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片酬就是犯罪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1-04-29 08:10
文 | 江假想
近日,演員鄭爽出演劇版《倩女幽魂》片酬高達1.6億人民幣的消息再度炒熱了“天價片酬”這個話題。網絡上不少相關話題都在討論“我要多少年才能賺到這麼多錢”,而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在具體的影視行業實踐中,明星賺取遠超合理價位的片酬,其結果必然導致對於他人的迫害,這本質上是犯罪。
為什麼説明星天價片酬是在犯罪呢?我們要從一個基本的概念出發,影視作品的錢都花在了哪?
影視作品的成本支出,主要可以分為前期開發、製作、發行三塊。這三塊之中,製作成本佔據了整體支出的大頭。而在中國內地,演員片酬往往又佔據了製作成本的主要部分。在資方出資額固定的情況下,演員片酬越高,自然的,剩餘製作經費越少。因此,在演員“天價片酬”的情況下,資方只能通過降低製作人員工資、延長工作時間來保證工作效率和質量。
我們來做一個算術題。已知,一個投資額在一億左右的普通商業電影一般需要四百人的錄製人員,每天器材、場地租賃費用大約為三十萬。如果將製作人員的工作時間從12個小時延長至18個小時,那麼原本需要180天的工作量的電影只需要120天,**節省錄製成本將高達千萬之巨。**而代價就是,中國大小劇組,無論廣告、電影、電視還是綜藝節目,錄製人員在過着高強度連軸轉的生活。
影視行業苦天價片酬久矣,在本文語境中,這種邏輯還導致了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據網友爆料,鄭爽女士索要了1.6億片酬參演的劇版《倩女幽魂》劇組,就有製片人猝死的情況。而這只是明星天價片酬集體性犯罪的冰山一角,在“不可能三角”的定律下,從業界到學界,資方無處不在以進度之名剝削、奴役基層的影視民工。整個行業處在集體性的亞健康狀態,胃病和肝病成了影視行業的職業病。筆者在學生生涯打雜過的數十個項目中,演員甘願為日平均睡眠不足五個小時的基層錄製人員降片酬的情況,一個,都沒有。
那麼,肯定有讀者會問,一,為什麼不少演員可以拿到根本不符合自身能力的天價片酬,二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願意在無合同保障的情況下,為了一個的“進度””工期“而忍受這種慘無人道的壓榨?
我們首先要考察中國內地娛樂產業的發展情況。目前活躍於娛樂圈的頂樑柱,大部分是70年代末、80年代出生,於世紀之交考入北電、中戲、上戲等國內頂尖藝術學院,藉着國民經濟快速發展的東風,在電視、電影等媒介上被大眾所熟知。在互聯網普及的浪潮中,又順勢而為繼續通過無孔不入的綜藝、廣告延長着自己的演藝生涯。因此,整個行業大致發生了一箇中生代演員壟斷公共資源的情況。除部分小花小生由於偶然因素意外爆紅之外,新生代演員從考上大學到躋身一線的時間差,已經遠遠被拉長。
還有一個原因需要被我們關注,雖然我們講,中國的影視產業處在前所未有的發展階段,但其產值相對於房產、金融、科技互聯網來説,畢竟還只是小數目。以我國目前的居民平均收入水平,想讓每個人都進電影院看電影,有時間看綜藝,本身就是一種奢想。中國電影票房一年總額不過600億,利潤不過百億,甚至不如幾大科技巨頭一個月的利潤。已在A股上市的影視傳媒公司的市值,除了廣告公司之外,加起來甚至不如一個小米科技。因此,蛋糕就這麼大,先到的先得,自然分的蛋糕也就多。
20世紀末的國企改制浪潮更加促進了天價片酬的誕生,地方的廣播、電視部門被打包成企業制的文廣集團之後,省市縣相關三級單位在無太多財政撥款的情況下,必須要通過賣廣告自負盈虧。縣、市和部分偏遠省級電視台賣藥賣鞋,含着金鑰匙的發達地區省級衞視依仗家底辦綜藝節目,成了文廣集團養活自身的無奈之舉。
在電視台時代中生代演員抓住了省級衞視的軟肋,互聯網時代又藉着愛優騰要支付入口大辦綜藝節目的機會,不僅繼續在舞台上發光發熱,還在漫水大灌的貨幣政策的東風下,不停的推高自己的片酬,逼迫市場接受,同時讓底層的勞動者背鍋。很顯然,鄭爽女士的媽媽非常懂得這個道理。並不是能力決定片酬,而是時勢。
另外,有個推高片酬的因素往往不為人注意,即國家有關部門針對“劣跡藝人”的限制條款。演藝圈從業者即使不涉及如色情,吸毒,支持港獨台獨等底線問題,如翟天臨“知網是什麼”這樣的事件也時不時會出現,終結演員的職業生命。加之演員演藝生涯普遍較為短暫,因此,報復性的提前透支自身聲譽,以天價片酬留下以防萬一的養老錢,是許多藝人鋌而走險的理由。近年來被時人所聲討的“小鮮肉”索要高片酬、裝大牌的現象,不過是折射了他們內心深處的急於求成與對從高處跌落的恐懼。

更不用説眾人皆知的高昂營銷、包裝費用了。根據行業普遍估算,一線藝人平均年包裝費用可達三千萬左右,二線也要達到千萬級別。
在這幾層因素的疊加影響之下,天下苦天價片酬久矣的現象就此誕生,五毛特效、文戲替身、摳圖參演也就不難解釋了。三大流媒體網站常年鉅額虧損,影視作品質量遲遲沒有提升的情況自然不必我們多説,演員們本是最受益於紅色政權推倒三座大山的人,使演員這個職業不再被稱為“下九流”,又在市場化改革中成為了社會財富的頂層獵食者,卻一次又一次踐踏着社會公平正義,生動的演示了什麼叫“子系中山狼”。而且拿着高價片酬不説,這兩年被抨擊很多的偷税漏税,陰陽合同之類的問題也是常態現象。比如鄭爽這1.6億片酬,就包含了4800萬“陽合同”和1.12億“陰合同”。
可能又有讀者要問了,那些一線演員能拿高片酬,但是鄭爽為什麼也能拿呢?畢竟鄭爽不管口碑演技都不行。鄭爽的高片酬邏輯和那些一線演員有些區別,但本質仍是流量邏輯。
其實和很多路人想的不一樣,首先鄭爽確實是有很多粉絲受眾的,粉她的人往往喜歡她那種隨心所欲、肆意妄為的性格,並且她的粉絲在某平台上戰鬥力很高。然後,鄭爽不光有粉絲,更有巨大的話題爭議性,也就是流量,所以實際上鄭爽跟某平台屬於深度綁定,對於該平台來説,黑紅也是紅,只有不斷的製造流量熱點才能挽救其長期低迷的股價。而大家都知道這個平台是我國娛樂業最大的流量和廣告發行商,影視項目想進行宣發推廣,在該平台買熱搜,製造話題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影視方表面上是請鄭爽拍戲,背後實際是在和這個平台進行流量廣告置換。**別看1.6億的片酬很高,但置換來的廣告和流量資源絕對不止這個價。由於鄭爽本人一直在製造話題,熱度不消,品牌的長期傳播收益,將遠遠覆蓋單個作品的廣告投放成本。即使是她徹底被雪藏,只要她的名字還出現,品牌也隨任意一條新聞完成又一次的植入與推廣。
我們必須要指出,天價片酬最可惡的,是背後對於整個行業的基層工作者的犯罪。胃病、肝病成了我很多同事們、同學們躲不開的職業病,黑眼圈是影視民工的通行證,猝死時有發生,勞動法如同擺設,封建行業的上尊下卑的惡習無處不在。那麼,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願意從事這行呢?
**答案是,沒得選。**為了排名,中國高校最常用的方法是快速擴充專業、大量引進留學生。藝術專業如同大部分文科專業一樣,是輕資產而非重資產。因此,快速開設藝術專業,既可以賺取高額報名費,又可以提升排名。而藝考,就成為了競爭無比激烈的中國高考中,一個頗為正確的選擇。
藝考培訓的火熱現狀,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實際情況。在市場與高校排名壓力的合力下,大量的藝考生湧入了這個本身容量並不大的行業,許多藝校學生在開放的學風中迷失了四年,臨至畢業,他們只能義無反顧的選擇對得起父母為高額培訓費、學費付出的辛勞,從搬磚、熬夜開始,一步一步成為天價片酬的犧牲品。
在旁人羨慕、渴望的目光中,他們選擇無視他人的犯罪所導致的自身的窘境,辛勞反而讓他們產生了根本不該有的崇高感,讓他們進一步無視自己過的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從而形成完美的自欺欺人閉環。
**與底層影視民工、學生沒得選對應的,是資方的“有得選”。**在業內,因為高強度工作導致一個部門集體罷工的案例比比皆是,不過極少有項目受到影響。因為不僅是大批量的藝術專業學生提供了極為廣闊的備選方案,日漸凋零的香港娛樂業也在為中國大陸的娛樂行業提供充足的人才儲備。比如我們熟知的香港商業片導演林超賢、陳可辛等人,以及香港的武術指導、替身、特效師,現如今都充斥着整個中國娛樂產業。在勞資兩方而言,勞動者處於絕對的劣勢,沒有任何的議價能力和話語權,這是天價片酬得以橫行霸道、踐踏人格的最根本的因素。
因此,即使項目本身也並無鉅額演藝人員費用支出,過度勞動的風氣還是流傳到了行業每一個角落,甚至蔓延到了學校。無論廣告、綜藝、電影、電視劇,連軸轉、熬大夜成了常態。不少老師美名其曰“帶學生鍛鍊”,實則坐收免費勞動力之便。不少導演、專家學者總是在發問,中國的優秀電影人才在哪裏,不如想一想,有些人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同行與同事的。
我們無法考證中國影視行業的過度勞動是何時開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天價片酬必然是主要原因。在吃瓜之餘,我們面對1.6億天價片酬時,能否想一想,最後的結果,必然是折損了多少人本該美好、快樂的青春。
他們在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