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舊復古到超越未來，動畫中的手機隱藏着哪些敍事奧秘？_風聞

　　作者/若風

　　編輯/彼方

　　“科技的發展不僅能夠改變動畫/電影的製作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來不會停止對未來的想象。”

　　手機作為現代通訊工具，早已融入了我們的生活中。或許“成熟一點”的讀者還知道“大哥大”和“BB機”，而一些年輕朋友們或許在童年記憶中，連座機的印象也沒有太多了。

　　不論如何，誇張一些地説，現在的我們如果離開手機簡直寸步難行。

　　在很多動畫中，我們或許可以看見這樣的場景：一個人打着電話，突然電話另一頭的人從電話中“鑽”了出來。

　　通過這種動畫性的表現方式，現實距離被消解，角色性格和角色互動得到了充分表現。

　　除了作為一種表現方式，手機作為一種現代機械裝置，隨着科技的發展，其在動畫文本上的作用也在不斷變化，如建立人物關係、作為拓展人類能力外延的一種工具（情報獲取、科幻想象元素）等等。

　　本篇文章希望就手機在動畫中的作用，進行一些拋磚引玉的分析和總結，如果大家有不同想法也歡迎留言討論。

　　作為歷史見證者的手機

　　“無疑，這種歷史變革，我們也可以在日本動畫中尋找到很多蛛絲馬跡。”

　　從古至今人類對於超能力的想象中，似乎永遠不會缺少一種能力：人與人可以藉助神奇的力量進行遠距離即時溝通——“千里傳音” “傳音入密”“心靈感應”，而隨着科學概念的誕生，這些能力有了“更加科學”的解釋：腦電波傳音、聲波傳音。

　　作為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電話徹底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從老式撥盤電話到現代智能手機，它不僅僅是一個工具，也是人類文化發展的見證者。無疑，這種歷史變革，我們也可以在日本動畫中尋找到很多蛛絲馬跡。

　　Martin Cooper，一隻手上是他發明的世界第一部移動電話，另一隻手上則是現代智能手機

　　1876年亞歷山大·貝爾被授予第一項電話專利。1973年，摩托羅拉經理馬丁·庫帕（Martin Cooper）則用世界上第一部移動電話打給AT&T公司貝爾實驗室。

　　移動手機在日本普及以前（1987），日本動畫中就有了類似手機的科幻通訊工具。比如**《福星小子》**（1981）的第75話中就出現了蜜汁通訊工具。

　　雖然自1987年開始，移動電話正式進入日本，但是它並沒有得到普及——因為這時候的手機長這樣：

　　老港片中黑社會必備道具：大哥大

　　與其説移動手機，900G的重量讓它更像是一件防身利器。因為攜帶極其不方便，並且價格昂貴，所以一般人很少使用。這個時期的動畫中，角色們也大多使用的車載電話，或者最常見的公用電話。

　　到了90年代，手機的體積得到大大減小，於是我們就可以在90年代的很多動畫中看見移動手機的使用，但是它們基本上也只有通話功能。比如**《EVA》（1995）的第三集，美里給真嗣準備了一部手機，但是從來沒有人聯繫他。而這集的標題就直接叫做《不響的電話》**（《鳴らない、電話》）。

　　《棒球英豪》（1985）

　　《橙路》（1987）

　　《EVA》第三話

　　《天空之艾斯嘉科尼》（1996），90年代流行的BB機

　　2000年左右，日本手機普及率便超過了50%，同時手機功能也不斷發展，除了基本的通話功能以外，1997~1998年左右，從較少文字短信開始，到支持漢字輸入，手機開始可以發送短信。

　　日本最早支持短信功能的手機之一，1999年發售的i-mode 501，支持256色 GIF顯示，甚至內存表情包。

　　新海誠早期作品《星之聲》（2002）中，手機短信便是一個重要元素

　　《數碼寶貝4》（2002），故事開始於主角手機接受到一條奇怪的短信

　　幾年後，具備個人管理系統、彩信、上網、播放視頻等功能的智能手機也出現了。諾基亞，iPhone、黑莓、索尼、夏普等手機品牌也陸續開始登陸動畫，漸漸成為角色們之間溝通的工具。男女主角的交流也大多從交換手機號碼開始。

　　《涼宮春日的憂鬱》（2006）的第四話中，古泉手持諾基亞  Vodafone 702NK（2004年發售的3G智能手機），這可能是最早出現具有真實原型智能手機的動畫之一。

　　《涼宮春日的憂鬱》第四話15：20

　　《UN-GO》（2011）中的全鍵盤手機(應該是諾基亞E63系）

　　《戰車少女》（2012）中河島桃使用的黑莓手機（悼念逝去的黑莓）

　　2007年1月，iPhone第一代橫空出世，很快在同年9月的動畫**《瀨户的花嫁》**中，它便出現在了日本動畫中。

　　《瀨户的花嫁》第26話第3：28處，可能是日本動畫中最早出現的iPhone手機

　　《中二病也要談戀愛》（2012）中凸守早苗使用應該是的iPhone4s

　　《請問今天要來點兔子嗎？》（2014）主角團們的手機原型

　　在翻蓋手機流行的2000年代左右，我們可以看到大多數動畫角色都使用翻蓋手機，甚至包括故事背景設定在2032年的**《攻殼機動隊 S.A.C. 2nd GIG》**（2004）中，人們也使用的翻蓋機，現在看來多少有些違和感。

　　照相功能普及後，便能看見很多動畫中角色拍照或者攝像的段落。具有紅外線功能後我們也可以看見**《中二病也要談戀愛》**中兩人用紅外線交換郵箱。

　　除了手機本身的變化，其實手機本身也作為日本流行文化變化的見證者之一。

　　比如在2000年左右日本流行文化的代表之一：“辣妹”（ガャル，分為多個時期，裝束也有變化），她們的必備道具便是一部有着各種浮誇裝飾的滑蓋或翻蓋手機。

　　2000年左右典型的ガャル JK裝扮

　　這些“辣妹”除了會在手機上綁上很多超級浮誇的掛飾，還會根據自己的喜好和個性，在手機上貼很多裝飾，俗稱“デコ電”（デコレーション電話），但是這種喜好並不限於“辣妹們”，在普通高中女生圈子裏面也非常流行。

　　比如我們在著名動畫**《龍與虎》（2008）中，櫛枝實乃梨就在手機裝飾店打工，還幫同學們裝飾手機。以及2012年的《中二病也要談戀愛》中女主角小鳥遊**的手機便是則是非常符合她愛好的“暗黑系デコ電”。

　　近年，雖然在日本還是有不少人仍然熱衷於翻蓋手機，但隨着全屏手機的搶佔全球市場，在日本動畫中也越來越多地出現了全屏手機。同時，手機的功能也越發強大，大型遊戲、導航、社交軟件、網上購物等等在動畫中都有所表現。

　　《龍與虎》第三話櫛枝實乃梨為同學們製作デコ電

　　《中二病也要談戀愛》第五話，小鳥遊的“暗黑系デコ電”

　　《你的名字。》（2016）中主角通過iPhone閲讀新聞獲取了重要信息

　　《搖曳露營△》（2021）利用手機導航

　　建立具有距離感的人際關係

　　“角色之間既需要溝通，但也需要保持距離，手機無疑是建立這種微妙人物關係的最佳選擇。”

　　動畫與電影一樣，是時間、空間的統一體。我們可以同時表現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兩個不同人物。而手機則提供了一種合理的鏈接方式，比如在新海誠的**《星之聲》**中，相隔數光年的男女主角，只能靠着需要發送將近8年時間的短信進行溝通。

　　15歲的女主給男主發送短信，當他收到後已經24歲

　　的確，手機的出現縮小了人與人之間的物理距離，提供了一種虛擬在場。但與此同時，它也給予了人與人之間保持“情感距離”的可能性。

　　著名文學家卡夫卡曾在1915年3月25日寫給愛人Felice Bauer一封信：

　　我們沒有在一起，這是事實，但是即便我們在一起，我也希望（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你能像從信件中判斷，而不是從直接的經驗（談話）中判斷我。信件中所隱含的可能性，也存在於真實的我之中。

　　手機與卡夫卡所説的信件類似，提供了一種隱蔽機制。尤其是目前我們所使用的各種即時通訊工具：微信、QQ、Line等，不同於人與人的當面交流，我們可以通過手機在與對方即時交流的同時，又享有屬於自己的隱私空間和可能性，這種隱私空間便是筆者所認為的“情感距離”。

　　在動畫**《搖曳露營△》中，將“利用手機制造情感距離”的功能發揮到了極致。《搖曳露營△》講述了剛搬家到山梨縣的高中生撫子在前往本棲湖看富士山時偶遇了露營愛好者凜**，受凜的影響，扶子加入了學校的野外活動社，和其他幾位妹子一起開啓了露營生活。

　　表面上看起來，這是一部十分類型化的少女吃吃玩玩的動畫，但是在製作人堀田將市的採訪中，他表示自己在《搖曳露營△》製作現場規定了2件動畫中禁止的事情：

　　1.稱讚對方的時候禁止説“かわいい“（可愛）。

　　2.角色之間禁止輕易地擁抱。

　　“取而代之的則是在台詞和間隔/距離上下功夫，創造出屬於《搖曳露營△》自己的東西。第一季第三話的台詞“快起來，撫子”（起きなよ、なでしこ）就是最好的例子。”   ————堀田將市

　　此處是三集以來凜第一次叫撫子的名字，間接示意了兩人關係的變化

　　堀田將市進一步解釋：我想正是因為有了這種（情感塑造），才能夠描繪出“真實的人際關係”吧。

　　“我們希望能讓觀眾們感受到：“啊，自己也有這種時候呢” “我喜歡角色之間的這種關係”類似這樣的感覺。” ————堀田將市

　　這種“真實的人際關係”貫穿整部動畫，如主角兩人一起露營的時間屈指可數、週末等大多數閒暇時間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打工、單獨露營），其中最重要的表現方式便是：利用手機。

　　角色之間既需要溝通，但也需要保持距離，手機無疑是建立這種微妙人物關係的最佳選擇。在動畫中，我們能看到大量角色之間利用Line（日本的微信）互相交流。而作為主角的撫子和凜雖然很少一起露營，但是會通過手機將自己看到的風景、吃過的美食傳達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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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是表現和塑造人物之間的關係，我們可以利用台詞、動作、劇情等，如**《輕音少女》中唯給阿梓**起外號，或經常擁抱。

　　而利用手機，我們便多了一種既能讓角色之間產生互動，也能讓角色保持距離的表現方式。近期的動畫**《奇蛋物語》**中，劇情上很少表現主角4人私下一起的日常活動，但是在第七話，通過描寫四人在LIne互相吐槽、偷表情包等，既表現了4人之間的友誼，也展示了4個完全不同的私人空間。

　　閨蜜吐槽羣

　　如果用《比宇宙更遠的地方》中主角玉木真理的台詞來形容手機時代的友誼，或許非常合適—— “朋友，就是那種看了你的信息，有時會馬上回復你，有時會很晚回覆你，但是你知道他就在那裏。”

　　“朋友大概就是…一個平假名”——《比宇宙更遠的地方》中多處利用手機來定義友誼

　　作為拓展人類能力邊界的科技產物

　　如果説火車文化代表的是對過去時代的迷戀，那麼手機則凝聚着我們對未來的想象。

　　人類之所以能夠“戰勝”其他物種與自然氣候，在地球上存活至今，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能夠利用工具。近代以來，手機便與石器時代的石器、木棒；金屬時代的青銅鐵器；蒸汽時代的火車機器一樣，無限地拓展着人類能力的邊界。

　　可以説手機是人類當下的現代科學技術的凝縮，我們自然會將所有美好的想象寄託在它的身上。

　　1998年的實驗性動畫作品**《玲音》，講述了少女巖倉玲音**，受父親影響，接觸並發現了“連線”（Wired，一個國際性計算機網絡）之中隱藏的巨大秘密，以及自己的神秘身世的故事。動畫中基於網絡而生產的終端設備Navi，不僅可以收發彩色短信，還可以瀏覽網絡新聞等。但其實在當時的年代，一般的手機還並沒有這些功能。

　　在那個電腦、網絡即將改變世界的時代背景下，《玲音》如同**《攻殼機動隊》**一樣，有着像編程般精密複雜的概念、劇情設定，而新海誠的《星之聲》中，對手機的想象則更像是一篇抒情、優美的作文。

　　《星之聲》的故事主要是：在2046年，初中生美加子成為了一名追捕外星侵略者的宇航員。前往宇宙深處作戰時，美加子時常用手機發短信告知同班同學寺尾升自己的近況，但隨着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短信送達地球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8年後，寺尾升在報紙上讀到了8年前宇宙軍和多魯米斯星人惡戰且幾乎無人生還的新聞。此時手機突然響了：“24歲的阿升你好，我是15歲的美加子哦！……”

　　在《星之聲》中，新海城將手機的通訊功能想象放大，使之能夠穿越數億光年的距離將兩人相連。

　　而在**《東之伊甸》（2009）以及《未來日記》**（2011）中，則對手機的“信息獲取”功能進行放大想象。

　　《東之伊甸》的故事主要講述：在近未來世界，大學生森美咲在白宮前捲入糾紛，一位全裸青年瀧澤朗幫助她逃跑。記憶喪失的瀧澤朗只有隨身攜帶的手機，並發現手機中存有100億日元並通過扣款可以達成自己的任何心願。

　　在尋找自己過去的過程中，瀧澤朗發現還有其他11位同樣擁有手機與鉅款的人，同時也漸漸得知自己的身世和日本頻遭導彈襲擊的真相。

　　2007年年末，noitaminA電視欄目的製作人在看完**《攻殼機動隊SAC》之後，找到導演神山健治**，表示想要做一部類似《攻殼機動隊》，但能讓大多數女觀眾也接受的動畫。

　　神山健治於是決定捨棄掉槍械、戰車等元素，將故事核心定為“主人公為了解謎而四處奔走”。而最重要的是《攻殼機動隊》以網絡社會網絡為主題，雖然當時很多女性觀眾擁有電腦，但是無疑手機的普及率和使用率更高，於是最終將關鍵道具定為了手機。

　　作為劇中關鍵道具的手機名為ノブレス攜帯，其實是日本NEC公司（日本電氣，跨國信息技術公司）為2010~2012手機用户設計的概念手機。不論在設計背景還是設計風格上都非常契合**《東之伊甸》**，用NEC工作人員的一句話來説——原本不動的設備模型，動畫好像賦予了它生命。

　　可橫向旋轉屏幕，背部具有摩托車卡扣設計以及連接頭盔語音等功能，專門為摩托車手設計

　　另一部將手機作為關鍵元素的動畫作品**《未來日記》則講述了：突然可以通過手機看到自己未來的高中生天野雪輝在即將被殺之時被神秘少女我妻由乃**拯救。後來他得知自己必須與其他11位擁有不同屬性的“未來日記持有者”（大多通過手機）進行廝殺，並發現了深愛自己的我妻由乃的真正身份。

　　兩部動畫雖然故事並不相同，但同樣講述角色們獲得了某種“超越常人的能力”，同樣以手機作為載體。可以説創作者們都不遺餘力地將自己對於人類、對於未來的想象投射到了手機上。

　　結語

　　動畫誕生不過100餘年，在這百年中世界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手機只不過是這段人類歷史的縮影之一。當我們繼續向前進發，進入歷史進程的下一個階段時，下一個“手機/物象”又會是什麼呢？

　　就像隨着網絡社交APP的產生，衍生出了**《解除好友2：暗網 》《網絡謎蹤》**這樣只通過網絡進行拍攝的桌面電影。科技的發展不僅能夠改變動畫/電影的製作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來不會停止對未來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