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地處美國後院，古巴如何搭起“社會主義堡壘”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本月，古巴最高領導人、古巴共產黨中央第一書記，89歲高齡的勞爾·卡斯特羅，正式宣佈退休。古共八大19號閉幕，迪亞斯-卡內爾接棒，成為新的黨內最高領導人。本次大會還選出了新一屆中央政治局，除了勞爾·卡斯特羅之外，還有兩個革命元老，也正式退出政治局，與此同時，又引入五名新人。這次輪換，標誌着長達60多年的卡斯特羅時代，落下帷幕。古巴革命一代，已經和平完成權力過渡，把領導權交給了新人。藉此機會，本期《消化一下》就帶大家看一看古巴，這個地處美國後院的“社會主義堡壘”。

老規矩，先説歷史。大航海時代，西班牙人把船開到哪裏，就在哪裏建立殖民統治。1492年，哥倫布航行至古巴。1511年，古巴成為西班牙的殖民地，當時是作為西班牙征服北美的補給基地。古巴位於中美洲，靠近赤道，非常適合種植甘蔗。

1791年，同為西班牙在加勒比海殖民地的海地，爆發獨立戰爭，古巴就取而代之，成了主要的糖產地，全力給歐洲種甘蔗。種植大宗商品然後出口，看似是老天賞飯給古巴吃，但實際上，單一產業很容易產生“擠出效應”，吞噬地方後續發展的機會。舉個例子，糖廠需要地，大量田地就被劃給廠房，無法做他用，全國最肥沃的土地不能用來種糧食，生產區變飢餓區；再者，糖廠需要人，附近所有人都被糖廠吸收，其他工業想發展也找不到人力。糖廠巨無霸式的發展，完全侵佔了其他產業的生存，導致古巴經濟結構畸形生長。甘蔗莊園統治了土地，而莊園利潤全被西方公司把持，有剩餘，也都流進了買辦的腰包。古巴經濟，在這時候就患上了“糖尿病”。

1808年，法國入侵西班牙，歐洲這麼一亂，美國就蠢蠢欲動了，藉機擴張自己的影響力，首先盯上的，就是古巴這顆家門口的果實。當時的美國總統傑斐遜，就支持古巴人進行獨立運動。早前在1802年，德國人實現甜菜糖的製造，歐洲對南美蔗糖的需求降低，美國則填補了這部分市場，希望通過對古巴經濟的滲透，實現對該國政治的掌控。到1820年，美國已經是古巴糖的最大買主。蔗糖業創造了古巴的“蔗糖集團”，他們只對買家負責，原先為西班牙殖民者服務，現在投入了美國人的懷抱。19世紀中葉，古巴“蔗糖集團”裏面，全是與美國南方奴隸主有交情的親美分子。這就是當時美國提出的“熟果理論”：我已經控制了古巴，一旦他們脱離西班牙的統治，也就是這顆果子熟透，瓜熟蒂落的時候，正好落入我美國的囊中。

除了經濟因素，從地緣上來看，美國也需要古巴，這個島國北邊是佛羅里達半島，南邊是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島。古巴就像是一把鎖，只要控制住它，就能確保墨西哥灣安全。

1898年，古巴這顆果子終於熟了，當時一艘叫“緬因號”的美國軍艦，訪問哈瓦那，結果在港裏炸了，美國咬定是西班牙乾的，以此挑起美西戰爭。美國戰勝後，拿下了菲律賓和古巴。美國通過《普拉特修正案》，把古巴變成了保護國。自此，古巴徹底淪為美國的糖廠，而由於古巴高度依附美國市場，相當於拱手讓出了定價權，就算產量高，經濟命脈實際還是把持在美國人手裏。1920年，糖價就從最高點每磅22美分，狂跌到每磅4美分，打骨折了，古巴只好向美國貸款紓困。美國也很“大方”，一下子給了5千萬美元，在當時算是一筆鉅款了。但是美國人能有什麼好心眼呢？和貸款一起抵達古巴的，還有克勞德將軍，名義上是來監督貸款，實際上趁機買下了大量糖廠，就連古巴銀行和西班牙銀行都沒放過。克勞德將軍在古巴經營有方，美國金融集團直接馴化了古巴市場。隻手遮天的摩根公司，於是在古巴推出了一個代理人——前軍人格拉多·馬查多當總統。

不過這馬查多上任沒多久，就趕上了大蕭條，美國主子自顧不暇，馬查多政府一下子就陷入癱瘓。1933年，美國經濟好轉，一個名叫巴蒂斯塔的軍人，帶着大統領羅斯福的軍火支持，成為古巴實際的統治者。1947年，美蘇爆發冷戰，美國更得加緊對自家後院的看護，經濟和政治兩把抓。經濟上，乾脆壟斷全古巴的蔗糖出口，成為唯一買主：你的糖只能我收，不聽話我就實行進口限額，讓古巴的買辦政府不得不聽話；政治上，扶持巴蒂斯塔做代理人。1952年，巴蒂斯塔正式從幕後走向台前，明面上説“攤牌了，我不裝了”，一面打擊共產黨，一面抱緊美國大腿，對美國電力和電話集團讓步，為他們提供貸款，給古巴國民預算平添負擔。電影《教父2》裏邊兒，就有一段這樣的劇情，各位有空可以看看。在他的統治下，美國資本掌握了古巴40%的原糖，50%的公路，90%的通訊，以及幾乎所有的輕工業，所有的鎳礦。而美國公司僱傭的古巴工人，處境卻是日益艱難。在古巴的糖業公司，甚至有自己的警察，鎮壓工人罷工抗議。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帶領反抗的人就是古巴大學生，這些年輕人，恰恰是巴蒂斯塔為了發展經濟，一手培養起來的。

這羣大學生裏面，有一對卡斯特羅兄弟，哥哥叫菲德爾，弟弟叫勞爾。兩人都在哈瓦那大學讀書，接觸到了左翼思想。1953年，兄弟倆帶領同學們發動“七·二六運動”，衝擊蒙卡達軍營，結果失敗被抓。接受審判的時候，菲德爾發表了長篇辯詞《歷史將宣判我無罪》。這場著名的演説，後來也成了古巴革命的政治宣言。1955年，菲德爾·卡斯特羅大赦出獄，之後流亡墨西哥，認識了軍醫切·格瓦拉，兩人後來一起回國，在山區打游擊。

到了1958年，卡斯特羅兄弟的機會來了，在巴蒂斯塔的胡搞下，古巴失業率達到18%，登記的妓女比工人還多，政府腐敗到連美國國內都對古巴革命抱以同情，停止了對古巴的軍售，巴蒂斯塔的軍隊也快速裂變。沒了美國人和軍隊的支持，巴蒂斯塔的執政基礎徹底瓦解。卡斯特羅的游擊隊，也趁機進攻城市，結果就是狗攆兔子。1959年的第一天，巴蒂斯塔“殲敵一億，虎踞美國”，起義軍很快攻進哈瓦那，古巴革命取得勝利。

當時的美國，覺得卡斯特羅鬧的是民族民主革命，還可以支援一下。但卡斯特羅不僅搞了土改，還沒收了外國公司的土地，著名的“聯合果品公司”便是其中之一。美國一看，你小子是想在我後院搞社會主義啊。1961年，年紀輕輕的肯尼迪上台，急着立威，改變他在美國人心目中公子哥的形象，於是拉上古巴流亡人員，發起豬灣入侵，結果這幫僱傭軍實在是戰五渣，很快敗下陣來。這一戰也徹底撕破了臉皮，很快，美古斷交。

冷戰中，蘇聯人一直沒機會在美國後院開闢根據地。卡斯特羅剛勝利時，也不敢確定古巴革命的成色。不過，蘇聯人看到美古斷交，立刻抓住機會，大力援助古巴。1959年，美國開始在土耳其部署導彈，蘇聯針鋒相對，也開始往古巴運導彈，這就引發了著名的“古巴導彈危機”。最後雙方各退一步，互撤導彈，才避免地球毀滅。

社會主義陣營中，古巴是少有的熱帶國家。在蘇聯的經濟互助委員會體系下， 古巴就成了熱帶作物主產地，負責給蘇東國家提供煙草、蔗糖。蘇聯也是很夠意思，把古巴當親兒子，高價收購古巴糖。兩國在1964年達成協定，蘇聯五年內要進口240萬噸古巴糖，每磅價格是國際市場的兩倍，簡直就是“賣腎援古老大哥”。但古巴同時進口蘇聯的貨物，還是欠了蘇聯一屁股債，有近50億美元。1972年，雙方談判，老大哥為了方便古巴還債，一高興，直接把還債期推到了1986年，讓古巴分25年無息償還。不光如此，蘇聯還提高了古巴糖的收購價，比當時國際市場價高了近兩成。

但到了90年代，蘇東劇變，古巴沒了經濟互助委員會市場，進口和出口分別下降了三分之二。而沒了老大哥輸血，古巴經濟更是遭受沉重一擊。1987年，古巴的一噸糖，賣去蘇聯可以換4.5噸油，但到了蘇聯解體後的1992年，就只能換1.8噸了。而美國這邊，不但對古巴施加化肥、機器零件禁運，1992年還通過了一部《托里切利法》，禁止在第三國的美國公司和古巴做生意，就連進過古巴港口的船，6個月內都不能進美國港口。在美國的嚴密封鎖下，古巴沒法買到工業品維持生產，生產效率直線下降，從1991年到1993年，糖產量從710萬噸，跌到了440萬噸。

重重重壓下，古巴只能去開闢新財路，第一產業沒前途，第二產業還是製糖，於是古巴選擇了第三產業，把旅遊業當成經濟增長點。1994年，古巴成立了旅遊部，花了35億美元投資旅遊和基礎設施，吸引歐洲國家遊客。很快，旅遊業的產值就超過了製糖，成了國民產業。1997年全古巴外匯收入30億美元，有將近一半是旅遊業貢獻的。

可是，光有旅遊業填補收入還不夠，為了應對“後蘇聯時代”，古巴還需要一系列政治經濟改革，以和國際社會接軌。受到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的影響，古巴比索頓時就失去了價值。在古共四大上，菲德爾·卡斯特羅宣佈，要廣泛開放外資，取消了政府外貿壟斷，還逐步開放私營經濟。

但改革不可能一帆風順，勢必要動到既得利益團體的蛋糕，觸動利益可比觸動靈魂難多了。內有利益集團阻撓，外有美帝制裁堵門，古巴改革也是舉步維艱，天天喊改，一旦要落到實處，就沒聲兒了。

到了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爆發，國際遊客大幅減少，旅遊收入鋭減；古巴出口產品的價格，也在國際市場上大跌，而需要大量進口的糧食，又經歷價格大漲。古巴的經濟已經是難上加難了，這一年還經歷了三次超強颶風，造成的經濟損失相當於全年GDP的五分之一。2009年，古巴經濟只增長了1.4%，遠低於政府定下6%的目標，危機倒逼下，古巴終於開始加速改革。

2008年，菲德爾·卡斯特羅把權力移交給弟弟勞爾。新人新氣象，勞爾·卡斯特羅上台後，提出要更新古巴經濟、社會的發展模式，加速改革開放，減少日用品的定量供應，允許古巴人用外匯券，購買手機電腦等電器，還關閉職工食堂，按日向員工發放補貼，允許農民和合作社承包閒置土地等等。2011年，古巴共產黨召開六大，號召全黨和全國“更新”古巴經濟和社會模式。

但勞爾·卡斯特羅畢竟也一把年紀了，需要下一代來執行他的路線。迪亞斯-卡內爾，就成了他的接班人。這位老哥，工程師出身，乍一看像個典型的技術官僚，但實際上，卡內爾同志緊跟潮流，思想開明，本人留過長髮，喜歡玩搖滾音樂，在家鄉比亞克拉拉省，當過省委書記。這個省是個農業省，蘇聯解體時也遭受了重創。面對這困局，卡內爾大力發展私營經濟，吸引國外投資，開展對外交流，協助家鄉開展搖滾音樂節、服裝秀、刺青藝術節等等，使當地經濟恢復得很好。有了地方上做出來政績，卡內爾順利進了中央，2009年被任命為高等教育部部長，任間內又推動教育體制改革。他2012年晉升為副總理，2019年成為共和國主席，本月19號正式接任古共中央第一書記，全面執掌黨政軍三個領域，而勞爾·卡斯特羅也借這個機會，正式退出了前台，轉入幕後。憑藉自己的資歷，勞爾·卡斯特羅為新人坐穩後台，必要時也可以出山，親自為改革和社會主義道路保駕護航。而卡內爾本人，大概率還會按照既定方針辦，繼續推行改革，至少可以穩定古巴發展的下限。至於古巴發展的上限，可能還得看“北部大國”的態度。白宮發言人普薩基表過態，説美國正在考慮更温和的對古政策，但到現在也沒個白紙黑字出來，古巴的未來會走向何方，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