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崛起真相_風聞
史遗-史遗官方账号-2021-05-01 14:05
作者:李立廷
1895年初,看着威海衞水域殘破不堪的船艦,和遠方明晃的火焰,隸屬淮軍的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絕望地服下鴉片自盡,以身殉國。
就在丁汝昌自殺、甲午戰爭慘敗的這一年,康有為與梁啓超聯合603名舉人,公開向清政府提出變法主張,請求清政府拒和、遷都、練兵、變法,一時間維新變法風起雲湧。
朝廷實力派中,由於淮軍在甲午戰爭中慘敗,李鴻章被罷去直隸總督及北洋大臣的職務,淮系集團一落千丈;同樣在遼東戰役中慘敗的湘系以劉坤一為領袖,影響力則難出東南一隅。
眼見淮軍與湘軍相繼敗落,清廷內外、帝后兩黨都心急如焚,危亡之際,清廷急需一支新式軍隊來力挽狂瀾,風雲匯聚之際,一個從遼東歸來的軍事良材正四處兜售着他的練兵之策。
他奔走權門,左右逢源,在朝中獲得了慶親王奕劻、兵部尚書榮祿、軍機大臣李鴻藻的支持,朝外又得到了劉坤一、盛宣懷、張之洞等地方督撫的推薦。
1895年秋,他得到光緒帝的召見,一展胸中才學,得到帝后二人的賞識。在舉朝上下給予信任的氣氛中,他志得意滿地奔赴位於天津至大沽站中間的訓練營地,正式開始操練新軍。
他,就是袁世凱。
他操練的這支軍隊,日後將被稱為“北洋軍”。
▲袁世凱與北洋系軍官。
01
袁世凱,字慰亭,河南項城人,出身淮系。兩次科舉考試的失敗,使得他放棄舉業,一把大火將其書籍與所作詩文盡數燒燬,同時也點燃了他投筆從戎的雄心。
1881年,他投身淮系將領吳長慶部,次年隨軍到朝鮮鎮壓壬午兵變。因其傑出的軍事才能,為李鴻章所看重。他孜孜經營,最終成為清朝駐朝鮮的全權代表人物。
1894年,袁世凱回調歸國。從這時開始,袁世凱登上了權力中心的舞台,小站練兵成了他的開場首秀。
羅馬並非一天建立的。名曰北洋的龐然大物在最初時間內,不過是一個以曾駐紮朝鮮軍官的幕府、部下為主的小集團。
血緣、地緣、學緣是傳統社會最靠得住的政治關係,湘軍與淮軍的班底,實際上就是上述幾種關係的結合。而對於袁世凱來説,科舉失敗是他的天然缺陷,他沒有師生、同學關係可以利用,他只能將朝鮮建立的上下級關係移植過來,在其基礎之上建立了自己的小站班底。這些人或是袁世凱的同鄉、或是同學,或是舊部,幾乎找不到一個袁氏家族成員,也沒有多大的地緣關係的抱團。這是北洋軍一開始就異於湘淮系的顯著特徵。
骨架一旦搭好,新的血肉便生長而出。除了為數不多的淮軍將領,小站班底主要得益於天津武備學堂的輸血。除了知名的**“北洋三傑”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還有曹錕、陸建章、靳雲鵬等人。這些活躍在民國政壇的風雲人物,當時都匯聚在袁的帳下。
袁世凱為小站練兵嘔心瀝血,“自乙未冬接練新建陸軍,規模草創,頭緒棼如,日與諸將領悉心討論,相期掃除頹習,凡軍中一號一令,無不心摩手訂”。他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打磨這支新軍,以至於袁之部下有呼袁為父為師者。
一方面,他講求嚴格的軍令,賞罰分明;另一方面,他注意籠絡人才,不惜採用一切手段,或許以利益,或承諾前途,或真情流露。這些多數出身於毫末的成員懷有為知己者用的心態,無不對他感恩戴德。
這種親密的關係,直到袁世凱準備稱帝之時,才顯出無可挽救的裂痕,然而那時天地已然傾覆。
**嚴格意義上來説,這支新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近代化軍隊。**袁世凱在組織架構、操練方法、武器裝備等方面無不效法西方,比淮軍的西化更為徹底和嚴苛。
雖然甲午戰後練兵者眾多,但袁世凱的成就毫無疑問是最大的。
▲北洋軍是袁世凱起家的砝碼。
02
袁世凱的仕途之路並非一帆風順,但憑藉着“大奸大竊,其貌每大忠大信”的兩面手段,他屢屢化險為夷。
早在1895年,袁世凱便以“贊助”之名,加入了康、梁發起的強學會。當時他也是變法的提倡者之一。
但維新變法,其實是慈禧與光緒背後帝后兩黨的爭權。而當時京師附近的軍隊都在慈禧的掌控中,其中就包括袁世凱的新建陸軍。
在康有為的建議下,光緒皇帝着重考察了袁世凱。皇帝先派出暗使觀摩袁世凱練兵,又通過帝師翁同龢旁敲側擊,最後派遣譚嗣同和他攤牌。可謂謹慎到極點了。
袁世凱與維新派的親近,必然引發了慈禧後黨陣營的不滿和疑心。早在新建陸軍成立剛幾個月,便有數道章奏指向袁世凱,彈劾他嗜殺擅權,擾害一方。
西太后身邊的紅人榮祿接過查辦的大權,奔赴天津。等到了小站,只見“該軍僅七千人,勇丁身量,一律四尺以上,整肅精壯,專練德國操”,榮祿此時沉默了。這支駐紮在京畿附近的新軍無疑是攫取權力的一張王牌,如果將其籠絡過來,必然會給他政治仕途添上一枚重要砝碼。於是他決定保全袁世凱,於是,榮祿不痛不癢地指責了袁世凱練軍之失,仍然命他認真操練。
回京之後,榮祿指責那些彈劾查無實據,並吹捧袁世凱“勇於任事”,是“不可多得之員”。榮祿的這次庇護,坐實了袁世凱知兵的美譽,袁世凱愈發受到重用。
戊戌政變前一個月,袁世凱到天津謁見榮祿,請示有關天津閲兵的準備事宜。這次他在天津一住10天,與榮祿談了些什麼,不得而知。但榮祿很有可能向他打了招呼。此後,袁世凱與康有為、梁啓超等人拉開了距離,在帝后兩黨之間保持了相對中立的立場。
或許只有這樣做,他才能進退有據。
考察結束後,光緒帝召見了袁世凱,許以高官厚祿,將他徹底捲入這潭渾水。升官之後,心虛的他連日走訪後黨的高層,表白心意;同時,他派幕僚徐世昌前往聯絡維新黨人,兩邊下注。
最後時刻,皇帝派出譚嗣同秘訪袁世凱,要求袁世凱在天津閲兵時舉兵勤王,殺榮祿,戮後黨,並告知他維新派準備圍園擒後的消息。袁世凱深知帝黨與後黨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於是果斷投向了西太后。
此後,事情的發展便有了不同的説法。
傳統説法是袁世凱為保全自己並洗刷與維新派的關係,在送走譚嗣同之後,當夜乘火車到天津向榮祿告密,榮祿回京又報給西太后,於是西太后發動政變,致使戊戌變法失敗。
事實上,袁世凱抵達天津之時已是夜間,榮祿萬般也不能在夜間便趕回北京。然而早在一天前,西太后便已經發動政變。
袁世凱本來沒有告密的念頭,是在聽到太后抓捕維新黨人的消息後,怕受到牽連,而以告密自證。告密消息傳回北京之後,後黨才知圍園擒後的計劃,於是將搜捕進一步擴大,並且不經審訊將戊戌六君子處決。
即便用六君子的鮮血襯印自己的官服,袁世凱依舊沒有消除慈禧的疑慮,然而此時依舊是榮祿作保,使得袁世凱逃過一劫。
榮祿真可謂是袁世凱仕途上的福星。在榮祿擔任軍機大臣的當天,一再有人告知榮祿袁世凱首鼠兩端,不可用之。榮祿輕描淡寫地説道:“袁乃我的人,無所謂首鼠兩端。”
這個權傾朝野的後黨中堅,成為今後袁世凱政治上最大的助力。
此事之後,榮祿又給“他的人”添兵兩千,資費無數,袁世凱的新軍越發壯大起來。
▲戊戌變法失敗,袁世凱躲過一劫。
03
1899年,命運來到關鍵的當口。
山東燃起的義和團運動牽引起各方神經。
剿,還是撫,這是個問題。
張之洞、劉坤一、盛宣懷等南方繁榮地區的督撫一意主剿;朝廷內部那些守舊官員則想要行借刀殺人之計,利用義和團對抗列強。
深宮之中的慈禧對於此等亂民自然沒有好感,可是她正憂心一件更大的事。
法國醫生多德福正戰戰兢兢地給光緒皇帝看病,他的四周是臉色肅穆的太監,簾子的另一邊,有一道陰騭的目光。
西醫給皇帝看病本來是一件正常的禮儀,怎麼會如此的詭異。
好不容易回去之後,各國公使又找上了他,開始了新一輪的盤問。
這一次看病之後,西方各國外交人員都明確發出照會,光緒皇帝沒有任何問題。
此前,慈禧正宣稱光緒病重,想要另立儲君。
這無疑是對西太后最大的挑釁,多年被洋人欺侮的惡氣最終化作一團怒火。義和團成為清廷手中對抗洋人一張牌。
面對排外的義和團運動,清政府明行鎮壓,實則縱容。儘管連續撤換三任山東巡撫,但義和團的火苗卻愈燒愈大、愈燒愈猛。
袁世凱瞅準了時機,他借在山東軍演的機會,向慈禧建言剿平“拳匪”。在列強的慫恿和榮祿的保薦下,清廷無奈派遣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
1899年,袁世凱率所部武衞右軍萬餘人開赴山東,如魚入大海。在此前,袁世凱僅僅是一個軍人。而現在,袁已經是握有生殺大權的封疆大吏。
來到山東的第二天,袁世凱就頒佈了嚴厲的《禁止義和拳匪告示》,揚言各地義和團若不解散,他必將派軍隊鎮壓,不分首從,格殺勿論。上任沒幾天,英國傳教士卜克斯死在了山東肥城,但這是袁世凱擔任魯撫期間,唯一被殺的外國人。
袁世凱採取迎合列強的立場,嚴厲處置義和團。這使得清政府開始指責他意氣用事,徒恃兵力,彈劾他的奏章如雪花一般飛入了朝堂。
袁世凱畢竟精明過人,他從榮祿這裏獲取情報,得知慈禧不欲使義和團發展太過,便選擇直接電奏慈禧,表示謹遵上諭,同時表露心跡:“世凱受恩深重,自當悉心設法,斷不致操切激變,以負高厚。”
他一面示弱,一面揮舞着手中的屠刀。
在清廷“宣戰”與“招撫”諭令下達之後,義和團開始衝擊使館和教堂。早已平靜下來的山東義和團復起。袁世凱看清了利害關係,選擇保存自己的實力,於是將矛頭對準“拳匪”。
北洋軍的兵鋒第一次出鞘,便殺向了中國的子民。
在義和團的風起雲湧下,英、美、法、德、日本、沙俄、意大利以及奧匈帝國等八國聯軍開始逼近北京,為了對抗八國聯軍的入侵,清廷精鋭盡出,當時,在京津地區駐守的武衞軍前、後、左、中四路大軍,在與八國聯軍的交戰中全部崩潰。
而所在部隊被命名為武衞右軍的袁世凱部隊,則選擇了明哲保身避開動亂,保存了實力,成為清廷在北方唯一可以依靠的軍隊。無怪乎歷史學家李劍農稱之為**“袁世凱的轉折點”。**
面對清廷與各國開戰的情勢,東南督撫多不應命。不僅如此,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等還與各國簽訂了《東南互保章程》。袁世凱也選擇加入,山東也成為北方唯一一個加入東南互保的省份。
慈禧因為多年受洋人的欺負,挾私報復,想用義和拳打擊洋人,本就是必敗之舉,更別説直接和八國開戰,只要是頭腦清醒的人都能看清清朝失敗的結局。於是袁世凱為保“地方安寧”,果斷出兵保護山東境內所有的洋教士和教會,防止拳民衝擊,山東省洋人基本都受到了保全。
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便曾向袁世凱致電,稱:“敝國人民在山東省境內猶能始終保護,毫無危險,實為感佩。以故敝國軍隊決不赴境剿辦,毋庸繫念。”禮貌而且尊敬的袁世凱成為各國眼中一位“能幹的政治家”,列強在中國的代理人從此多了一個選擇。
諷刺的是,袁世凱沒有忘記向慈禧示好,他給戰敗逃亡中的慈禧不斷供應物資,還指示軍隊慢悠悠前去支援,最終成功“護駕”慈禧返回北京,贏得了慈禧的倚重。老太后曾經對大臣説,這次逃亡,她發現了兩位忠臣:一是千里護衞的岑春煊,一是千里送銀的袁世凱。
1901年,清廷下令將張之洞在兩江總督任上創辦的江南自強軍交給袁世凱訓練。中國訓練最好的兩支新軍合二為一,這就是後來北洋軍的主力部隊。1905年初,江南自強軍與武衞右軍合編為北洋陸軍六鎮。袁世凱獨享了甲午戰爭之後編練新軍的所有成果。
▲袁世凱在山東鎮壓義和團、保存實力,為他贏得了帝國主義的青睞。
04
庚子事變後,20世紀初,清廷開始把變法作為既定國策,一場遲滯了數年的新政終於開始。
袁世凱接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後,意氣風發,儼然是一個“改革急先鋒”。
他操手的直隸地區,被譽為是新政的樣板。實際上,這也是他攫取權力的過程。袁世凱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廣泛招攬各方人才,大大擴展了小站班底,北洋集團這一龐然大物開始展現他的全貌。1906年至1908年間,北洋集團擁有新軍總兵力達八九萬人。
北洋集團在直隸推行的新政,實際是站在淮系的肩膀上完成的。李鴻章擔任直隸總督25年之久,在北洋地區興辦洋務,修鐵路、開礦藏、辦學校、開工廠等。袁世凱大大方方地接收了李鴻章淮系集團的全部家底,包括大名鼎鼎的輪船招商局和電報總局,奠定了北洋系現代化的基礎。
清末的官制改革也開始了。表面上,這是一些政治機構的調整,實際上是一次政治權力的再分配。
清政府傳統的中央權力機構主要是軍機處和六部。庚子事變後,陸續設立了外務部、商部、巡警部、學部以及政務處、練兵處、財務處等新機構。新設的部門並不遵循滿漢各有一尚書的舊例,漢人的勢力在其中生根發芽。
在當時,袁世凱親信掌握的官職編制館提出了一個責任內閣制的方案。這是一條後路。因為袁世凱在戊戌政變時得罪了光緒皇帝,若是慈禧一死,他便可利用責任內閣抵擋災禍。
然而,此舉遭到了滿族親貴如潮水般的攻擊。統治集團內部儼然分成了兩派,舊時滿漢合作的局面一去不復返。
清廷最終沒有采納責任內閣制,袁世凱被迫奏請開去8項兼職,甚至還交出了北洋新軍的統轄權。在新官制中,軍機處依然保留了下來,15個部院長官,有滿族8人,蒙古族1人,漢族7人,看似平分秋色,但滿人所佔的多是重要職位。這一次,袁世凱完敗。
當消息傳來,北洋集團一片驚慌。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建議直接清君側,搗京師,一鼓作氣取而代之。袁世凱聽到這番話,不由得感慨年輕人沉不住氣,將其拘禁於內室數月,唯恐他鑄成大禍。
1908年冬,光緒皇帝與慈禧太后相繼去世。舊時代的掌權人物一一離世,權力出現真空,急劇擴張的北洋集團和企圖重建權威的滿族親貴終於碰撞在了一起。
西太后的離世,給了維新派迴歸的機會。當年擁護光緒帝推行變法的康有為、梁啓超等人立即在海外發起倒袁運動。他們發表《光緒帝上賓請討賊哀啓》和《討袁檄文》,並上書攝政王載灃,歷數袁世凱罪狀,呼籲載灃“為先帝復大傳,為國民除大蠹”。
然而,年僅二十五歲的攝政王載灃優柔寡斷,缺乏清初康熙擒殺鰲拜的膽魄與見識,竟將此等需要重要之事告知慶親王奕劻和軍機大臣張之洞等人。狡猾、貪財的奕劻早已被袁世凱的金錢所收買,堅決反對將袁世凱革職治罪,並以北洋軍造反一事相威脅。懾於各種壓力,袁世凱離開京師回到家鄉。
這一次退卻,則是袁世凱的一步緩招。深諳權謀之道的袁世凱深知樹大招風的害處,他遁居於養壽園,以示歸隱之意,但暗中在家設電報處與各地聯絡,遙控舊部,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
▲袁世凱在慈禧死後一度被貶,裝成不理世事,“隱居”不出。
05
隨着清政府新政改革陷入絕境,立憲運動走進死衚衕,革命黨人的聲勢漸隆。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發動,黃鶴樓和蛇山豎起了代表十八行省的十八顆星國旗。各行省紛紛響應。
當消息傳回北京,舉朝震恐。由於南方新軍大部分都倒向了革命黨人,清政府只能把希望寄託於北洋軍身上,然而勸動北洋軍的關鍵就在河南的養壽園之中。此時,不僅包括奕劻、徐世昌等人在內的朝中實權派主張起復袁世凱,就連列強也向清廷施加壓力。載灃無奈起用袁世凱為湖廣總督,督辦剿撫事宜。
這點微末的權力不足以打動蟄伏已久的袁世凱,他以“足疾未愈”為藉口,佯裝作壁上觀,實則與部下通氣,準備再起。一番姿態做足之後,袁世凱被授予軍事全權,成為清朝的“救世主”。
袁世凱在督師南下之際,對革命軍採用的政策是剿撫並用,即在軍事重壓之下以求談判瞭解。他選擇的目標就是首義地區——武漢。當時,袁世凱調集了兵力1萬多人,而且配備了機槍、大炮等重型武器,在攻打漢口時甚至縱火燒城,長達三天三夜。
北洋軍佔領漢口之後,袁世凱立即命令各軍停止前進,對清廷假稱兵力不足,而暗中致信當時的湖北軍政府大都督黎元洪,作出議和的姿態。他還派遣親信前往武漢,向革命黨人推銷自己的“君主立憲”的理想,卻被拒絕。
之後,袁世凱內閣在北京成立,將軍權與政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裏。於是他準備組織一次更大的軍事行動以震懾革命黨人。他的麾下大將,也是攻拔漢口的第一軍長官馮國璋認為:“漢陽之大別諸山,俯瞰武漢,如釜底一丸。下擲則全城瓦碎,不待攻而自破矣。為今之計,唯有先取漢陽,為攻心之上策。”因此南北兩軍都將重心放在了漢陽。武漢軍政府集結了約2萬兵力,加上當地人民由於北洋軍的濫殺而士氣高漲,袁世凱只能再集結更多的兵力。他將北洋軍的第四鎮的全部、第二鎮和第六鎮的一個混成協的兵力召集起來,並仍以馮國璋為指揮者,向漢陽進攻。
這支從甲午戰後就開始厲兵秣馬的北洋軍,充分地展現了它在裝備武器和軍事戰略的優勢。北洋軍在雙方的較量中屢屢得手,雖遭到了頑強的抵抗,仍然在十日時間內殺潰革命軍,奪下漢陽。袁世凱與革命軍的第二次較量又大獲全勝。
漢陽得手後,馮國璋本欲乘勢追擊,攻取武昌,但被袁制止。袁世凱陳兵江岸,每天從龜山用重炮向武昌轟擊,迫使革命軍放棄抵抗。然後,以停兵不動威脅清廷,向其索取更多的權力。
當時全國已有十四省宣佈獨立,民主革命的潮流勢不可擋,孱弱的清王朝隨時有可能覆滅,袁世凱不會將他的權勢寄託於這個遲暮的王朝。因此他一方面,使用武力威脅武昌,又收買革命黨人內部人員;另一方面,袁世凱又聯合立憲派及部下向清廷施壓,迫使清政府讓出政權。
袁世凱説:“幾百年大樹,專用猛力,雖折斷,無法去根。只有左右晃的一法,晃、晃、晃不已,根土鬆動,全根一拔即起。我的軍隊忽進忽退,就是晃的一法。”
同時,革命帶來了社會局勢的動盪不安,眾人期待一個“強人”能夠結束紛爭。在江漢地區秀着肌肉的袁世凱無疑就是他們眼中的那個強人,一身之向背,關係一國之安危。時論將他捧上了高位:“袁世凱,中華民國之驕子也……出山以來,決意停戰,力主議和,百餘日間,兵不血刃……雄才大略,震爍今古,雖比之華盛頓、拿破崙,又何多讓。”
環伺的列強也找到了中國的新主人。他們公然向革命黨人發出警告:民國總統不能讓孫中山或黎元洪做,只能讓袁世凱,否則就得不到列強的承認。不僅如此,各國想方設法給袁世凱提供貸款,並對南方進行經濟封鎖,使得新生的南京臨時政府陷入了嚴重的財政危機。
這一下,倒真是“非袁不可”了。
▲辛亥革命,是北洋軍渾水摸魚的“高光”時刻。
06
1912年註定是風雨飄搖的一年,從南北和議開始,再到清帝退位,最後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並隨後辭去,袁世凱憑藉着軍事實力和政治手腕在各方之間閃轉騰挪,取下了中華民國的桂冠。
袁世凱與孫中山,分別是甲午戰後中國政壇崛起的兩隻力量的領袖,一個是北洋集團,一個是同盟會。武昌起義以後,這兩支新興力量由對抗到合作,最終成功議和,共同推翻了統治中國268年的滿清王朝,建立了統一的中央政府。然而表面的和平之下,滿是裂痕。以同盟會為主體的南方堅持推翻滿清,實現共和,且毫不妥協;而北洋集團則堅持袁世凱為統一後中國的最高統治者。
正如靳雲鵬所言,“北軍之主動在袁,北軍將士之感情亦在袁,倘南軍果能贊成推袁之舉”,則一切問題,“從此迎刃而解”。
事實不僅於此。**袁與孫的對立,其實也是南與北的對抗。**北方的革命黨人在辛亥革命之後難有大的進展,便是因為北洋軍多系自身前途於袁世凱,於是都主張君主立憲而反對共和,同盟會的工作難以開展。因此革命黨人在南方可以打入軍隊,使革命思想滲透到士兵羣體,而在北方則只能走上層路線,對士兵的影響是有限的。
雖然人們普遍認為北方風氣落後於南方,但從軍隊的實力來看,卻是北方強於南方,這也從雙方交戰結果可以看出。因此,北洋軍對自我認識非常之高,其團體意識較其他軍隊為強,對於各位長官的服從性也很深。因此北洋集團最大的希望,就是要反對南方的混亂蔓延到北方,而維護北洋軍在北方的利益。
利用北洋軍上下希望儘快結束動盪,恢復和平,同時又保證自身利益不受損失的心態,袁世凱將自己打扮成穩定北方局勢、保證北洋軍隊利益的靈魂人物,並告誡士兵唯有團結一心才能與南方抗衡。《大公報》載其電令:
“北方軍界惟有統一,才可與南方相抗,以杜紛爭,以保地方。第念大局初平,人心未定,南北軍界,由分而合,感情未必盡合,倘若意氣用事,樹黨紛爭,不惟共和之利不可圖 ,抑且大局糜爛,禍或甚於往昔。伏思強權世界非武力不足以制,最後之勝利,非武力不足以保全公眾之治安,而武力之最健全在我北方軍隊,然分則勢孤,合則力厚,當此存亡過渡之秋,我北方軍隊仍宜團結團體,外以杜黨界之紛爭,內以保地方之秩序。”
最終,袁世凱在北洋軍人的支持下順利地接掌了新生的民國政權,結果卻走了一條從臨時大總統到正式大總統、獨裁大總統、終身大總統乃至於洪憲皇帝的不歸路。
袁世凱逆潮流而動,選擇帝制自為,最終在全國人民的唾罵聲中死去,就連一直站在他背後的北洋軍也選擇了沉默和反抗。袁世凱去世後,沒有強有力的核心人物能夠牢固地控制最高統治權力,北洋集團四分五裂,各自為政。
在這之後,屢屢遭受失敗的孫中山忽然意識到,舊式的軍隊、舊式的政黨不能承擔解救中國的任務。他決心與舊政黨、舊軍閥割裂,建立一個真正革命的力量。
在孫中山的主持下,1924年,黃埔軍校在廣州創立。
而在此前的1921年,在浙江嘉興的一艘遊船上,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志士莊嚴宣誓,通過了一份綱領以及決議。紅色的火苗在腐朽的舊屋之中,開始閃耀微光。
一支即將改變中國的新式軍隊,在兩者的交匯下,即將碰撞初生。
參考文獻:
張海鵬、李細珠:《中國近代通史》第五卷
來新夏:《北洋軍閥史》
張華騰:《北洋集團崛起研究》
戴逸:《戊戌年袁世凱告密真相及袁和維新派的關係》,《清史研究》1999年第1期
趙治國:《辛亥革命時期的北洋軍——以士兵羣體為主要研究對象》,《求索》2008年5月