實很簡單，你接觸的多，瞭解的多，自然就比接觸的少的人認識的多。
醫生比普通病人厲害，不只是學識；也很大程度上是接觸的多。
專科醫生比非專科醫生厲害，很大程度上是在某特定專科花費的精力多，接觸的病例更多。
臨牀指南的厲害性在於：這是一個更大規模，更全面覆蓋人羣，更嚴謹調研而下的結論。
而不是，某個醫生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折騰出來的經驗。
還要再強調一遍，臨牀指南的制定不只是“見多識廣”，更是有 嚴謹的邏輯！
找什麼樣的人入組，如何隨機化分配，明確對照組之間的可比性（即基線一致性），採用何種對照方式，如何做統計學處理……
這一系列的操作，都是為了確保嚴謹，確保結論的科學性。
這種嚴謹，讓臨牀研究不容易被既有的偏見誤導；保證我們不被虛假的好轉指標誤導，而真正聚焦在生存期延長，生活質量改善……（參考《如何不被欺騙？----看透醫學世界裏的迷霧和詭計！（三）》）
而我們所謂的經驗是什麼呢？相對少的病例數量，充滿了個人的偏好，容易被偏好帶偏了的記憶……
經驗靠不住
二，挑戰臨牀指南是很容易的事情嗎？講講自己的錯誤。
我剛碩士畢業時，遇到一些治療反應不佳的系統性紅斑狼瘡病人。即，一些狼瘡病人採用常規的「激素+一個免疫抑制劑+羥氯喹」治療，但反應不佳。
根據我查閲的文獻資料，以及自己的個人經驗，我試圖突破常規，採用非常規辦法。「一個」免疫抑制劑療效不佳，我就採用「兩個」免疫抑制劑聯合治療。
為了控制副反應，我還特意強調要更高頻率到醫院來複查肝腎功能等。
但不久，其中一個病人出現嚴重的肝功能損傷到我們醫院來搶救。因為情況不樂觀，這個病人進一步轉上級醫院去了。
這事我本人並沒有直接碰到，而是同一個科室的前輩告訴我：你某某病人出現嚴重肝衰竭來複查了，情況比較危急，又去了上級醫院。
我很感激這個病人家屬，如果他來鬧事，我一個剛剛畢業的碩士研究生，搞不好職業生涯都要完蛋。
我也很後悔，我為什麼就那麼自信，讓病人去冒這樣一個險境！
或許，這樣100個病人，因為我的大膽嘗試，挽救成功了20個人，卻可能導致嚴重副反應，「早」死了50個人。
我是好心，但好心害死人就可以免責嗎？
哪怕別人不鬧事，你的良心就能安嗎？
在我不長的職業生涯裏，我犯過的錯肯定不止這一個。但每個錯誤我都會反覆去咀嚼，我會會在夜晚的睡前想，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再也不能讓自己的病人去做那些冒險的嘗試。
畢竟，我只是動動嘴皮子，病人可是拿命來搏。
拿出自己不願意揭開的傷疤，就是想跟同仁們説説：我們偏離指南的冒險，真的會對病人好嗎？
如果你真覺得對病人好，為什麼不做一個嚴謹的隨機對照試驗呢？這樣豈不是可以造福更多病人？哪怕這想法不好，也可以在臨牀試驗時做到及時終止，從而避免對更多人的傷害？
感謝每一個讓我進步的病友
三，我們都是俗人，做不了上帝醫生都是俗人，都要養家餬口。醫生都是俗人，都會有犯錯，會有鬼迷心竅的時候。
我們做的是治病救人，目的是掙錢養家。
不奢談高尚，但求做到無愧於心。
面對病人的無助，面對當下診療技術的侷限性，誰不想做一個「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的蓋世英雄？
誰不想做一個蓋世英雄，但醫生要抑制住做英雄的衝動！
但是，做醫生的更可能傷害病人。英雄做不了，做了狗熊的事情是常見的。
比如，當年我面對的那個難治性的系統性紅斑狼瘡病人，我是想做一個英雄；但最終卻成了傷害病人的狗熊。
如果每個中國醫生，衝動着想偏離指南來做英雄的時候，能想起我的故事，提醒自己不要輕易去冒險，或許我們的病人受到「醫生給的傷害」就會少很多。
做醫生，應求一個無愧於心！
補充閲讀：
1，《合格醫生、優秀醫生、卓越醫生，他們有什麼區別？（下）》
2，《合格醫生、優秀醫生、卓越醫生，他們有什麼區別？（上）》
3，《張煜醫生是偏激還是太嫩？》
4，《中國醫生最需要的是邏輯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