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記憶 | 當年，為周總理當翻譯（三）：他曾準確預見智利政局變幻_風聞

作者簡介    

沈允熬 中國前駐古巴大使館翻譯、隨員，前駐阿根廷、巴西、墨西哥大使。

第一個與新中國建交的南美洲國家

智利社會黨領袖阿連德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他是拉美第一個對華友好團體——智中文化協會的首任主席，早在1954年就曾率領智中文協代表團訪華。阿連德數次訪華，周總理都同他會見長談，結下了深厚友誼。

阿連德作為智利社會黨候選人，曾三次競選總統未果。在1970年9月智利大選中，由六個左翼政黨組成的“人民團結陣線”支持，阿連德第四次參選總統獲勝。周總理致電阿連德表示熱烈祝賀。

◎ 智利總統阿連德

對於阿連德執政後的智利局勢和對智利的工作，周總理十分重視，曾數次親自主持會議研究。這種會議常常是一竿子插到底， 從有關的部長、司局長、處長，到主管科員和翻譯都被召去，因而我有幸忝陪末座。

阿連德總統曾想邀請我國派政府代表團出席他的就職儀式，由於智利當時與台灣尚有“外交關係”，我方不便派政府代表團去。那時我全國總工會也接到智利工人統一工會的邀請，於是周總理決定派以北京市工代會負責人倪志福為團長的中國工人代表團前往祝賀。

◎ 1972年2月6日，周恩來、倪志福同志等會見智利統一人民行動運動黨總書記安布羅西奧（前排左3）。後排左1為作者

臨行前，周總理接見代表團全體成員，細緻地交代他們那次訪問智利的任務和應注意的事項。據《周恩來年譜》記載，在該團訪智回國後，周總理“聽取倪志福率領的代表團彙報訪問智利的情況。得悉新就職的阿連德政府有意儘早同中國建交的消息，指示中國駐法大使黃鎮與智利駐法大使進行建交談判”。

智方以中國與加拿大建交公報為基礎，起草了智中建交公報稿，由智利駐法國大使交給黃鎮大使。

周總理看到黃鎮大使報回的智方公報稿後，覺得智方起草的公報稿很好，可以一字不改地接受。於是雙方很快達成協議，於 1970年12月15日同時發表兩國建交公報，智利成為第一個同我國建交的南美洲國家。

準確預見智利局勢的變幻

阿連德的政治綱領是以爭取議會多數替代暴力革命，在智利建立“社會主義社會”。美國政府緊張地注視着阿連德執政後頻頻實施土改、沒收美國銅業公司以及與古巴復交、與中國建交等內外措施，擔憂智利變成第二個古巴，加緊暗中扶植智利國內反對派勢力顛覆阿連德政府。

阿連德政府一些過激政策也被國內外敵對勢力利用。將大型礦業和工業國有化、大幅提高工人工資等，擴大了政府財政赤字，印製大量貨幣則導致通貨膨脹加劇。到1972年，智利出口和私人部門投資減少，生產下降，外匯儲備枯竭，糧食等供應短缺。儘管阿連德擁有工農羣眾的支持，他的選舉聯盟在1973年3月的國會選舉中仍贏得44％的選票，但中產階層生活水平下降，不滿情緒增長。

◎ 1972年3月，周恩來 在北京會見來訪的智利社會黨總書記阿爾塔米拉諾（前排左四）一行。

在阿連德執政近3年時間裏，周總理先後會見9批智利來華團組，其中包括統一人民行動運動黨總書記安布羅西奧、智利社會黨總書記阿爾塔米拉諾、計劃部長馬特內爾和外交部長阿爾梅達。

周總理在與他們談話中詳細瞭解智利各方面情況，特別關注阿連德政府所採取的對美資銅礦國有化、徵收大莊園土地建立國營農場和合作社、徵收大批本國和外國企業和銀行等激進改革措施，並以交談中國革命經驗與教訓的方式，誠懇提醒他們步子不要太快，對外資要區別對待，對中產階級要聯合，要注意做好軍隊工作，警惕發生突然事變。

周總理還特別請智利外長阿爾梅達帶一封長信給阿連德總統，信中對智利當時面臨的困難表示理解和深切同情。儘管中國當時還處於“文革”的混亂時期，為了支援智利，仍向阿連德政府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援助。

周總理在信中表示，“我們本願對智利人民的經濟建設作出較大的貢獻，但由於我們的經濟力量還很有限，同時也肩負着支援越南和印支各國人民鬥爭和其他地方的國際義務，目前尚處於力不從心的狀態，希對此能予以諒解”。

周總理在信裏指出，“為了克服這些困難，發展中國家除了相互幫助外，最根本的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説，自力更生為主，外援為輔 。”

周總理還指出，“在當前動盪的國際形勢下，更要考慮應付可能出現的各種局面，做兩手準備，爭取好的，準備壞的。總之，改變經濟落後面貌，改善人民生活的目標，只有結合現實的條件和可能，有準備、有步驟地進行才能逐步實現。這是我們從中國的親身經歷中得出的一點體會。我們對智利的情況很不瞭解，但是作為老朋友，出於關切，願坦率地同阿連德總統交換看法，僅供彼此參考。”

◎ 1973年1月30日周總理會見智利外長阿爾梅達（前排左6）。

起草周總理那封信難度較大。看到老朋友陷於困境，不能無動於衷，袖手旁觀。但畢竟是別國事務，忠言提醒必須非常委婉得體。

那封信先由我們拉美處起草，章文晉部長助理看後不滿意，請美國處秀才丁原洪修改潤色後，才由部領導上呈周總理審批。阿連德總統接到這封推心置腹、情真意切的信件後，非常重視，指示把周總理的信和他的回信在智利報紙上全文發表。

但是周總理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1973年9月11日智利右翼軍人在美國支持下發動政變，推翻了阿連德政府，阿連德本人以身殉職。

9月14日，周總理給阿連德夫人和家屬發唁電，內稱“遙悉薩爾瓦多·阿連德總統以身殉職，至深悲憤，謹向你們表示深切的哀悼和慰問。偉大的阿連德總統生前為了智利人民維護民族獨立和國家主權的鬥爭以及促進中智兩國人民的友誼和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的團結反帝事業，作出了積極的努力。他的高尚願望將永遠活在人們心中。相信智利人民將從這一沉痛的事件中吸取教訓，繼續前進”。

我國領導人悼念外國領導人去世的唁電中，“至深悲憤”的用語是罕見的，反映周總理對這位老朋友悲劇性犧牲的痛惜之情。因當時智利政變後局勢混亂，根據國內指示，這封唁電由時任我國駐墨西哥大使姚廣於9月18日面交抵達墨西哥城避難的阿連德夫人。

◎ 阿連德

在阿連德當選總統後智利會不會發生政變的問題上，當時有不少智利和其他拉美國家朋友堅信不會。

1971年8月26日，周總理接受墨西哥《至上報》社長謝雷爾的採訪，翻譯為黃志良。謝雷爾提出阿連德通過選舉方式奪取政權帶領智利走向社會主義道路的問題，徵詢周總理的看法。

周總理基於中國革命的經驗與教訓和他對拉美情況的瞭解，深刻地指出：所有政府必須依靠自己的武裝。一個政權要鞏固，沒有武裝力量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拉丁美洲稍微有點進步傾向的政府被推翻的例子不勝枚舉。如果一小部分軍人接受外國侵略勢力的影響，如果不特別注意這個問題的話，還有出亂子的可能，這個亂子就是軍事政變。當然，我們希望智利的官兵都是愛國的。

那時謝雷爾對智利軍隊的“民主傳統”深信不疑，不同意周總理的看法，還曾就此發表社論反駁周總理的觀點。但事實勝於雄辯。兩年後，智利果然發生了右翼軍人政變。智利局勢的演變完全驗證了周總理的擔憂和忠告。智利政變後，謝雷爾在《至上報》發表社評，承認自己的認識有誤，佩服周總理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