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下雨的六盤山 豹子生活得怎麼樣？_風聞

　　上個月底，正好是各地舉辦愛鳥周的時節，我在海南的愛鳥周蹭了本鸚哥嶺的鳥類圖鑑後，又連續輾轉於甘南和六盤山，一件羽絨服在行李箱裏從北京帶到温暖的海南，最後終於在六盤山實現了它的價值。

　　貓盟可能在六盤山這裏不太受太陽公公的待見，每次來的時候都是陰雨警告，這一次也不例外。

　　去之前郭主任就和我説，愛鳥周的活動能開展，但後面收相機的那幾天，天氣預報很悲觀。

　　去年被雨困在保護區管理局，玩水的大貓和小牛 ©蓓蓓

　　到地方之後果然如此，沒幹兩天活就開始下雨了，前兩天沒下雨的時候還特別冷，六盤山林區的積雪囤了將近一尺厚，沒有暖氣的屋裏冷的彷彿冰窖。

　　夜老師、小六、子馭和東東他們有空就往外跑，説是在外面找紅腹錦雞和旋壁雀，但我覺得他們只是為了躲避冰窖房間的魔法攻擊而已。

　　六盤山的積雪 ©蓓蓓

　　在他們開心的觀鳥拍鳥時，我和郭主任、顧博士以及阿拉善SEE塞上江南中心的會員們一起上了山，隨機寵幸了兩台紅外相機，想看看有沒有拍到華北豹。

　　結果我們很幸運，看的第一台相機就拍到了豹子，而它附近不遠的點位則拍到了林麝。

　　林麝

　　之前王放老師的文章裏提過，六盤山是林麝的邊緣分佈區，同時也是華北豹的邊緣分佈區。

　　但有意思的是，林麝主要分佈在我國中部到西南地區，而華北豹則主要分佈在華北。

　　華北豹

　　氣候的變化導致動物種羣都在向北擴張，而六盤山獨特的氣候、地形和植被，使這裏成為這些動物們關鍵的遷徙擴散通道，從而導致南方的物種、北方的物種很多都能在這裏同時看到。

　　六盤山不缺乏這樣的例子，我們也説過很多次這裏的特殊性，但真切看到時還是十分令人驚奇。

　　六盤山拍攝率很高的黃喉貂

　　詳情：如果説鼬科都是大仙，那六盤山就有6路神仙在打架！

　　後來愛鳥周的開幕式上，王放老師分享了為什麼在這裏開展科研和保護的故事，而我們分享了在六盤山前兩期調查的結果。

　　得益於天醍的瞎眼之功**，我們在半年幾十萬條紅外相機數據裏認出了11-18只豹子可識別個體**。而實際的六盤山華北豹種羣數量，則需要更長時間的監測和統計計算才能得出。

　　林中的華北豹

　　在這個調查結果中，首先我們關注到一個規律。

　　六盤山的地形是東南-西北走向的兩個主山脊，兩個山脊中間被高速路穿越而過，並且分佈着面積不小的居民區和農田，將六盤山保護區分為了東、西兩個區域。

　　而我們監測的結果，是這些豹子統統只在六盤山西側的相機位點裏出現。

　　拍攝到華北豹和林麝的位點 製圖：顧伯健

　　東西兩側我們都以差不多的密度設置了調查網格，隨機佈設樣點，兩側不存在抽樣偏差的問題。

　　因此我們基本可以認為，六盤山的豹都活動在西側，而東側已經沒有或者只有數量極少的豹分佈。

　　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郭主任和我説東側其實在二三十年前還有人見過幾次豹子的，這幾年就沒有人再見過了。

　　谷歌地圖上六盤山的東西兩側

　　西側有一個豹種羣穩定分佈，而東側曾經有豹現在幾乎沒有豹，六盤山的東西兩側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呢？

　　我們猜測可能還是和路網有關。

　　這二三十年間，東西兩側之間多了很多公路，甚至有一條高速公路，路網把原本完整的種羣切割成了兩個部分。

　　東側的棲息地形成孤島，種羣數量逐漸下降，而西側的棲息地面積更大，且南與關山-西秦嶺相連，保留了相對不錯的華北豹種羣。

　　六盤山的華北豹，非常精神

　　但東側這片被孤島化的棲息地仍然具有極高恢復潛力，畢竟它前二十來年還生活着豹子呢。

　　而且東西兩側的林區在溝谷地帶最近的距離只有幾百米，只要加以科學規劃和設計，就可能形成豹子的遷移通道，增大現存豹種羣的分佈範圍，這也是我們後續開展保護工作的方向之一。

　　規劃和設計六盤山豹子的遷移通道 製圖：王放

　　在分析豹的分佈的同時，我們一般都會留意一下豹子的食物，主要是有蹄動物。

　　六盤山的生物多樣性很高，僅半年的數據已經記錄了野豬、狍、林麝、中華斑羚、中華鬣羚、小麂、毛冠鹿7種有蹄動物，物種數倍殺只有狍和野豬的和順。

　　但是從體感來看，除了野豬，在六盤山目擊其他有蹄動物的概率並不大，尤其是在和順經常見到的狍子，在六盤山很少遇見。

　　六盤山林中的狍子

　　而我們之前猜測過狍子這個體型的有蹄動物可能是華北豹的主食（需要食性分析驗證），那麼六盤山的華北豹和有蹄類的關係是怎樣的呢？

　　我們以第一二期調查結果的相對豐富指數（RAI）來評估有蹄類動物的密度，六盤山最多的有蹄類是野豬（RAI＞5，比較高），其次是狍（RAI≈2），剩下的幾種RAI基本都在1及1以下。

　　相較於已知華北豹其他種羣來説，六盤山的狍等中小型有蹄動物的RAI明顯有點低。雖然六盤山的林麝相比其他地方還比較多，但是光靠林麝依然撐不起豹的獵物所需。

　　這就是六盤山的複雜之處。我們知道豹的食譜非常寬泛，當一種獵物數量不足時它會捕捉其他獵物。但豹必須有1-2種中型有蹄類作為主要獵物才滿足生存條件，六盤山的特殊之處在於獵物的夠成比較複雜，實際上我們需要把狍子、林麝、小麂、斑羚、鬣羚、野豬放在一起綜合考慮，才能搞明白豹的食物結構是怎樣的。

　　雪中的林麝

　　**六盤山獨特的地形和氣候條件造成了這裏較高的物種多樣性，但是除野豬外，有蹄類單一物種的數量為什麼沒能達到很高的水平？**我們推測和散放家馬及大面積人工林有關。

　　處理和順的數據時，每到夏季，紅外相機裏拍到的無數牛的視頻都讓我很頭大，而看六盤山數據時，這種體驗換成了家馬。

　　保護區內禁牧，這些家馬大多是從與保護區相鄰的甘肅境內散放跑進保護區的，不過好在佔據的點位不多，不像和順的家牛那樣滿山都是。

　　家馬和家牛的影響類似，可能存在與野生食草動物進行資源競爭、啃噬樹苗妨礙森林更新、傳染疫病等威脅，但同時也可能存在改造林下植被這樣的積極影響。

　　然而，當前我們對於保護區內的家馬的數量、活動區域、取食行為、疫病情況都還缺乏瞭解，無從推斷。 

　　有蹄動物數量的另一個制約因素可能是人工造林的影響。

　　六盤山人工造林的針葉林 ©巧巧

　　六盤山的人工林存在大量過多過密的落葉松純林，此外還有油松林、雲杉林等林型。有些過於單一的林子，並不能為有蹄動物提供充足的食物，這也是傳統造林方式的弊端。

　　現今大家都知道要保護生物多樣性，最好的造林方式是異齡混交林，而傳統人工林也可以通過改造達成這一目的，所以人工林的質量提升也是六盤山保護工作的另一個方向。

　　不同的生態環境有不同的樣子，華北最好的森林，就長這樣。

　　詳情：我們經常忘記，種樹是為了林中的萬種生機

　　除了豹分佈的格局，獵物的密度和人工林的關係，我們在六盤山看到的第三個有趣的現象是：華北豹在道路與居民點附近位點的RAI顯著高於保護區深處的位點。

　　圖片上就能看到，豹子距離村子只有200、300米遠

　　這表明了六盤山地區的華北豹更傾向於利用保護區的邊緣生境，這個結果可能和大部分人的印象相反，我們一直以來都以為野生動物會喜歡離人越遠越好。

　　我們又看了看豹的獵物，狍、蒙古兔和雉雞的監測結果，發現它們也更多地出現在保護區邊緣與道路和居民點較近的區域。

　　這可能是由於保護區邊緣的生境主要為緩坡、退耕地和灌叢，這類生境更適合這些喜愛開闊生境的動物。

　　而由於獵物多出現在這些地方，所以豹傾向出現在保護區邊緣區域得到了解釋。

　　六盤山雪中的華北豹

　　但這種趨勢從另一角度解讀，意味着六盤山地區的華北豹對於人類活動一定程度的容忍和適應。

　　這表明隨着森林的修復，保護的開展，豹的活動空間在未來會和人類逐漸接近。

　　前段時間發生的虎傷人事件已經得到了大量的關注，如何與虎、豹、熊等大型猛獸共存成為了已經放到眼前的重要問題。

　　與其在各種衝突事件發生之後引發對立情緒和恐慌，不如及早建立預警機制和防範措施，這也是我們一開始設計六盤山這個項目時，就一直在提及的問題。

　　總結一下，我們在六盤山開展工作一年多，也引出了越來越多值得思考和研究的內容。

　　無論是科學研究，還是物種保護，都逐漸有了清晰的方向和路線，我盟目前幹勁滿滿。

　　唯一的希望，就是下次去六盤山不要再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